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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昔日青楼

作者:瓜 | 发布时间 | 2016-12-01 | 字数:3079

半两不傻,甚至算是顶聪明的那一类人。

又一次逃离奴玉的杀意,半是运气半是注定。

在彤瑜庄里已有好几年,她若有心,早能将这里背后的运作摸得一清二楚。

好在她还有自知之明,且对于不甚感兴趣的事,摆在她面前她也不会想知道,因而隐隐触及那些不可明说的边缘,就及时止住脚步了。

这次的事情,让她想起初入庄时,随奴玉一同办的一件事。她下山后没在乾邑城多停留,向着绵梨城的方向走。

庄里一切事宜都要求下面的人不听不问不说,每桩任务皆有各自一条暗线串起,自委托人至执行者,相隔暗箱互不相知,除了奴玉在其间调度。

说起来半两接手的事情,经年日久她自己也记不清有多少,对绵梨城一行还能清晰记起,无非是因为独此一件她未能有始有终。

她记得那些日子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险些犯了彤瑜庄内的忌讳。而奴玉并未对此有微言,甚至在此后这些年里,无论她在庄内山下如何闹腾,他都没对自己有所惩戒。

却不曾想因为一株血松,让他生出如此凶险的杀心。

奴玉之心,本就难测。半两与庄中其他人有些不同,能与奴玉说的话多许多,便是如此仍未能说是完全知其人。

至少为着释变的缘故,能与二人如友人般相处。

此次下山,是不打算早早回去的。

绾着最寻常的发髻,多年收集的华服也没带两件,穿着素衣踏着布鞋,挎一只包袱与一般女子无异。

雇一匹快马,沿城郊公道西行。

“这是奴玉搜遍天下带回的良驹,堪比绝迹多年的汗血宝马。”

下人牵来这一匹通身净白,唯额间一竖红纹的山关马。

释变话没说完人已经跨上马身,马首一偏飞驰而出。

奴玉扬袖挥开马蹄践起的烟土,尽数挡在一旁半两的身上,自己未沾一尘

“教人骑马,自己先玩起兴了。”

半两被尘土迷了眼,举着两拳揉出一眼红泪

“在哪里学不好,偏要来这寸草不生的黄土原上。”

睁开眼看去,释变已策马奔出好远。

“山关马长在关外,善平地奔驰,”奴玉向半两解说,“只是被捕杀殆尽,这一匹叫我好找,找着时还是只幼崽,我命马师在关外养大了才带回庄里。”

半两端着手看向已达天际的一人一马,淡然道

“跑得倒是快,就是不像马。”

奴玉问她

“如何不像。”

“好马难驯,不易主。我在拥花楼替客人牵马时,遇着千里良驹,都是旁人碰也碰不得的,难牵制得很。”

半两说着指向远处的一点孤影

“那一匹人尽可骑,倒是听话得很。哪里像是马,倒是个只能依附于人的忠犬了。”

奴玉也不恼,选中这一匹本就不是看中它的脚力。

“你是看这匹马长得好看,才收进庄里来当宠物养的吧。”

半两一语道破,奴玉笑了。

他转身看向不远处静立的榕珠,又看半两

“那你相中的,可算是好马?”

榕珠听他说自己,看向这边。

半两笑道

“是不是好马我不敢说,我自己驯服的自当负责到底。”

榕珠看着半两,睁着一双灰绿眼瞳闪着水色。

半两多数时候不爱精细收拾自己,但总要替榕珠费时打扮。她不知是什么缘故长得慢,总是一副幼女的样子,容貌又是天生的精致,稍事妆容便美艳不可方物。

奴玉看榕珠此番出门前,定是又被半两好生折腾了。

一件玄色织锦绣银纹的茧式裙褥,内里由细竹签网围在腰身,撑起浑圆裙型,配着不梳束柔顺散落的黑发。

半两以朱笔在她眉心点了一枚三岔叶,与罗袖下垂红缎绑起的铜铃呼应,显得榕珠一脸无喜无悲既娇憨又透着冷艳,断不像个贴身护主的武女。

“我只道你当初别无他法才收了她,原来你对她也很是疼惜。”奴玉揶揄。

骑在马背上闲闲奔走,半两想起榕珠。

把她留在彤瑜庄是为了同奴玉赌气,榕珠不会违逆半两任何的指示,自己要走时她在降霄楼门前,几乎要将狠心离开的人望穿。

半两还记得她学骑术,释变与她同乘一骑在身后执缰绳,虽离了平地丧失了安全感,好在不至于坠马。

之后要她一人掌马时,跌跌撞撞定是免不了。幸有榕珠每每在她将从马背上跌下时,都稳稳将她接住。

以往偶有与榕珠分开,总是有迫不得已的情由,而这一次是的的确确自己抛下她不管了。

有些许不适应。

鬼使神差信马由缰回到市中心,半两收回心神时,马已停在一条荒街上。

她转眼看去,是拥花楼的旧址。

奉安历七年便废弃的一片庭院。

那里埋葬了无数的红颜薄命,迷醉风尘的男子,还有一位功高盖世的将军。

半两下马,缰绳系在道边枯树干上。

早已是暖春时节,拥花楼却停滞在那个秋夜。

焚烧殆尽的废墟无人来收拾,周边也是寸草不生。

青楼本就易汇聚阴气,又为着当年的黔将军一案,已成大大的不祥之地,几乎不会有人来。

半两踏上门阶,落脚之处现出清晰鞋印。

她还记得拥花楼妈妈说的话,丫头杂役走不得正门,那是客人的路,命贱的人就该走小门。

揭下早已被风霜侵蚀残破的封条,推开这一扇沉重的大门。

多年积灰落了满空,半两挡着灰走进门里去。

几乎是她头一次走这正门,她略有些陌生。

被卖入拥花楼做丫头时,走得也是偏门。她跟在黎青衿身后,低着头不敢四处张望。而身前的人如同归家一般,自在信步。

半两眼前楼内正堂早被烧得灰黑,面目全非。她微一闭目,仍能想象出这里每个不夜的景象,听见风情旖旎的热闹。

她惊讶自己记性好,脚下不由心地,走的是昔日来来往往走惯的路,看不见楼阁门廊也能分辨出它们曾经的模样。

乾邑城就在北山南面山脚下,这么些年半两每要下山,便会到乾邑城里走一趟,却从没回来这里瞧瞧。

她自问不必回避此处,大约总是忘记了。而她也曾在梦中忆起此间种种,醒来时想着若要再回拥花楼,会是怎样的情形,怎样的心情。

此时真切来到这里,半两只觉得百无聊赖。

没有故地重游的感概,也未被物是人非触及伤怀。

不过是一片废墟,雕梁画栋,巧笑倩影,早化作青烟飞去。

半两没什么意思再留在这,只是莫名想去看一眼那口枯井。

走到深院里,看见井石也坍塌,将井口填封。

环身望着这些焦炭,落灰结网。

半两失望,自觉做了不必要的事。

她不信什么机缘巧合,马蹄指向便是她内心所愿。是她自己要回这来看,便该是有目的的。

为什么离开了这,现在才想着回来看。

没了闲心待在废楼内,提步向外走。

脑中没有什么念想,突然像是被什么牵扯住,停下了脚步,环顾此处是什么地界。

目光落在一方空地。

明明没什么标识,她立时便记起。

那是黎青衿的死地,也是清水的死地。

清水,好久不见。

半两觉得自己记性也不见得多好,此处的人事尽是模糊的影子。能够清晰梳理出的,居然只是与那个女人相关的一切。

记得她的样貌,她的言语,她一身的清冷,她的笑颜。

“怎么都不舍得笑一笑。”

半两恍惚听见清水的声音,她好像说过这样的话。

半两牵起嘴角笑了。

她心说,笑也罢哭也罢,总之你看不见,死了是多么不划算的事。

她们迟早会再见,在半两百年之后。

转身离去,发辫摇动。

乌黑发髻间束着玉簪,了结了一条再不恋世的性命的玉簪。

马不在树边了。

它被牵在一名官差的手里。

官差三人,正等着半两走出门来。

半两不明这三人的来意。若是为自己闯入官府禁地,便是有人报官,这官也来得太快了些。

“三位这是在等我?”

半两和善笑颜,不徐不疾走下门阶。

离她最近的横刀一指

“我们三人是乾邑府衙捕快。你包袱里装的什么,打开来看看。”

半两眨巴着眼,听话地将包袱解下递过去

“捕快大哥辛苦,难道是怕我偷东西?这里面荒废了那么久,若有值钱的早该被偷干净了。”

“少说话。”

官差还算规矩地拆解开包袱,尽量未弄乱砸碎细软。

滚落一地的银两叫三人愣了一会儿。

“大哥要是想要就拿去,就当做孝敬你们辛苦守卫百姓平安。”

半两不甚在乎这些钱,打发了三人好早些离开。

谁料其中一人开口道

“谁要你的贿赂,我们自有朝廷俸禄拿。”

这倒让半两微微吃惊了一阵。

到底是京都的办差人,颇有些秉公自律的自觉。

可仍是不知这三个不苟言笑的官差什么来历,她便含着笑得体地打量三人。

衣冠端正,言谈谨慎不多言。绝不会是懒散巡街的低等差役。

还没仔细思索一番,包袱里衣裳掀开,露出一块青黑物件,是那只鬼面面具。

半两眉头微蹙,她未曾带此物下山。

“姑娘,还请跟我们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