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做皇帝真没有意思。
十八岁的后汉隐帝刘承祐坐在龙椅上,看着刘知远给他安排的顾命大臣苏逢吉、杨邠、史弘肇与郭威、王章正围着他在偏殿里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心里长叹道。
本来还轮不到他刘承祐来做皇帝,可是偏偏他哥哥魏王刘承训病死了,刘承祐心下一阵高兴,可一旦做上了皇帝,他发现做皇帝还不如做之前的皇子。因为做了皇帝之后了无生趣,要为先帝服丧,连听乐都不许。这陕西纷乱,河北大旱,黄河决堤,东南蝗灾,大臣们却说这因为自己不修德政?还要自己看什么《贞观政要》,学学古代明君。
刘承祐感到十分冤枉,因为这个理由,跟自己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却跟眼前这几位重臣有直接关系。朝中大小诸事都是出自他们几人之手,自己又没做过什么事情,何来对错?可这几人却文武相争,将相不和,吵得自己心烦意乱。
苏逢吉原本为先帝刘知远倚为重用,把握朝政,他提拔任用了一大批人为官,当然自己腰包落了无数好处。但常常被杨邠以虚糜国用,屡加否决,苏逢吉因而心怀不满。中书侍郎兼同平章事李涛与苏逢吉交好,他上表请调杨、郭二枢使出任重镇大藩,控御外侮,内政可交给二苏办理。
李涛的建议,虽有私心,然而却也有十足的道理,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然而杨、郭二人向李太后哭诉,刘承祐不敢让母后不悦,只好罢免了李涛,更加重用杨、郭、史、王四臣,杨邠任中书侍郎、兼吏部尚书、同平章事,枢密使如故。郭威同任枢密使,并加同平章事,苏逢吉的权力因此受到了削弱。
杨邠素来不喜欢读书人,重武轻文,文章礼乐更是不在话下。他又恨二苏排挤自己,再加上二苏用人,授官太滥,朝野都一片怨言,所以杨邠便将二苏所提拔的人,凡是靠门荫入仕者全都罢官。虽矫枉过正,但时人却将原因归咎于二苏滥授官职的不公。
王章是文官,但小吏出身的他,却对文学比他高深的人更为嫉恨。身为三司使,掌握国家财赋,王章很用心,他的眼里只有钱粮,所以他为了填补仍然空虚如也的国库,想尽办法压榨全世界,极尽盘剥之能事,税赋苛重远胜于前代数朝。对儒生出身的官员的俸禄,王章只愿把那些军士们挑剩下的东西谓之‘闲杂物’,发给文官当俸禄,并且虚抬其值,惹文官们怨声载道,文官也得养家糊口,也得迎接送往人事应酬。
“陛下,开封府奏阳武、雍丘、襄邑三县,有蝗。但有司奏,蝗为瞿鹆聚食,请诏禁捕瞿鹆治蝗。”苏逢吉奏道。
“准!”刘承祐有气无力地说道。
“陛下,沧州上表称,幽州又民五千一百四十七人来投,盖北土大饥。”苏逢吉又道,“不知陛下有何旨意?”
苏逢吉微抬起头来,正巧见皇帝刘承祐打了个哈欠,心中猜想皇帝昨夜又宠幸了那个姓耿的美人儿。
“卿等看着办吧。”刘承祐面无表情地道,心里却想后宫里的耿美人。
“苏相公,当今陕西军情紧急,何须拿这些小事来烦陛下?”杨邠的打断道。
“国事无小事!”苏逢吉翻了翻白眼,呛声道。
“哼,史某早就说过,治国安邦,当依铁枪大剑,用毛锥何用?只是累赘。陕西连叛,还不是要靠我们武将来平乱?”史弘肇反唇相讥道。
不料,三司使王章虽与他相善,但也是文人,听闻史弘肇之言,怒道:“没有毛锥子,何来饷军财赋?史公未免太欺人了!”
史弘肇遭王章这一驳,无言以对,自知失言,遂只是抬头看着楼顶殿宇,并不答话。
苏逢吉见史弘肇吃瘪,心中窃喜,这时说道:“那好吧,我等就议议这陕西之事。今邠州节度使白文珂屯同州,昭义节度使常思屯潼关,凤翔节度使赵晖屯咸阳,可曾为国一战?”
“郭从义与王峻不是兵围长安?王景崇长安兵少,不过是瓮中之鳖,谅他也插翅难逃。”杨邠道。
“苏某知道郭从义与王峻围了长安,可苏某也听说他们二人水火不容,二者相持,莫不肯先战。敢问谁用他们二人为将?还有那尚洪迁,恃勇前驱,终兵败身死,坏我王师士气,损害朝廷威严!”苏逢吉质问道,他又冲着皇帝刘承祐请命道,“臣恭请陛下将这等武人降罪。”
“这个……”刘承祐想了想道,“郭从义与王峻二人,都是先帝佐命功臣,偶有小过,也无伤国体。”
“陛下明鉴,我王师数路并进,若是空屯城外,只是空耗粮饷。难不成我大汉将帅都是贪生怕死之辈?”苏逢吉升高音量,指桑骂槐,“白文珂老迈,常思素无将才。遣这二人对付李守贞,怕是太小看了李守贞,朝臣议论纷纷,众情汹汹,以为不妥,敢问这又是谁之过错?”
杨、史二人闻言气急,史弘肇说道:“征伐大事,岂是你一文人所能领会?陕西虽乱,但我军数路并进,虽无主帅统领,先将二贼分开,不使其互为支援罢了。待朝廷遣一大将前去主持,李、王二贼不日将伏诛。”
刘承祐眼见这几人吵了起来,连忙劝阻道:“卿等都是开国功臣,先帝曾遗诏,要尔等襄赞处理军国重事,今河中、凤翔二贼谋反,还需尔等重臣尽心才是啊。”
“陛下请宽心,有我等大将,保管陛下无忧。陛下尽管在宫中安歇,国事庶务可委臣,宿卫有史公,财赋有王公,对外征伐有郭公!”杨邠自负地说道。
杨邠此话一出,分明是目中无人。苏逢吉闻言气急败坏,皇帝刘承佑更不高兴,因为整个大汉国的兴亡好像与他们这一相一帝无关,他们好似成了可有可无的旁观人。
“嗯……杨卿说的是。”刘承祐脸色通红,“不过,朕以为此事还需审慎对待,别让外臣笑话……”
杨邠悍然道:“陛下暂且住嘴,有臣等在,何惧区区逆贼!”
整个殿中一时静默,皇帝目瞪口呆,宦官们既惊又怒且惧,苏逢吉怒目而视,史弘肇、郭威、王章等人也是大惊失色,杨邠仍然视若无睹。
郭威方才一直没有说话,他闻听杨邠这话,便觉极不妥,眉头微皱,连忙进言道:“蒙先帝与陛下厚爱,臣勉为武将,尚可堪一用,愿赴陕西军前,为陛下解忧。”
刘承祐此时正是尴尬无比,见郭威恭谨,心中不悦稍缓,遂就坡下驴,颌首道:“若众卿无异议,就诏郭卿赴军前安抚。”他又问王章道:“王卿有何异议?”
“王师大军御敌,重在上下一心,军令如山倒。陛下应诏河中、凤翔诸军,皆受郭公节制,如此方可号令全军,同仇敌忾,剿灭逆军。”王章答道,“倘若我河中、凤翔两路大军,各自为战,不相统协,反倒让贼军有机可乘。”
“苏卿以为呢?”刘承祐又问道。
苏逢吉虽然对武人们的骄横不满,不过这征伐大事,也只能是如此,要是自己也有挽弓御敌的本事,自己早就请命出征,何必让别人立功,遂道:“臣附议。”
“那就这么办,就诏以郭卿为西面行营招讨安抚使,诸军皆受节制。”刘承祐命道。
“遵旨!”众文武拜道。
出了皇宫,苏逢吉冷哼了一声,甩手在前面疾走,将杨、史、郭、王四人丢在身后。史弘肇指着苏逢吉的背影,对郭威说道:“郭公这次去陕西,一定打个大胜仗回来,让某些自以为是的人好好瞧瞧,到底谁才是国之柱石。”
王章在旁劝道:“我等都是辅佐先帝的大功臣,又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必常常闹得不欢而散呢?国事为重啊!”
“王公不必多言,先帝在位时,这苏逢吉便目中无人,以为我等可欺,现今我等柄政,岂能让他作威作福,他苏某人又能奈我何?”杨邠满不在乎地说道。
郭威还在想着陕西的事情,与杨邠等人告辞之后,出了宫就骑马带着几个牙卫往家行去。路经太师冯道宅第时,郭威突然想到要请教冯道对自己率兵讨逆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