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空有昭阳
顾阑笙醒来时,高乐靠着床头睡的正香,她爬起来准备扶他躺下,手刚搭上他的肩,他便醒了,睡眼惺忪里望见是她,有盈盈的欣喜,阑笙退到床脚,低下头,由着他看。静默了片刻,又膝行至他跟前,双手握住他的手,不敢看他的眼睛。声音很轻地开口:“对不起,我说谎了。”
高乐也将头低的更低,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坐直,盯着她的眼睛道:“没关系,不论说了什么谎,只要能一直在我身边,都没有关系。”
话音刚落,阑笙便“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而后松开高乐的手,一本正经的说:“其实,我不怕热。”
高乐无奈一笑,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侧躺下去。
“唔,要不要臣妾伺候皇上就寝?”
“不必了,舟车劳顿了这几日,你也应该累了,睡吧,朕就在你身边,看着你就好。”
语毕将她拉进怀里,轻啄一口才放开,阑笙往里面挪了挪,看着高乐,眼皮又重重的落下。
独留双烛垂泪至天明。
顾阑笙刚才几乎想坦白,她无法承担帝王的千钧深情,可是高乐开口的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白衣胜雪坐在合欢树下的少年,他已经没有机会以这样的深情款款面对自己心爱的姑娘。
谁不是这乱世洪流里的牺牲品呢?
晨起要去太皇太后宫中请安,阑笙早早起床,精心梳妆,同高乐一道前往太皇太后处请安。
因着合欢殿在御花园最东边,而太皇太后的永寿殿则紧挨着椒房殿的最西边,请安需要穿过整个御花园。
阑笙刻意慢了半步,与高乐一前一后,正是夏日,建邺城最绚烂的季节,御花园里自然百花齐放,放眼望去,皆是放肆的花海。
花海的尽头是无数高墙,和隐在高墙后空等的女子。
高乐以为自幼长在边关的她是觉着宫中花草新鲜,也悄悄地放慢脚步,晨光熹微里,百花丛中亦步亦趋。
行至永寿殿前,阑笙顿了顿,高乐也停下来回过身看她,她清澈的眸子里,盛着感激:“谢谢你!”高乐宠溺的笑笑,转过身继续往里面走。顾阑笙跟在高乐的身后,一步步走进永寿殿,走近太皇太后,直到跟着高乐行完礼,太皇太后招手让她上前,她才敢抬起头看了一眼。
两只手在宽大的袖子里拧在一起,她内心的破涛汹涌大抵只有静姝才能体会吧,那么,静姝呢?她当日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样紧张?不是吧,静姝和她,和太皇太后,是不一样的。
顾阑笙,太皇太后是知道的,三年前夷族叛乱,皇帝御驾亲征,归来后常跟他念叨这个女子,一开始她总以来历不明,肯定居心叵测为由不允许接入宫,皇帝这几年也没少牵挂。所以当他确定她的身份后,第一时间来了永寿殿,看着孙儿这般惦念,太皇太后到底心慈,默许了这桩事。
如今,木已成舟,这个被孙儿捧在心尖儿上的女子就站在永寿殿的正殿上,她的眼前。
顾阑笙的紧张与不安都落在太皇太后的眼睛里,她微蹙了眉,这等小家子气的女子,不知道是如何就入了皇帝的心了。她道:“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
顾阑笙抬头的瞬间,太皇太后的神情略微有些怔忪,她的目光明明落在阑笙的身上,可是却好像在看着很远的地方,或者说很久以前的地方。她不开口,阑笙也只好站着,约莫过了半刻钟,高乐按捺不住,上前握住太皇太后的手,摇了摇:“太奶奶想什么呢这样出神?”太皇太后回过神来,笑着抚了抚他的手:“太奶奶想起你小时候了,哀家的孙儿长大了!”
语毕,目光转向阑笙,伸出手,阑笙将手放上去。“你也是个好孩子。哀家老了,以后,你要留在宫里,好好的啊……”
阑笙知道,太皇太后将她认作了旁的女子,高乐不知道。
谁能好好的留在宫里呢?这巨大的坟墓一样的地方。
感觉到高乐的目光,阑笙脸颊热热的,太皇太后又问:“你很喜欢合欢?”阑笙点头,太皇太后又道:“这宫里合欢不好养,养不活,是常有的事。”
阑笙愣了愣,又点头。
从太皇太后处出来,顾阑笙一直安安静静的,一句话也没有,只顾埋头走路,高乐忽的停了步子,她没防住,直接撞到了他身上,赶紧退了一步,呆立在原地,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认错。
高乐转过来,拇指拂过她的鼻子:“疼吗?谁准你走路的时候胡思乱想的?”
明明都泛着泪花了,她偏是低着头礼数周全的回他:“回皇上话,臣妾不疼。”
她这样懂规矩,高乐倒不知所措了。
本来想带她逛逛御花园的,看她的样子大约是困了,也罢,来日方长。“今儿这日头毒,才这个时辰花都开始打蔫儿了,你先回宫休息吧,朕晚上再过来。”
目送高乐离开,顾阑笙让其他人先行回宫,只留下术容姑姑和锦芜,往御花园南边的宫墙走去。术容是皇帝指给合欢殿的掌事姑姑,对宫中一应事宜应该比她和锦芜周全一些。
“姑姑,我初到宫中,不知南边都有哪几宫娘娘?”顾阑笙侧着头轻声问。
“回娘娘话,南边共有三位娘娘,绛雪轩的云嫔娘娘,沁雪阁的兰妃娘娘和漪兰殿的琦妃娘娘。”术容也将声音压低了几分回道。
“琦妃?可是秦由秦将军的幼女秦鸢容?”
“回娘娘话,正是。”
顾阑笙点了点头,往墙角更近处走去,术容赶紧拦着:“娘娘若是想乘凉,前面有凉亭,奴婢带您过去。”
“不是,我只是喜欢在墙荫下走路。怎么,宫里不许么?”阑笙对术容拦她的举动很是不解。
“并非宫里不许,只是再往前就是昭阳殿了,先皇曾有谕旨,任何人不得靠近昭阳殿。”
“是我疏忽了,咱们从前面绕到凉亭上去吧。”
凉亭里也依旧有热浪扑来,阑笙坐在那里望着刚刚差点到达的宫殿,问术容:“我刚才有闻到合欢花的味道,昭阳殿里,也有合欢吗?”
“娘娘,昭阳殿,是空殿,什么都没有。”术容往阑笙跟前挪了挪,又小声道:“昭阳殿,在宫里一向是忌讳的话题,娘娘可明白?”
空着的啊,空了啊,空了这么多年,他该很孤单吧。
阑笙看了一眼术容,正欲开口,便被人打断。“昭阳殿也是能随便议论的么?”话音未落,便见一个摇摇曳曳的身影进了凉亭,来人阑笙记得,她入宫那日,在大殿上的宫妃或多或少都有嫉恨吧,只是唯有她毫不掩饰,一双眼睛一直的盯着她。仿佛她抢了她什么。
哦,对,她是抢了她的。
术容在一旁提醒:“是琦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