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变化（4）

郝蕾深表同意，说：“人人都说机关复杂，这话不假，但没官场小说渲染得那么夸张那么可怕。跳出体制这么长时间，我的感觉是围墙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那才叫真正的复杂，想起我吃过的苦头和亏处，不瞒你，还真是欲哭无泪不堪回首也。”

“那我怎么交差啊。江湖经验丰富的你，给我寻思个点子啊？”

瞅着葛笑愁眉苦脸百无计较的样子，郝蕾灵机一动真出了个主意，让他别把笔墨倾注于自己的现状待遇，笔头活络些，只写自己曾经的奋斗经历，最后总结陈词时，再把落笔点转移到年轻人整体身上，大说特说年轻人应该不怕困难不负青春好好努力，用辛勤的成果来回报自己回报社会等等。葛笑听了大呼闻君一席话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拍着巴掌连连叫好，说：“没错，这样就能贴近新闻宣传的主旋律了。”

“对了，你现在待遇怎样？方便的话就说，不愿意说那就拉倒。”葛笑要告辞的时候，郝蕾忍不住好奇地问。

葛笑挺起胸膛，说：“你对我敞开胸臆，我要是对你遮遮掩掩那就太不够义气。我现在工资和以前差不多，干得好的话，据说年终会有大红包，听同事说抵得上以前在公务员队伍工作时的七八年总收入。”

“你呢？”接着葛笑反问。郝蕾双手抱着胳膊，笑着说：“我还没遇上分红或得利是的好时光，不过现在每月的收入，肯定比以前的微薄生活费要往上翻好几个筋斗。”

晚上本想约曹玉明吃饭的，因为听说“老人之家”即将推出几款新的复古风格菜肴，用以纪念他们曾经恣意挥洒青春汗水的那个年代，不过曹父因为发烧，曹玉明不得不在家照顾老人。郝蕾提议上门探望，曹玉明婉言拒绝，告知她父亲别看平时文质彬彬脾气极好，偶尔也有自己的个性，最明显的表现便是生病期间十分抗拒亲友的探视，甚至容易因此大发雷霆。郝蕾只好作罢，正收拾东西预备回家，妹妹郝玉打来电话，她正在和海龟逛街，希望姐姐出来陪陪她。郝蕾闻言纳闷不已，心想郝玉既然泡在幸福的蜜罐里，干嘛非得找个电灯泡在身边呢，又感觉妹妹的语气有些怪怪的，似乎有难言之隐，于是爽快地答应了。约定见面的地点离SBK千里马公司不远，郝蕾背着挎包走过几条黑瓦红墙的街道，没多久便来到商业街。夕阳残照夜未浓，在花坛绿树间树立、造型别致的路灯们已纷纷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早早发出金黄色的光芒，此时此刻，才是商业街的生机活力得以真正展现的时候。

二丫头郝玉站在时尚广场的涟漪状台阶上，看见姐姐，兴奋地小跑过来，宽松上衫随着她的灵活动作不停抖展，尽显风华，伸手便紧紧挽住郝蕾的胳膊。

“约我出来干嘛啊？有什么任务要交代给我？”郝蕾好奇地问。那头海龟潇洒从容、不紧不慢地跟在姐妹后面。

二丫头脸色绯红，低声说：“如果你不来，他就又要陪我去买内衣内裤了。”郝蕾斜着眼睛看着她，嘀咕这丫头是不是故意拉自己出来晒幸福的啊？以前海龟不也干过这事——那家伙，给阿亚当说客来公司的时候，袋里装着的都是郝玉的内衣裤。

二丫头脸色更红了，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呼吸也似突然间变得急促，嗫嚅说：“不是啊，他……他刚才说，不仅想给我买这些东西，还想找个房间亲自给我换上。”郝蕾吓了一跳，暗道海龟简直色胆包天想找死啊，才想回过身揪住他的衣领询问究竟，郝玉早已意料到姐姐的行动，胳膊用力把郝蕾搂得死死的，说：“别啊，姐姐你别朝人家乱开炮了，就算他……他真给我换了又怎样？我想没多大的事吧？”

郝蕾愣了愣，旋即恍然大悟，刚开口想要斥责“你个丫头不要脸了”，转念一想人家你请我爱的，自己掺和到其中算怎么个说法？摸了摸鼻子哼哼唧唧地说：“我不属狗，犯不着多管闲事乱拿耗子，反正你都自认为是他的女人了，他想怎么着你就怎么着。”

郝玉点点头，后面的海龟笑得十分暧昧。郝蕾觉得自己不知不觉间落入了这小两口悄悄设计的一个陷阱，他们之所以约自己出来，敢情是要为即将到来的某种行为从自己这里寻找力量支撑或“已阅，批准”。

郝蕾心里感到莫名的恐慌，才要纠正这一形势，郝玉早已推着她进入附近的商场，旋转玻璃门后，炫耀闪烁的灯光让郝蕾阵阵眩晕。

这是新落成不久的高档商场，集购物、娱乐和餐饮于一体，金碧辉煌的大厅里用红色绸带颇有艺术感地缠绕着一架白色钢琴，开放式音乐平台，允许顾客上前弹奏。海龟兴致大发，迈开长腿迎上前，坐在上面弹了一曲《献给爱丽丝》，很多人被他娴熟的琴艺吸引，纷纷过来围观。

海龟双手在黑白键来回穿梭，时而作仰望星空状，时而垂首低吟，时而目看全场，时而凝视爱人郝玉。他弹完曲子后，风度翩翩地走到二丫头郝玉跟前，微微躬身，突然变戏法般从袖子里摸出一朵鲜艳的红玫瑰径直递到郝玉胸前，说着“你就是我这辈子最为挚爱的爱丽丝”时，满场传来热烈的掌声和欢呼，气氛瞬间被推至高潮。郝玉热泪盈眶，完全不顾矜持地紧紧抱住海龟。郝蕾又是高兴又是嫉妒，伸出胳膊轻轻抚摸着妹妹的背，提醒她抱抱就好，大众广庭之下，别得意忘形地把两条腿环在准老公腰上。

齐大妈和批发市场的秦大妈高兴地告诉郝蕾，她们如今已经是老歌联谊会的候补考察会员了，听说郝蕾的老妈是联谊会的常务理事，希望她能帮忙缩短考察期。郝蕾拍着胸脯表示这事包在自己身上没问题，一定会让老妈对两位大姐多多关照。

核实完艺人表演名单和嘉宾名单回到办公室不久，郝蕾接到一个电话，听声音有些熟悉，但总也想不起来，直到对方开着玩笑说郝小姐如今是贵人了，早把当年二楼办公室的朋友忘得一干二净时，她脑中这才灵光一闪，想起对方的名字。

“哦，是朱工啊，你好。”

“我就在您公司门口，方便的话，能不能见个面？”

“啊，那行，我下来接你。”郝蕾说着话，无奈地地走向楼道。

朱长贵是郝蕾刚进局时隔壁处室的同志，相互之间见面也就是打个招呼而已，郝蕾不明白怎么他就变成了自己的朋友。

朱长贵先是把郝蕾的办公室大为夸赞一番，接着说有事想请郝蕾帮忙。郝蕾不敢轻易答应，表示愿意尽力而为，可等了半天，对方绕来绕去就是不直接命中主题。

“不好意思啊，我还有事，如果你没考虑好说什么，后面再联系吧。”郝蕾不悦地调整桌上台灯的明亮度，搞什么啊，别把机关那套放在已经是社会人的自己身上啊。

朱长贵听她语气不对，急忙话锋斗转，说自己的女儿艺校就要毕业了，很希望得到实习的机会。郝蕾一听就明白了，他是想请自己把女儿拉进公司。她现在特别讨厌说话拐弯抹角的，于是故意叹口气，编了个套推脱说：“朱工，不好意思啊，如今公司招了一批新人亟待推向市场，我们资源有限，不得不把有限的成本都配用在这批新人身上，所以现阶段真不招收任何的实习生。”

“哎呀！那你看看我女儿还符合条件啊，要不你和她见个面。”果然，他急了。郝蕾暗暗好笑，想象直接拒人于千里之外也不好，遂定下个时间，谁知道朱长贵的女儿会不会是演艺圈的可造之才呢？

“周五啊，没问题，感谢你的关心和照顾。”朱长贵语气格外恭敬，腰身微微弯躬。郝蕾被哄得颇有一种飘起来正变成机关领导的感觉。后来朱长贵摸出一个小小的台历，说是小小心意，千里送鹅毛吗。

千里送鹅毛可不是这么用的，台历吗，公司发了好几本，都提前退休躺在抽屉里。郝蕾心里这么想，却不能如此直白，于是笑着打趣，说：“朱工，你是公务员不能受贿，也不该向我行贿啊！您放心，我会带着这边的专家和你女儿见面的。有什么消息，也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好好，郝总费心了。”听到他的称呼，郝蕾不觉一愣，然后看见朱长贵微微困窘挠头皮时，浑浊的头皮屑如碎棉絮扑簌簌跌落。

问题是，朱长贵五大三粗长得不怎么样，完全继承了父亲基因的女儿也长得确实不漂亮，颜值处于大众容忍线的边缘，所以在艺校只能进入幕后类专业学习。郝蕾很能理解这个女孩想要站到台前的急迫心情，谁不愿意享受观众的掌声和欢呼呢，但考虑到她站上台恐怕只会收获一大箩筐的嘘声和倒喝彩，郝蕾不得不遗憾地表示，专家对她的评定意见是“NO”。女孩当场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