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走一步看一步（4）

终于，她找到了新的人社局窗口办公区，坐在椅子上歇息，想起以前的身份，难免唏嘘不已。直到穿着制服的大厅工作人员走到跟前提醒不能傻等，郝蕾这才想起翻开包掏出市民卡，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匆匆跑到叫号机前拿号。

“你是郝小姐吧？”后面有人试探着问话。

郝蕾转过身，看见一张肥嘟嘟、笑眯眯的熟面孔，猛烈转动脑细胞后想了起来，上次在党校进修的时候，这个人和自己在同一个班级学习。由于学习时间短，两个星期里大伙儿也没什么交流，因此结业后都没再联系。

“哦，你好，真巧在这里遇上了。”郝蕾满脸堆笑。

两人聊了一阵，然后意外地发现对方都在不久前从围城里走了出来，再不是那种当初结业时党校副校长预言的“前途无量的机关从业者”。没片刻旁边有人凑上自我介绍，说他曾经是某某委某某办的工作人员，有一搭没一搭慢慢热络地加入他们的话题。这时郝蕾才知道，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了这么多人做出和自己一样的选择，只不过媒体被刻意要求不允许报道而已。后来有别的好事者加入讨论，似乎有人提及当初郝蕾曾经参加过的那个QQ群，声音变得慢慢纷杂，氛围也变得渐渐古怪。

郝蕾隐约感到不安，于是趁着叫到号的工夫，歉意一笑后脱离该临时群体，匆匆跑到服务窗口。工作人员仔细审核她的材料，没发现有什么需要补充的。郝蕾等待对方批复的时候侧转脖子悄悄看了看，有人已经开始用手机给那个临时搭建的“论坛”拍照，那位进修同学敏感地捕捉到了某种信号，学着她的行为偷偷抽身而走。

“这样就可以了。”窗口后面的工作人员低声说。郝蕾回应一声谢谢，低着头快步走向斜前方偏僻的玻璃甬道。

二丫头郝玉找到郝蕾，希望姐姐能带她学着进货，起码这样的话这个无能的妹妹也想多学点东西。郝蕾说：“行啊，不过干小本生意首先就得拉下脸皮，你敢不敢和我一起骑三轮呢？”

郝玉不假思索地笑着说：“我本来就没什么面子，骑三轮或者坐三轮都很自然的，反倒姐姐以前是很有地位的公务员，放下架子不容易。”郝蕾笑了笑，简单地收拾了一番，拉着她跑下楼，后来板起脸告诫妹妹，不允许她再说自己是“无能”的人。

两个靓女骑三轮，身上的穿着也颇为干净清爽，阳光透过绿油油的梧桐树照下来，柔和地抚摸着她们的青春灿烂的笑靥。如此情景其实并不多见，甚至有路人怀疑，她们是不是演员，说不定周围某个地方或某辆车正有摄像机在紧紧跟进拍摄。

进入环北大市场，只要下得电梯，一路上都有各色各样的店主过来亲热地打招呼，极力想把郝蕾和跟在她身后的郝玉从预备购物的潜在客户转变为现实的买家。郝玉好奇地到处打量，低声嘀咕说：“姐，你经常到这里进货，怎么说也该是熟面孔了，怎么还有店家以为你是零售顾客啊？”

郝蕾不以为然，解释说一则自己来到这里都是直奔固定的购货点，为了事业的发展很少心有旁骛地到处闲逛，二则网店的生意不算太红火，自己出现在此地进货的机会不多，既然露面的频率不高，谁会记得自己这张脸呢？

“好色的男人肯定记得。”郝玉吃吃笑着，唯独在姐姐跟前，她才敢轻松地开男女玩笑。

尚未来到大妈的货摊前，隔着玻璃井栏，远远便看见秦大妈正在和一位男子大声理论，旁边站着个唯唯诺诺看似有些不知所措的少妇。少妇个子高高的，体态偏瘦，瞅着没有多大的精气神。郝蕾急忙上前，听两人的口角，原来是她的女儿希望去医院看病，但是女婿把钱压得死死的舍不得花费。郝蕾心想这么会有这种人啊，老婆都病了，也舍不得掏钱，简直是现代版的葛朗台加陈世美混合体。

大妈的女婿长得胖胖的，脸皮似乎都能溢出油来，不知道在单位是否高居领导岗位。其人突出的肚子和他老婆的精瘦形象反差实在过大，因此给人的印象也比较特殊，似乎他是幻作人性的隐蔽吸血鬼，把自己女人的精血都给吸干殆尽。

“没必要的医疗检查就别去，不知道现在医院里想方设法巧立名目赚钱吗？”男子有些尴尬，不过依旧不肯认输，接着说，“不是不花钱，而是没必要乱花钱去填满别人的口袋，再说了，如今公务员工资低，医疗养老什么的都已经挂到了社会上，零福利的待遇更是让家庭生活压力增加很多，能省就省吧。”

大妈激动地嘴角直颤抖，恨不得把手指戳点上女婿的鼻梁，她女儿急忙扶着她，怯生生地看了丈夫一眼，低声嗫嚅算了，自己的身体没有大碍，多休息休息就成。

大妈反问女儿：“你能多休息吗？平时在外面打完零工回家，还得干各种各样的家务，至于那个宝贝女婿，他从来都是吃完饭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或读报纸的，似乎家务事和他根本就绝缘。”

郝玉听得不舒服，小声问郝蕾，公务员的素质不应该挺高的嘛，怎么还有这种人啊。不仅是她有如此疑问，周围看热闹的许多人也纷纷评头论足。

郝蕾恶狠狠地看着那男人可憎的嘴脸，心想就是你们这种混蛋钻入了公务员队伍，结果一粒老鼠屎往往坏了一锅粥，弄得人们对整个体制内的成员都有了不好的看法。大妈情绪激动地上去想要扇打女婿巴掌，被他一把推开，险些摔倒在地。她女儿慌忙向前搀扶，男人不知有意无意，一条腿仓促间伸出，踢中自己老婆的腰部。有人拿出手机拍照，男人急了，一边冲过来抢夺手机，一边言语威胁。郝蕾终于忍住了，走上前一个高抬腿，脚尖凌厉地踢中了他的下巴。她的招式够“狠毒”，男人顿时仰面朝天倒在地上，晕晕乎乎地晃了晃颈脖，半晌缓不过神。

这一下举动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预计，如今年头，看热闹的多，愿意挺身而出扶助弱小的简直是凤毛麟角——有时候，所谓的弱小者譬如曾经受到庄克勤救助的老太太等，反过来变成坏人，竟对行善者进行讹诈，也是人们不得不考虑做好事成本的重要因素——更别说一个秀秀气气的漂亮姑娘拳脚如风，大展巾帼之威。

大妈的女儿想要过去看个究竟，被大妈拦下，以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抱怨说：“别过去！你就是这么没出息，他被打了纯属活该。你过去了，他憋着火搞不好又把你当做出气筒撒野。”一席话把女儿给唬住。

男人哎哟哟地爬起来，骂骂咧咧地瞪着郝蕾，朝前走了几步，看见她作势抬起一条腿高劈过头顶，不由倒吸口冷气。这时郝玉轻轻拉扯郝蕾的袖子，小声提醒她后面有人扛着拍摄用的真家伙，该不会是电视台或网络视频栏目的的记者吧。

郝蕾转过头，正脸恰好迎着一个起码单价在三四万元以上的名牌镜头，微微错愕之后，她觉得应该给那倒霉的少妇一条出路，于是对扛着摄像机的年轻人说：“拍摄要有重点，好好把那无良男人拍下来，搞清楚他在哪个单位工作的，简直太猖狂了。”顿了顿，又说，“这种充满家暴倾向的男人，对自己老婆都这么凶狠歹毒，可以想见，他如果是公务员的话，对待身为主人的人民群众又岂能兢兢业业无私奉献？”

她说得颇为平缓，显然故意要给胖男人几分压力，偏偏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激昂，说话抑扬顿挫，获得周围凑热闹群众的一片掌声、哨声和喝彩。郝玉惊讶地看着姐姐，欲言又止。

郝蕾心里有些得意，暗忖自己也曾经是体制内的人，如今站在普罗大众的立场上向潜伏于体制内的某些不良分子开火，可谓大义灭亲，何等酣畅淋漓？

面对镜头，男人脸颊不觉抽搐，心虚地吆喝着自己有隐私权，不允许被人随便拍照上传，否则可以追究对方的法律责任。

细问之下，原来扛着拍摄设备的年轻人还真是电视台的工作人员，但并非专门关注社会纠纷栏目的小组成员，他们的职责是拍摄和采集城市风情的种种青春亮点。先前在路上，他们看见郝蕾和郝玉一个骑着三轮车，一个坐着三轮车，那种朴素而又充盈着活力的感觉特别好，于是不自觉就在后面拍摄，渐渐又对她们的生活感到好奇，决定以此为突破口，收集素材制作专题片。

胖男人终于认识到自己正处于相当不利的地步，于是尴尬地走进了秦大妈的店内，半晌不再吭声，即便秦大妈吆喝他马上滚出去，他也置之不理，胡乱拿起一本杂志翻阅。郝蕾心想这种情况下没办法领着郝玉进货，又不愿意同电视台的人过多纠缠，礼貌地同秦大妈招呼一声后拉着郝玉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