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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迈出了第一步(3)

作者:林燕飞 | 发布时间 | 2016-11-29 | 字数:3096

她压低声音,接着说反正自己是成年人了,辞职的事根本有必要告知家里人吧,组织上也没有类似的要求。夏长青提议保险起见,最好还是再留一个第三方的联系电话,这是人事处内部的规定。郝蕾实在没办法,不愿为难夏长青,也不愿意抵触人事处的土政策,想了想,权衡利弊后,还是把彭爱意的电话给了夏长青,千叮咛万叮嘱若非必要,不要同第三方联系。

紧接着,郝蕾打车来到省厅,电话约了彭爱意出来,把这件事简单地作了说明。

彭爱意的第一反应是吃惊,然后是怀疑,以为郝蕾吃饱了没事干故意来调理自己。郝蕾心念一动,暗忖不如就顺应着对方的感觉演戏好了,免得她到时候咋咋呼呼把这件事宣扬出去,不知会通过什么途径传到自己家里。老妈可不是善茬儿,到时候非得生吞活剥了自己。

“知道了,我相信你要辞职了。吃河豚肉的美女啊,你辞职就辞职吧,到时候跟我说一声,我们一块儿翻着筋斗云跳出围城,合伙开个姊妹同学店蛮好的。”彭爱意洋洋得意,为自己“识破”了郝蕾的“恶作剧”而得意,打个哈欠回去了。

搞定!郝蕾捏了捏拳头咧嘴嘿嘿怪笑。

没多长时间,她就接到夏长青的通知,分管后勤的巡视员领导有话,认为她既然不想再在机关干了,就请立刻交出钥匙,腾出集体宿舍的空间。郝蕾并不在乎这点仅剩的福利,早先她就得到消息,说全市要对政府资产进行大清查,把各局委办名下的产业包括职工宿舍统一征收管理,卖给社会,所以早点交钥匙和晚点交钥匙其实没什么分别。

郝蕾回到家,对着老妈理直气壮地说机关房产要清理,自己为了配合政策的执行,必须回家住,只字不提她已经不是公家人了。

半个月后,她接到通知,辞呈被批准了。据说另外一批在相同时间审核的公务员辞职书被打回,申请者都是各家单位的人脉或技术精英,他们的离开会给单位的正常工作造成极大的困扰。有时从围城内跳出来挺容易,只要用于迈出第一步就行,有时候挺难得,你想迈步前行,边上有人会故意绑住你的脚,寻求自由不容易。

“看来我不是精英啊,总算是及时正确认识和摆正了自己的位置。”郝蕾微笑着自嘲。

郝蕾走出了围城,兴奋之后,忐忑的感觉如期出现,最为明显的效应就是她的情绪波动在这几天相当大,食欲睡眠也不稳定。郝蕾考虑是不是应该也说着天那么蓝、云那么白的矫情话给自己打气加油。

事实上,她的出走并没有在单位引起多大的轰动,因为在她动心思前,许多人都在考虑重新选择人生的可能性。郝蕾属于动心晚动手早的类型。后来夏长青打来电话聊天,说局里经市政府批准,要成立一个事业编制的直辖小部门,有些通过考试的学生兴致勃勃地来了,转一圈了解情况,主要是工作量和收入水平后,拍拍屁股又跑了,恐怕这个中心会存在严重的空编情况。

“招不到人啊,环境真变了。”夏长青感慨万千。

郝蕾没有去庄克勤的IT公司上班,也没有去大叔介绍的房产开发公司上班,而是通过招聘网站的介绍,来到一家桂花鸭店当店员。工资不高,和当公务员的水平才不多,三千多块吧!郝蕾之所以暂时选择这份职业,目的是为了尽快恢复进机关几年渐渐失去的社会感,面对客人嘴要甜,脸皮要厚,换言之,她需要在最短时间内适应从所谓高地位公务员向普罗大众阶层接地气的过程。

刚开始,她的脸始终是红彤彤的,莫名其妙感受到羞涩、惭愧和困窘,身上动不动就会因为顾客的指责、调笑或赞扬荡漾出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慢慢的,她开始习惯吆喝,嗓门一旦打开,分贝强度能震破半商业街。闲暇的时候,郝蕾会自由自在地玩手机或闲聊,不怕有记者暗访或者被别人偷拍。

到了月底,店主一算业绩,直夸郝蕾敬业,说她前途无量。郝蕾暗暗好笑,对她来说,卖桂花鸭可不是什么值得倾注青春和激情的事业,再说了,你看看如果眼镜男庄克勤和大叔不是桂花鸭店的常客而且一买就是七八只,自己哪敢自夸是业绩翘楚?

庄克勤不离不弃,让她感动——也仅仅限于感动。云海棠有时候会发出约请,郝蕾巧妙地拒绝,谨慎提防不让自己成为他的情感猎物——如果云海棠确实有此“不良”打算的话。

说没有心理落差那是骗人的!

公务员的昔日光荣,使得这个职业在百姓心中还是有着某种向往和好奇感。每天排队买鸭的人群中,总还有人抱怨公务员有太多灰色收入,也总有人可以炫耀着自己的亲戚在某某大院或某某部门工作。有的老客甚至还会热情地向郝蕾提建议:“姑娘啊,年纪轻轻的卖鸭那行啊,这活不能干一辈子,上个培训班去考公务员吧,毕竟工作稳定,收入旱涝保收。”

郝蕾笑笑,心里不是滋味。

郝蕾每时每刻都提醒自己,卖鸭子乃是正当职业,凭借自己的劳动力赚钱是非常光荣的事,因此必须挺起胸脯坦坦荡荡地站在大家跟前。

不过周末的某天,当她瞥见队伍中有两张熟悉的面孔时,郝蕾还是忍不住有些惊悸,接口上厕所躲到了后面。那两个人是以前单位的同事,最大的特点就是喜欢传播各种小道消息,对是非曲折的好奇心特别重。郝蕾很了解她们的个性,四五十岁的人了,嘴巴从来不停,喜欢唠叨,没事都能说出什么事来。不过对于在机关里混惯了的人而言,这种本事其实不算什么。

或许她们就是得知了自己在此地卖鸭,所以故意过来凑热闹的?郝蕾想,后来忽然感到不妥,自己卖鸭乃是好事,凭什么要躲着她们。等她调整好心态出来的时候,插在队伍中的两人早已不见了踪迹。郝蕾有种打了败仗的感觉心有不甘地追了出去,远远看见那两人拎着装鸭子的塑料袋走到了马路对面。郝蕾试着叫唤了几声,声音从低到高,从轻到重,对方并没能听到。

或许人家就是来单纯买鸭的!可是自己却——

这种躲避行为让郝蕾好几天都有挫败感,最后她想了个填报自信心的办法:打电话给夏长青,告诉他自己目前的职业身份,让师兄有空就来买买鸭子,绝对物美价量特别划算。

夏长青自然满口应允,他是不折不扣的爱吃鸭一族,据说他读初中的女儿更是喜欢吃鸭,觉得脂肪低味道美还吃不胖。

不管是什么地方,有人愿意和你合作,也就有人非得拧着劲和你作对,甚至都无法提拎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可能只是因为看你不顺眼。机关里不乏这种人,新入职的桂花鸭店,同样不乏类似的人。

郝蕾隔壁的窗口,有个患有严重鼻窦炎但姿色不错的女人,所谓相貌中上,那是她在郝蕾进来之前同旁边的大婶大妈们相比较而言。问题是,人比人只要心胸开阔未必就气死人,就怕此人小肚鸡肠。郝蕾发现,不管做什么事情,鼻窦炎都喜欢针对自己,抢顾客,甩鸭子,抢包装,嫌热了就把窗口的风扇叶子朝自己调头,打喷嚏时故意表现凑近表现得一片亲密。此外,郝蕾发现,鼻窦炎还特别喜欢在别人跟前讲说自己的坏话。

郝蕾问过持中立立场的老店员高大妈,鼻窦炎干嘛和自己水火不容的。高大妈一语惊醒梦中人:你比她漂亮,也比她年轻,男顾客都爱往你那儿跑,她能不嫉妒吗?然后拍拍她的肩膀,说别介意,嫉妒是女人的本能,不懂得嫉妒别的女人的女人,不是真正的女人。

好高深好哲学的道理,有点儿顺口溜的意思。郝蕾鼻子暗暗直哼哼。

天气不好的时候,鼻窦炎就喜欢拿出她的手机,仔细观看屏幕上的红线和绿线,毕竟是浸淫股海多年的老将,也专门参加了所谓的股票高手速成培训班,谈起什么技术线头头是道。她有个习惯,嘴里每蹦出一个技术名词后,总要加上一句“啊懂啊”。这三个字透着市井知识分子的骄傲,却也显露出对别人的轻蔑,郝蕾很反感听鼻窦炎这么说。

老百姓不懂什么宏观政策,觉得里面的内容太高深,咀嚼不出任何味道,就像云端般遥远,但是听附近证券公司前来买鸭的穿着笔挺制服的小伙子小丫头们说现在国家要大力发展股市来托举实体经济,总之就是股市会红火后,店员里纷纷来劲了。除了鼻窦炎,高大妈也是传说中的民间股神——姑且不说她后来赔掉了前面拐角街的门面房,所谓当个幸福的包租婆从此成为梦想——摩拳擦掌,眼睛发亮,握拳宣誓嚷嚷着,非得逮住这波行情叱咤风云一把,希望能借此机会把以往的损失捞回来,从此发家致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