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纠结的围墙守候者（2）

她郑重其事地解释，如她这种级别的小小公务员，和传统印象中的“官”完全是两码事，更何况领导的灰色收入和米粮油等绿色有机特供食品被规范了，可工作方面还是滋润得很，依旧没事找事动动嘴，下属忙前忙后地跑断腿，自己千真万确属于断腿阶级。

庄克勤点点头，帮她斟酌了一杯水。他倒水的动作也很文雅，郝蕾想着自己刚才接杯子的时候，是不是应该站起身微微欠腰、双手同时伸出表达谢意才算礼貌？她觉得大大咧咧的自己如果和这样的谨慎男人过日子，肯定会日日夜夜被拘谨感包围，谈何生活质量呢？

对了，庄克勤比自己要大七个月，这个时间段虽然吉祥，但是郝蕾不予把它作为他的优势因素。

秒针走得比平常慢很多，郝蕾想真是没有共同语言，心里喊了声哈利路亚绝望地想要离开。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庄克勤对她还真上了心，先是托同她同一办公室的赵媒婆打听对男方的印象，后来索性按照先前留的电话号码，直接加了微信联系。郝蕾从没见过这么不开眼的男子，被骚扰了几次，渐渐有些吃不消。她把他悄悄加入了黑名单，从电话、微信以及QQ号等各方面进行全方位封杀。

可是客观地说，庄克勤的行为能叫骚扰吗？他的言语依旧温和，里面充满了对郝蕾的关怀，小心翼翼地叮嘱着郝蕾早安晚安别熬夜，工作辛苦适当歇，机关压力从容看，快餐饮食讲度节。绝对是居家好男人的典范！！

有一段时间，庄克勤再没试图主动和她沟通，或许知道了他不是心仪女人的菜。郝蕾高兴了没一会儿，看看从财务室拿来的工资条，再看看手机上预订的网购披萨，心情一下子又跌落低谷。

食堂的饭板上除了当日的菜谱外，现在时不时会贴出要求加强思想学习的会议通知。学习的方式除了传统的座谈会、党校教授当面授课外，还可以按照市政府机关工委、宣传部提供的网址，登上公务员课程网站进行学习。为了保证学习效果，所有公务员被命令必须以实名登录，所学课程会自动纳入学分记录，直接和年底的考核挂钩。因为年终奖等皆已被取消，这种考核几乎被行政人员漠视，暗下抱怨不过都是形式主义的表演。

饭桌话题很多，最近出现了新的动向，都在相互讨论公务员跳槽谋求新发展的可能性，不仅仅是入职未满五年的新人蠢蠢欲动，四十岁以上的老干部想要勃发第二春的也不少。有人把网上搜罗来的原公职人员跳出成功的案例专门答应下来，不过边上人提醒还是别这么传阅，影响不好，最隐秘和便捷的方式就是在朋友圈转发微信。曾经同一处室的男媒婆冷国明多年前一直和朋友经营建材生意，后来因为政策强力约束的缘故中止了，据传因为这几年收入缩水的厉害，他又开始悄悄进入生意海域，所以不难理解，端着饭盘坐在他身边的人，怎么就突然多了起来，以至于有人开玩笑说下次得预定冷国明身边的位置。

“小郝啊，换做是你这个年纪，我肯定早就展翅高飞了。”冷国明对偶尔坐在他身边的郝蕾说，“别以外面工作不好找为藉口，掩盖了自己的光明前程，不肯辛苦爬山的人永远领略不到站在山顶俯瞰世界的风光。”

他的声音很低，有着很强的诱惑力。郝蕾动心了，放弃了中午休息的时间，孜孜不倦在网络搜索并最终顺利加入了一个相关的QQ群，里面一两千人，全是怏怏不得志的公务员，不排除有打着行政工作人员身份混进来看热闹和捣乱的水客。群右侧通告栏那句“树挪死人挪活”的标语，给她打了一记生猛的兴奋剂。

“我能行吗？勉强也算围城新人吧。”郝蕾发出一问，立刻简单地介绍了自己的情况：名牌高校毕业，专业还算不错，人也机灵，读书时年年能拿奖学金，工作后短时间内独当一面，可惜就是没被领导赏识获得提拔，还有，当初成功申请到在国外常青藤高校读研的OFFER，因为不是全额奖学金，加上这边接到公务员录取通知书，最后怏怏放弃了出国深造的机会。

“你傻啊，出国不去，还留在机关虚度光阴，十几年的书算是白读了。”一名水客憋住讥讽，群主识破了他的身份，毫不留情地把此人清了出去。高效率的管理员很快发布新规矩，强调新申请入群人员若没有必须经过已入群人员之邀请并提供相应的邀请码，请自尊自重绕道而行。

一连串的大拇指图案鱼贯而出，大伙儿纷纷积极支持新规。

立马有人出来给郝蕾打气，鼓劲说我一个老头子年近五十都有单位主动前来联系，你一个小丫头还有什么好瞻前顾后的。郝蕾急忙表达了自己的决心。对方提供了好几个网站地址，声明自己绝不是托儿，所有字母和标识的组合都代表着正规的求职热点网站，里面信息非常全面，招聘单位的真实性得到了验证，最为关键的是，这些网站对想要跳出体制谋生活的公务员态度很客气，表达了足够的理解和支持意愿。

郝蕾试探着给家里人打了个电话，意图刚刚曝露，那边立刻传来老妈的一片怒骂。

“你疯了吗？多好的工作啊，钱少点儿没关系，毕竟稳定，多少人挤破脑袋想进来都进不来。量量体温吧，要是高烧了就去医院看看，别跟我说废话。”

郝蕾吐吐舌头，果真按照老妈的最高指示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没有丝毫发烧的迹象。她纳闷自己在正常体征正常思绪下说出的正常话，怎么听在老妈耳朵里就变得不正常了呢？郝蕾泄气地把手机抛向沙发，那是从二手网站淘来的便宜单品，身体同步扑向床垫。

突然，短信提示音响起，屏幕显示是被拦截的黑名单讯息。百般无聊地郝蕾除了看看窗外的星星或者玩玩笔记本电脑，似乎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于是调出来看了看。是眼镜男庄克勤发来的工作约请，大致意思是他预备创建一家IT公司，主攻各种APP应用程序的开发，征询如果郝蕾有心走出围城成为市场职业者的话，可以随时和他联系。

郝蕾想了想，深觉惋惜，庄克勤不是自己喜欢的男人啊，否则她一定会勇敢罔顾老妈的反对，投出辞职信后义无反顾地投向他的怀抱和新的工作岗位。不过最后她还是把这条信息收藏，至少从心理层次而言，能给她某种希望和安全感。

这天郝蕾才从卫生间出来，女处长就逮着她，让她有空到省厅送份材料，又强调对方正急着要这东西。郝蕾感慨机关实在是个让言行举止甚艺术感的地方：这边说“有空就去一趟”，眼神流转间，那边又说某某办事人员答应等着你，实际上就是你现在就得去。

懂眼的郝蕾立刻积极表态，说马上就走，心里却充满了不悦，知道处里面还有那么多大婶大妈都在闲聊或上网购物，怎么着就舍不得使唤她们呢？后来想想也对啊，她们有的虽然不是领导，却争争吵吵着搞到了非领导职务的调研员或助理调研员待遇，有的则家庭背景强硬，即便是处长，实在没办法吆喝得动，只能支使自己唯一的劳动力。郝蕾所在的处室，被列入综合办公室，不用到现场进行工作，可是杂事不少。

她来到目的地，对方是个小伙子，看见如此一位大美女行色匆匆倒也婀娜多姿地进门，一边接过材料一边客气地要给她泡茶。郝蕾没心情久待，掂量着不如趁这个机会到街上逛逛，看看商场的衣服，去泡上一杯咖啡自创休闲时光，免得回去又被不停使唤。

“下次吧，我还有事，再见。”郝蕾随意挥了挥手，闪身进入电梯。

从省厅侧门出来的时候，她听见似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郝蕾觉得应该是幻觉，因为她在省厅没有认识的人，更勿论朋友。才想走，听见后面传来踢踢踏踏高跟鞋的声音，然后有人重重拍上她的肩膀，嘟哝着怎么了，不认识老朋友兼老同学了？

郝蕾吃惊地打量着对方，容貌忒眼熟，等瞥着那耳朵边的一颗黑痣，脑中灵光闪动，嘴里哦哦支吾着女孩该是彭什么来着？看女孩满脸不悦，郝蕾瞬间充分爆发出脑细胞的能量，终于叫出了那人的全名：“你是彭爱意。”

“哇！不容易啊，我一下子就认出了你，你倒好，还真没有把我这个朋友当回事，我险些就成了你嘴里的那什么玩意来着？”彭爱意抱着胳膊轻轻摇晃，笑得颇为轻蔑，那表情似乎在等待郝蕾说声对不起。郝蕾觉得有些冤枉，莫名出现在背后的人，多年没见，刹那间相逢，自己没能做出迅速的反应岂非很平常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