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故乡之行（一）

王铁出门没有多久，就发现有人跟踪自己。

借着周围商铺橱窗玻璃的反射，他看到这是一个三十岁左右，身材中等的年轻人。尽管年轻人有意竖起休闲衫的衣领，但王铁还是看见了他的面孔。

这个人，他前几天见过。

凭着多年锻炼养成的敏锐观察力，他一眼就认出，年轻人就是那天回城遇见的警察之一。

王铁大脑急速转了几圈，觉得似乎自己并没有什么把柄，落在警方手里的可能。

那么，这个年轻人为什么要跟踪自己呢？

他觉得，还是正面接触一下比较好。

于是，在一个十字街口，王铁没有征兆地突然回身迎上了年轻人。

猝不及防和王铁走了个迎面，年轻人显得很意外。但是良好的职业素养，让他很快恢复了自然。

两个人谁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话，就那么饶有兴致地互相盯着对方。

“哥们！城区派出所怎么走？”王铁率先打破了尴尬的局面。因为，他喜欢主动出击，迎难而上。

年轻人耐人寻味地笑了笑，不置可否地回答道： “干什么？去投案自首吗？”

“这是什么话？咱可是本分的良民！我只是想去问问，看看怎么办理身份证而已！”王铁一脸无辜的表情。

“没有事情最好！”

年轻人嘴角荡起一丝耐人寻味的浅笑。他挥挥手，示意王铁往后走。见王铁不动，便来了句： “向前一直走下去，过两个红绿灯就能看见了！”

“谢谢您了，哥们！”王铁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大步流星的朝前走去。

这回，年轻人没有跟过来。

待王铁走出自己的视线，年轻人拨通了秦国法的手机。

“秦队！你还真没看错！这小子，有点意思！……”

手下干将的汇报，让秦国法也微微吃了一惊。他暗想：这个年轻人的确不简单。单是心理素质方面，就比一般人要高出不知道多少倍。而且，居然还敢和警察玩反侦查？

于是，他在电话里叮嘱了自己的干将几句后，随即拨通了城区派出所的号码。

王铁怎么也没有想到，办个身份证竟然这么麻烦。

站在户籍科的窗口前，王铁有点儿晕乎乎的感觉。

什么出生证明了，户口本了，学籍证明了，街道办事处的介绍信了，还有城区购房的合同了等等一大堆。当户籍科的女警官，一个鹅蛋脸，柳叶眉，丹凤眼的女孩讲述了需要准备的材料后，王铁顿时做了一个龇牙咧嘴的怪脸。

王铁的表情，一下逗乐了女警。

她好奇地问道： “你是不是牙疼啊？”

“本来不疼，听你这么一说，嗯！有点开始疼了！”王铁不好意思地解释着。

“嗯！材料需要的确实多。不过，你这次办理后，以后就再没有麻烦了！”女警对王铁很是同情。

“那我先回去准备一下，过几天再来办吧！”王铁眼见今天办不了，就打算撤退。

“下次来的时候，记着看看日历，星期天我们户籍科不办公！”女警热心地提醒道。

站在派出所的大门口，王铁考虑了一下，觉得应该先回外公外婆家看看，顺便去村里弄个出生证明回来。

于是，便去柜员机取了三千的现金，以备不时之需。

王铁的外公家，在距离城区四十多里的，一个叫二十里铺的小镇子上。

虽然十几年都没有回来过，但在出租车车里的王铁看来，小镇的变化，并不十分明显。也不过是街道两旁，多了一些装修豪华的店铺而已。

车子开到镇子中央的大舞台前，王铁哑然失笑。

这个舞台，曾经是他童年的乐园。十几年了，依旧是那个模样。看着它，总能带给他无比亲切的感觉。

“就这儿停吧！”

接过司机找回的零钱，王铁转身在路边的小摊位上，拔下了一串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然后对着那个从自己记事起，就永远戴着那副夸张的黑框大眼镜的人，轻轻的问了句： “老板！赊账不赊账？”

“两块钱一串，赊什么账啊？”

眼镜背后的浑浊忽然一道精光闪过，老者“嗖”地就从摊位后面窜了出来，惊奇地看着粗壮的王铁，哆嗦着说： “铁球？你还没有死呢？”

欣喜若狂的老头，回头就对旁边做小生意的喊开了：“都快来看！大娘家的外孙回来了！”

于是，王铁苦笑着陷入了一群老先生和老太太的包围之中。

这些，都是王铁外公的老街坊，老邻居。

这些，更是在外公死后，多多少少给过他帮助的好心人。

望着健壮的王铁，一位中年妇女拿围裙擦了擦微微发红的眼睛，哽咽着问： “孩呀！这些年你都跑哪去了？没有受罪吧？”

王铁一下想起来，这个满脸沧桑的妇人，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一个街坊嫂子。

童年很多的时候，他出门就去她家里玩，听她唱那些让他懵懵懂懂的流行歌曲。

只是，那时候的她，年轻貌美如画，说话的声音就像银铃一样好听的不得了。

而现在呢？

被彻底改造成一个村妇了。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询问中，王铁简单述说了自己十几年的经历。

当听说王铁被好心人收养时，众人纷纷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孩呀！这么大了，也不计划干点什么吗？”

一个面相忠厚的中年人忽然问道。

“身体这么好，不中就去当兵吧！”

另一个中年大叔朗声说道： “部队里管吃管住，最适合你了！”

“嗨！孩呀！你回来的真是时候！”一个面色红润的妇人，忽然拍了一下王铁的肩膀，显得有点激动的样子。

从这位妇人口中，王铁得知，新修的高铁，将要从镇子的东头穿过。而他外公家，正好在这一规划区域里。

于是，王铁和街坊道别后，向镇子东头走去。

沿着还算干净的水泥路，王铁向前直走了五百多米后，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外公家了！

印象中，外公家应该是穿巷而过的。可是现在，这里都成了联排的门面房，过不去后面了。

王铁想了一下，觉得还是问一下比较好，免得走错了路，让别人笑话自己不说，还耽误自己的时间。

在一家挂着中国移动的招牌前，几个老人正清闲的下着象棋。

听到王铁问如何过门面房的后面，几个老人诧异地抬起头看了看王铁，幽幽地说： “你不是本地人吧？这里早就堵死了！过后面，你得从最东头的幼儿园旁边的路进去。不过，后面都是些老房子，基本上没有什么人住了！”

在谢过几个老人后，王铁没有费劲就找到了那条路。

终于到了外公家门口的小路上。

这是一个空旷的院落，除了东屋还算结实外，其它的屋子，都缺门少窗，破败的不成个样子。

王铁四下看了看，正如老人所言，这里的老房子，家家都锁着门，闭着窗，看不见一点人气。

叹了一口气，王铁从矮墙上一跃而过，进入了熟悉而又陌生的院落。

正考虑要不要进去东屋看看的时候，一声凶巴巴的吆喝制止了他。

“干啥呢？出来！”

王铁回头一看，乐了！

只见来人有五十开外，身穿一身洗的发白的老款军服，手里提溜着一个明晃晃，亮晶晶，能照瞎人眼的黄铜烟袋锅子。

不用看相貌，王铁就知道，这个人如果不是民兵连连长葛二蛋的话，还能是谁？

望着葛二蛋发福的大肚腩和额头的白发，王铁心里忽然有点酸酸楚楚的感觉，面前的这个人，真是自己童年的偶像，那个腰扎武装带，挎着小手枪，威风凛凛的民兵连长吗？

“喂！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了？叫你出来，没听见？”葛二蛋犹自在外面咋咋呼呼，就像发现什么猎物似的，十分兴奋的样子。

“出来就出来！”王铁想给老连长一个惊喜。

望着面前的大肚子中年人，王铁一本正经地说：“你不去找二牛他妈？在这里干啥？”

这件在葛二蛋心里埋藏了近十五年的秘密，今天，居然从一个半大 不小的年轻人嘴里吐露出来了。葛二蛋心中一凛，不由得对王铁仔细看了几眼。

“小兔崽子！你还没有饿死啊？跑哪了这十几年？”

葛二蛋从王铁的眉眼终于确定，眼前的人，就是十五年前，自己给了五块钱，让他给自己在二牛家大门口放风，好让自己和二牛他妈幽会的男孩。只是，十五年了，他还记着自己的这件风流韵事。

“那件事，可不敢给别人胡说八道！叫二牛知道了，要出人命哩！”葛二蛋显然对王铁不放心，忧心忡忡地告诫着。

“你当我还是小孩？啥该说，啥不该说，我可是清楚！你就放你的一百个心吧！”

王铁信誓旦旦的模样，终于打消了葛二蛋的顾虑，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若有所思地望了望王铁外公家的院落，轻声细语地说： “回来的真是时候，还能弄俩钱花花！你还不知道吧？咱这里要修高铁了，这一片的老房子，都得给扒了！”

站在葛二蛋的身后，王铁默然无语。

这里，可是他童年生活的一部分啊！这个记忆，难道就这样失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