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真相
秦苏推掉老爷子那里的课,跑去了地府。
上次来这里的时候,阴界是白日,现在已然是天黑。天空是南极的极光,土地通体发着微白的光足够让在其中的生物生活便宜,而那些漂浮在空中的幽冥灯发出烁烁的暖绿光,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一个的小宇宙——秦苏想起了夜晚蒲公英中的萤火虫。
然而夜晚并没有使这里来往的人变少——死亡何时何地都在发生。灵魂来去皆自如,有来有往,因为这尘世自有它的一套规则。
之前楚景珂跟她说的是,害她的人被他送到了这儿,送进去投胎了——然而这人有杀人的罪过不能马上投胎,还要经过一系列的法律程序,所以是被收押在了暂时的周转所。
秦苏自己找到了周转所的位置。这是一栋中规中矩的建筑,没有出彩之处。但是秦苏走过去的时候,发现了这里对鬼魂的法力压制——都是压制,但是这里的法力不像是老爷子那边的法力。老爷子公园里的压抑是单纯的力量无上威严的压制,让你心生敬畏,然而这里的压制让人心里顿时感觉压抑了很多。里面有很多鬼差,秦苏拿出楚景珂给他的小票儿,顺顺利利的通过了鬼差找到了关押鬼魂的内室。
内室给出的氛围更为压抑,更像是古代的牢房了。一个个的小牢间里,鬼魂的样子都是凶神恶煞,阴气十足,秦苏毫不怀疑,这里的大多数都是手下有血案的鬼——好恐怖,有些想回家。
秦苏在帅气牢狱小哥的指引下找到了害死自己的那个人。
男人,二十四,半长头发,形容落魄。夹克外套破洞长裤半旧帆布鞋,秦苏看到他的那一刻,没有回忆起来任何事情。按理说看到害死自己的人才是封印解除的最佳方式——这个好像不是。
秦苏扭头,“是这个么?”
“好像是这个呀,你看牢房号553,”帅气牢狱小哥挠头,转到牢房前抬头看了看牢房号,又低头看了看楚景珂写给秦苏的小票,“没错,就是这个牢房。”
“不是的,可能哪儿弄错了。”秦苏皱眉。
“我去问问,”小哥叫住旁边走过去的另一个狱警,“欸大浪,这个牢房的人动过没?”
“这个呀,刚刚才送走了一批,这个是新来的。”
秦苏问狱警大叔,“那大叔你知道刚刚的那一批被送去哪儿了么?”
“刑科司呗。”
大叔啃着个番茄就走远,秦苏盯着大叔走远的背影在原地思考出声。
“刑科司?”
因为今早的缘故,秦苏不是很愿意打电话给余烬安,于是就call了齐季。
“齐季,你知道今早有一批从周转所到刑科司的鬼魂么?”
齐季拿着电话从实验室走了出来,“我帮你问下。”
一段时间的安静,之后齐季冷清的声音在电话那边响了起来,“今早是有一批鬼魂从周转所过来,余烬安是要去审的。”
“我可以先看看他们么?”
“怎么了?”
秦苏声音微弱,“因为里面......有害死我的凶手。”
那边停顿了半晌,“你过来,我告诉你地址。”
挂掉了秦苏的电话,齐季去找余烬安。余烬安正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处理一批文件,面无表情,齐季几乎可以确定这时候余烬安的心情是极差的。
“余烬安?”
“进来吧,”余烬安双手支头揉着脑袋,“什么事儿?”
“秦苏的事儿。今天送来了一批人,里面有害死秦苏的凶手。秦苏不知道哪儿来的消息,现在已经过来了。”
余烬安左手撑着右手转笔,表情似笑非笑,“楚景珂真是给我面子。”
“楚景珂?”
“楚景珂告诉秦苏的消息。秦苏的记忆就是被我封印的,见不到故人那么秦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死掉的。我不要秦苏知道她怎么死的,楚景珂偏要给我插一脚告诉秦苏。”
齐季走到桌前撑着桌子低头看向余烬安,“可是记忆不完整功力绝对上不了多少层次,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余烬安摸齐季的脸,“可是你也需要知道,秦苏现在的心理承受能力还没能知道她自己的死因——她会成怨灵的。”
“死因?”
余烬安舒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哎呀你们总是问我这个,我要保密。现在你快去阻止秦苏吧。”
没等他们出门口,秦苏站在了他们面前,看到他们两个出了门,眼前一亮。
“会妨碍你们办公么?我想来看看害死我的那个人。”
“......”
“......”
“在这儿,”余烬安带着秦苏到了刑科司内部的牢房,“你看,害死你的人在哪里?”
秦苏放眼过去,没有一个认识的面孔,没有一个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她没感觉自己的脑子就像开窍了一样,记忆的封印解除。
余烬安在秦苏身后跟着,语气很正义凛然,“要是发现了就和我说,我帮你解决。”
“......”齐季简直想在余烬安脑袋上敲一榔头。“找到了么秦苏?”
“没有,”秦苏低头语气疑惑,“难道是楚景珂弄错了?”
余烬安又没忍住在秦苏脑袋上揉了揉,“估计是,那个人向来不靠谱。”
“好吧,”秦苏语气有些低落,“打扰你们工作了,真不好意思。”
齐季抱了抱秦苏,“没事儿秦苏,有事就再和我们说。”
秦苏拒绝了余烬安说是要和她一起回家的好意,让余烬安继续工作,自己走回去。
在路上,都是快快乐乐的人们,没有一个人注意到秦苏——因为秦苏是鬼。之前跑来跑去的费力让秦苏感觉很累。听着旁边人的笑声,秦苏心情没有变好反而觉得越来越委屈。越想越委屈,秦年特别低落,没有回到余烬安那儿,想走去妈妈哪儿。
秦苏来到了自己原来的家。妈妈不在家,然而她原先的房间一直有人在打扫,看起来整洁干净。她在自己的床上躺下,看着天花板突然感觉什么都不想做,不想修炼不想找妈妈什么都不想做。
感觉真是好累呀......
不知道这样子多久,秦苏被敲门声吸引了注意。
“阿姨?阿姨?”停歇了一会儿,他又开始敲门,“阿姨你在么?”
秦苏从床上坐起没有说话。
苏嘉逸在门口站着。他不清楚阿姨是不是出去了,但是他最怕的就是阿姨在这儿,但是就是不理他——自从昨晚和阿姨不欢而散,他的心就是提着的。他知道有些事情是他有错,但是他那时候也害怕呀——他喜欢秦苏,但是他怕。
苏嘉逸的面上是难得的脆弱。
秦苏等了半晌,外边一直没有动静。她躺了下来,发现家里的座机电话响了起来。在安静的家里,电话声音格为清晰,甚至有些尖细的味道。
她就像游魂一样晃到了座机旁,下意识的直接用手拿。手穿过电话,就像穿过一团纱。愣了一会儿,她给自己加了一个法术,接起了电话。
“阿姨,我知道你就是不想理我。”苏嘉逸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语气极为愧疚,“实际上我也不想秦苏死掉,那一晚......我...我,我是真的害怕呀!”
秦苏:“......”
“你知道么阿姨,那里有四个人,都是穿的流里流气的,人高马大。里面有一个我认识,你知道么,那时候学校里一个男生惹了这个小混混,可是被弄死了呀!阿姨,你知道我那时候我真的是想去救秦苏,但是我被他们打回来了!我之后报了警再找人回去了的时候,已经只有倒在血泊里的秦苏......”
“阿姨!阿姨!我......我也是好难过呀,”一米八的男人因为心里的愧疚竟然在电话里面泣不成声。
这是秦苏第一次面对自己死亡的事实,感觉依旧像是做梦一样——脑海里的有些画面渐渐成形。
雨夜。偏远的建筑工地。四个二十三十多的男子。被弄脏的裙子。尖利绝望的哀鸣。那么多双手在身上游走的恶心感,他们身上肮脏的体味,他们口里吃完饭冲天的酒味还有蒜末味。男人们狰狞的笑声,骂的脏话。最后进入时候的疼痛,一波一波,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四个人......酷刑毫无停息。最后四个人提裤子骂骂咧咧的走开。雨还在下,从她的视角里,看到的是一半的水泥,还有一半黑篮色的天空。潮湿的灰尘的气息。旁边的排污渠传来呛人的气味。她破败的躺在泥地里,眼神绝望。
极端的屈辱感之后,便是死一般的平静——没有任何的力气没有任何的精力,所有的生理活动都是在脑子里——毕竟快要死掉了。她能感觉自己的生命力随着血液不断地流出,回忆在脑海里快速闪过,哭的,笑的,开心的,生气的,珍贵的,愉悦的。
陷入自己回忆的秦苏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上出现了和那时候面对记者一样的异化。而这时候的变化,显然比上一次引起的动静更大——无论是气流还是眼睛还是能量。
下一秒,秦苏消失在了家里。电话座机话筒悬挂在空中,里面不断的传来苏嘉逸的声音。
“......阿姨???阿姨你在听么?”
鬼魂不是无所不能的,至少低端的鬼魂,只能学些通灵的小法术吓吓人。秦苏在老爷子那边学习进步神速,至少可以算做中端鬼魂。加上愤怒是让鬼魂获取力量最有效的东西,怨气萦绕在秦苏的法术间,侵染了秦苏现在的心智。
......
一不留神就跑偏了的老爷子感受到本源法术的异动。
叹了口气,他很无奈——现在的小孩儿真不让我省心。
倏忽,他消失在原先的地方。院子外边的茶依旧在冒着热腾腾的香气,只是喝茶的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秦苏现在在一家酒馆里。
里面装修漂亮,富丽堂皇的装修,到处都是金灿灿的光泽,透露出中下贫农对富有的美好向往,而其中一些穿着暴露的小姐们满身廉价的淘宝风极为应景。里面烟气缭绕,低俗的笑语从角落隐约传来,来来往往的皆是纸醉金迷的下层人。
这里太多的气味,秦苏到了这里,反而不是很确定害死她的人的气息。迷糊间,她走到了一个包间前,一个醉眼惺忪的人推开门走了出来,看见秦苏,先是呆愣半晌,接着笑眯眯的扑了过来,“美人儿,抱一个!”
这一抱就抱到了地上,那人倒在地上还不懂发生什么,怎么从秦苏的身体里穿过去的,迷迷糊糊的看向秦苏。
秦苏眼神冷淡,转头就走,身后是那个人的尖叫,“妈的,怎么回事儿,老子见鬼了?!”
秦苏只能说,妈的智障。
余烬安正在和楚景珂机关交锋,暗藏玄机的谈着天,突然余烬安感觉自己身体里法术的一阵异动。
余烬安和秦苏的法术皆出自老爷子,如果三人中其中一人有所异动,其他三人皆会有所感应。余烬安皱眉示意楚景珂先停一下,打了老爷子的电话——老爷子平时都是在线的,然而这次并没有接。
“抱歉我们下次再说,你和齐季先谈着。”
下一秒余烬安也消失在了办公室。楚景珂皱眉,“什么鬼?”
第二秒,楚景珂也消失在了办公室,落地窗的窗帘大开,风吹进室内把窗帘吹的哗哗作响。
身为一只鬼,能穿进门就绝不用法术打开门进门。秦苏走进了男厕,接着被臭味熏的面无表情又走了出来。她蹲在了男厕门口,就等着——虽然知道那个人在店里,她找不到害死她的那个人在哪儿——但是那个人总要来上厕所。她就等着,等到那个人经过她的面前,然后自己就杀死他。
血债,总是要血偿的。
“姐姐,你蹲在男厕所门口做什么?”
秦苏身后穿来悉悉索索的小孩子的询问。秦苏头也没回,“杀人。”
“哇,”那个小男孩儿语气赞美,“你好厉害居然会杀人欸!我爸爸给我卖的变形金刚都不会杀人。”
秦苏:“......”
“你是比我爸爸卖给我的变型金刚都厉害么,姐姐?不过我爸爸说杀人不好欸。”
“......”她转头看那个站在她身边的小孩儿,眼神黑洞洞的仿佛能把人吸进去。
那个小孩儿有些害怕,但是长久没和鬼魂说过话的兴奋感比过了他的害怕,他犹豫半晌,坐在了秦苏旁边的位置。
秦苏站起走远在小孩儿的对面坐下,挪了个位置。
小孩儿:“......”
感觉自己被嫌弃的小孩儿也乖觉,静静的闭嘴,维持着坐着的姿势把头埋在腿里,瘦瘦小小的身子缩成了一团,有些伤心的样子。
秦苏没有理会这个小鬼,就在她观察的时候,她的妈妈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
秦苏很诧异,妈妈在她眼里一直是不会出入这种场所的人。这次见到了妈妈,她有些难过——妈妈又瘦了,曾经穿着刚好合身的衣服现在松松垮垮等到搭在她的身上,显得极为不合身。
“妈妈......”秦苏站了起来刚像迎上去,却看到妈妈在四下没有人注意的时候走进了男厕所。
秦苏:“......”这什么情况?
她跟随妈妈身后走进了男厕,发现妈妈到最后一个隔间站定,然后捣鼓了两下那个门,然后厕所隔间的门就打开了。秦苏顺着妈妈的肩膀往下看去,是一个晕倒在厕所最后一个隔间的男人,妈妈把走进隔间锁上了门,紧接着把那个男人翻过了一个身,她发现,这个人是那晚四个人其中的一个男人。
来不及黑化,她看见自己的妈妈手上高举起剪刀,对着男人颈动脉,用尽全身力气往下一刺——
没有发生什么。在能发生什么的关头秦苏阻止了妈妈——这个不用妈妈来帮她背杀人这个锅,她自己来。
她们两个都静止了下来,这时候身边传来那个小男孩儿的尖叫声,“爸爸!”
拼了一把老命赶到场的老爷子看到这个情况:“.......老头子我怎么什么都看不懂,这剧情还能再乱一些么?”
再乱也只能在这里终结了。
赶到了的余烬安看到完好的秦苏明显的松了一口气,走过去紧紧的就抱住了秦苏,用力的揉了揉她的脑袋。秦苏在他的怀里,莫名的有些感动。
之后楚景珂召唤手下联络了阳界的警察。警察把作恶的男子带走,一直等着爸爸的小男孩儿哭的稀里哗啦的也跟着走了。楚景珂看没自己的事儿就走掉了,老爷子在原地帮秦苏调整内息,忍不住骂了出来,“有事儿没事儿暴走个什么劲,现在身体伤到了吧,你一个月不能下床我和你说!”
秦苏看着妈妈走掉的背影,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恩。”
老爷子看着秦苏这个样子忍不住的又是长长的一叹气。不知道秦诀老鬼这个女儿怎么看起来这么招人疼,他向来干脆利落都忍不住要难过起来了。
“受不了你!弄完赶紧回去,可不能荒废了修炼。”
“恩。”秦苏又是软软糯糯的一声,叫唤的老爷子心里一颤,骂骂咧咧的就不见了。这时候她们已经在酒店的外边,只有秦苏和余烬安在。
“余烬安,我可以问你个事儿么?”
“你问吧。”
“上一个害我的人......是怎么死掉的?”
余烬安安静半晌,“你为什么这样说?”
秦苏泪眼汪汪的,“我看见我妈妈,今天我到的时候看见妈妈要对那个人下手......要是上次那个人也是妈妈杀死的,那妈妈应该怎么办?会被抓么?警察会找到她买?你知道么我好害怕,我刚死没多久,我妈妈已经够伤心了,要是因为给我报仇我妈妈被抓,然后要在牢里度过......我好难过。”
余烬安用手把秦苏的眼泪擦掉,“没有的事儿,上一个死掉的人是因为在躲警察的时候被警察误杀的,不是你妈妈。”
“......真的?”
“恩。”余烬安伸了伸大长腿,就像是和朋友聊天的轻松氛围。秦苏忍不住把心里的话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余烬安,我再求你件事儿。你能不能让我忘掉我死时候的事情?”
余烬安意外的拒绝了,“不可以。”
“那时候难道不是你封闭了我的记忆么?现在怎么不可以了?”
“那时候是怕你乍然知道变成怨灵。但是现在安全知道,那也没什么了。”
秦苏声音细弱,“我想忘掉。”
“我理解不了你,因为一样的事情没有发生在我身上。但是现实毕竟是现实,你无法回避。”
像是组织了一下语言,余烬安的嗓音在秦苏的耳边响起。“秦苏,你小时候没了爸爸,我小时候没了双亲——我爸妈在我小的时候就死掉了,我之后是被一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收养的。之后那个人为了保护我死掉了,我才被老头收留。我告诉你这些事情,不是想让你觉得我有多惨,而是想让你看看,就算是这么惨,我现在不是还是活的好好的?”
“......你不惨...你还有女朋友吧?”
余烬安低低沉沉的笑了起来,“前女友......我们只是名义上的情侣,虽然我那时候也希望名义可以变成现实。”
过了一会儿,秦苏抱了抱余烬安。
余烬安没有说话。半晌,他感觉到自己肩膀上被泪水打湿了的湿润的感觉。
“我惨就是死的比较惨,但是谁都要死掉的。但是余烬安,抱歉让你回忆这么痛苦的事情......”
他向来都是保护者的姿态面对他人,在元熙面前的时候也是。保护者不要求被保护者的疼惜,因为保护者强大那是自然而然的。但是有些时候,他也会觉得有些难过——不是要被他保护的人也来保护他,而是有时候希望,被他保护的人可以看见自己的付出——
即便是被保护者也会脆弱,他和元熙都是强大的不敢面对自己脆弱的人。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的脆弱可以被拥抱,被这么温柔的对待,而不是被训斥,他可以说,这种感觉挺奇妙的。
秦苏微笑了一下,“虽然还是难过,但是没有那么难过了。谢谢你余烬安。”
余烬安挑眉,“想报答我就请我吃饭吧。今晚去外边吃,我身上没钱了。”
秦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