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家
秦苏站在自家门口。
普通人家普普通通的铁门。门上面是她小时候在上面画的妖怪,嚣嚣张张的布满了半面门,红色绿色的油漆用的随心所欲潇洒至极。事后她还被老妈好一顿打,只是那个油漆难清洗,就一直留在了门上面。
透过门,她隐隐约约的就可以听见里面传来的吵闹哭泣,除了她妈妈,看起来还是有其他人在里面。
秦苏直接穿过门走了进去。一眼就可以看见的是她妈妈。精神很不好,眼睛红肿,恍恍惚惚。衣上的衣服自从秦苏死后好久没有换过了,皱巴的套在她的身上——她妈妈明明是个那么爱漂亮的女人。
妈妈坐在沙发上,她看见房东叔叔,看见了苏嘉逸,还看见了母亲很久未曾联系的妹妹。
她小姨穿的很朴素,但却透着长久养尊处优以来的贵气。
“你现在就出去吧,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素素不会和你一起走的。”房东叔叔站在母亲和小姨面前,表情严肃。
“但是你们现在需要我,姐姐女儿出了事,以后姐姐有个万一,你要我怎么过得去?”小姨情绪激动。“你看姐姐已经和我分别这么久,我要照顾她呀!”
妈妈沉静着出神,没有说话。
“假如我相信你,我也不能相信你后面的人。你家里人可以因为你姐姐没有按照他们的想法结婚就把她赶了出来,断绝一切关系,你觉得我能把你姐姐安心的交到你的手上?”房东叔叔冷笑。
秦苏出神。
她小时候只见过这个小姨一面——父亲远走的三个月后,她妈妈好像和小姨大吵了一架。她印象里温温柔柔和和气气的妈妈难得跟人急红了眼,让秦苏对这个小姨印象不得不深。而关于他们刚刚吵到的东西,秦苏表示她一直是被蒙在鼓里的——从来不知道,原来妈妈是和爸爸私奔出来的,妈妈还是个富家小姐呢。这样子,曾经富贵娇弱的妈妈怎么能有勇气离开家里为爱私奔,又哪里来的勇气在父亲走后独自一人撑起家里的重担
——每当想到这儿,他没有意识到的是,她对母亲的疼惜多一些,对父亲的怨恨就会多一些。
“那时候逼不得已,姐姐的亲家逼得紧,老爷子又是死脑筋,怎么转的回来。不知道家里人为了这件事掉过多少眼泪,这个是我们全家人的心病呀!”小姨很估计也是说到她的心里去了,眼睛红了。
“就算了吧,等到时候老爷子什么时候找我我再回去,”秦苏妈妈很坚决,“以前是想着什么时候老爷子来看看外孙女我就跪着求一声爸——现在一点也没有必要了。”
“可是你也知道,这样子你一个人怎么生活?你难道就不能和爸爸服个软,然后回家么?你现在亲人只有我们了!”
“为什么每次我说什么,你都听不懂呢?就当我骨子倔好了。我就在想,我现在死了女儿,我难受的都不想再活下去了。那时候父亲和我断绝关系也是一样的失去他这个女儿了,但是他怎么一点也没有难过呢,也从没有来找过我呢?你看看都几年了。可能是我真的不重要吧,那我回去有什么意义?”
妈妈最后摊在沙发上,苏嘉逸眼快的扶住她倒下的身子。
“你不用再说了,回去吧,我的意思就是这个意思,你转达也好不转达也罢。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房东叔叔沉下脸也还是很迷人的,他看向小姨摆出一个好走不送的姿势,“你走吧,你姐有我在这里看着,以后尽量别来,总是挑这种节骨眼,你姐好受么?”
妈妈自然是不好受的。小姨走后,房东叔叔和苏嘉逸相继的也离开了。秦苏认认真真的看了一眼苏嘉逸——他俊朗的脸一片沉寂,仿若冰山。
苏嘉逸这个人是传统的那类好学生,别人家的孩子。功课外表体育都是出类拔萃,在初中生看的言情小说里妥妥的男主角。她很喜欢这个男孩,然而造化弄人,要不是她出了事儿,她绝对会和苏嘉逸告白的,根据秦苏的经验(看言情小说的经验)来看,八成这个事儿也是成了的。俗话说的好,近水楼台先得月,最为悲剧的其实是,月没得到,楼台先垮了,水里的月亮被砸个稀巴烂骂骂咧咧的说妈呀吓死爹爹了。
......这样脑补起来居然有一些搞笑。
秦苏脑子里不断的想些有的没的,随妈妈一起进了她的房间。妈妈坐在那里却好像恢复了另一个人,她看向秦苏的方向,“你还没有投胎?”
秦苏:“......”
妈呀吓死鬼了,妈妈竟然看得见我!
“说真的,你不是杀了人吧,”妈妈的眼神湿润起来,露出比之前伤悲更加伤悲的东西,“你快去和阴差自首吧。”
“......”秦苏死命的摇着她的脑袋都顾不上问妈妈怎么看得到自己的,“你怎么会觉得我杀了人呀?我怎么可能杀人呢,你担心什么呢妈妈。”
秦苏妈妈皱起眉毛,“可是苏苏,我知道只有杀了人的鬼才有可能让自己不消散,逃过公差的押送呀。”
秦苏走过去挨着妈妈坐下。她本来想像以前一样牵着妈妈的手,结果手伸到半空,转而摸自己的大腿,“欸妈妈,那你这就想多了,是有一个很棒的人帮我画了些符在身上,不然我也逃不过呢。倒是妈妈,你能看见现在的我?”
妈妈笑了起来,“可以呀,我本来就可以看见鬼。”
“.....”妈妈你可是保密的很好嘛。
“你爸爸教我的,怎么去避免这类东西。说起来要不是你爸爸,我现在还因为说自己能见鬼而被你外公关进精神病房呢。”和秦苏想象的相反,妈妈提到父亲是神情的样子,眼睛里还是恍若隔世,少女般的懵懂爱慕。
“妈妈,你介意我问下关于你和父亲的事情么?”
“你问吧。”
“我一直以为,自从父亲离开,你会恨他的,毕竟他让你一个人这么辛苦。”
妈妈笑了,笑的有些怅然,“我也一直以为你不会问出来的。既然你问了,那现在我告诉你吧,你的爸爸是个大英雄,他从来不属于一个家,一个小家也从来不能延缓他的脚步。”
秦苏嘲讽的笑了,不是一个家,那他还想要几个家?家里红旗不倒,外边彩旗飘飘?
“我知道一直恨你爸爸,但是你知道大人总有些生不由己,你长大就会明白了。”
秦苏不想反驳妈妈,但是也不想违心的表示赞同,于是转了个话题,“不过妈妈,你可以告诉我我的死因么?我竟然不知道怎么到了现在,什么都不了解,什么都不清楚。”
妈妈这时候转过头来很认真的看着秦苏半晌,问道,“你什么都没有印象?”
“没有呀。”
妈妈很奇异的反而笑了起来,慈爱的摸了摸她的头,“你不需要知道,也不需要有印象,没事儿的,总有人会有印象的。”
秦苏打了个哆嗦,哭笑,“妈,我怎么感觉你话里透着一股阴森劲儿呢?”
妈妈笑了笑没直接回答,“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不投胎了?”
“不想投胎了,就呆在这儿,呆到你嫌弃。”
但是其实实际上,无论是她还是妈妈都知道,不能不走。
秦苏知道的是,鬼魂和一个阳人呆在一起,会一直无意识的吸干那个人,直到那个人时运不济恍惚死去为止,这个事情太可怕了,她绝对不会让这件事情发生。而妈妈知道的是,现在人口这么多,早死一会儿就是给自己找了来生的一个好位置,死了不马上投胎,有时候意味着,来世的好肉身都被抢完了。
她希望自己女儿能够好好的。
他们两个人互相对视,互相都明白了对方未尽的言外之意,一人一鬼眼神都湿润了。
“我好舍不得你,妈!”秦苏说着就哭鼻子,想抱着妈妈,穿了过去,然后又再一次的做拥抱的动作,然后又是从妈妈的身子里穿了过去,第三次她不用蛮力,就模拟着拥抱的姿势,看起来是像刚刚抱住一样。
“记得一定早些投胎,”妈妈抽泣,“来世你愿意我还做你妈妈!”
“但是你这样,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说你以后有没有家人,你又没有我,你要怎么办嘛!”
“我准备和你房东叔叔结婚。”妈妈笑的很温柔。
秦苏猛的抬起头,一脸惊喜,“你准备答应房东叔叔了?”
“有时候真的挺难遇到这么一个对我好的人,我打算之后我们就结婚。”
自己爱的人会有好着落,自己真的没有什么该担心的了。
“妈妈,你一定要更幸福,”秦苏看着妈妈正色道,“你可能从没听过我说过,但是我现在想告诉你。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妈妈,我很爱你。”
秦苏差不多逛完了一圈,在第三天的清晨,她在公园的长椅上坐着。
身边是小孩子的笑闹,树荫下一群人在下围棋,爷爷奶奶在公园里面做晨练,情侣牵着手搂着腰在小径上嬉闹。秦苏感觉自己心中有个东西悄然冰解,她平和微笑的在心里默念,余烬安。
余烬安下一秒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早安。”余烬安只是随便的套了件纯色毛衣,下身是牛仔长裤,白色帆布鞋。无论是一九零的身高,不错的衣品,略显清冷的气质,让秦苏对他印象很深。
然而实际上,这个人单眼皮丹凤眼,高耸的鼻梁略薄的嘴唇,看起来竟然有些性感。
“早......安。”小动物是对上位者的气场敏感度很高的。秦苏脑子里一刹那换过无数形容词,没有跟上言语的机敏。加上天生的猫眼,未脱婴儿肥的小脸,显得她看起来有些呆萌。
“我在刑科司今天上午有个会议,所以可能来不及带你去新房子里了。你现在可以先随我一道去一趟刑科司么?”余烬安低下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秦苏,无论是语气还是表情都很友好。
“好的,”秦苏点头,“但是可以先让我去吃下东西么?虽然我不知道鬼魂吃什么,我也不饿,但是就是想吃点东西。”
余烬安站起身来向秦苏笑了笑,即便没注意也是上挑的眉眼,飞扬跋扈冷艳,“先上车,我们再解决你的温饱问题。”
之前也说过,刑科司主要的工作,相当于阳界的警局。今天的这个会议,是对之前追捕逃犯的一个反馈,公事上的内容秦苏无法参与,于是她就坐在了刑科司的大厅。
余烬安吩咐了一个人来照顾她,秦苏现在要做的就是乖乖等到余烬安下班就好。
秦苏悠悠然做到椅子上才缓慢的说了一句,“......欸。”
这种诡异的感觉怎么那么像小女孩儿等着处理公事的爸爸然后一起回家呀!
“你好,请问是秦苏小姐?”一个女孩子走近了她,穿着公事公办的黑白职业套装。她看起来年纪不大,待人处世没有职业人士的老练。
秦苏站了起来,友好的笑了笑,“你好,我就是秦苏。”
那人显然没有想到余烬安吩咐她照顾的人完全没有她想象的和余烬安一样不好伺候,不好意思的也笑了,“秦苏小姐看起来很小呀。”
“恩,我年纪不大。”秦苏和职业装的女孩儿一起坐下。
“看起来好萌好可爱呀,秦苏小姐。”秦苏十九岁,皮肤充满胶原蛋白的青春朝气,吹弹可破。大大滚圆的猫眼,高鼻梁小嘴巴,长相就萌。
但主要的是她坐在那里就浑身一股人畜无害知书达理的乖孩子气场,怎么看怎么顺眼,很讨人喜欢。
然而秦苏平时不怎么习惯和不熟悉的人套话,这个人一上来就是熟络的夸赞,让秦苏不太习惯。
“谢谢你。”秦苏回答,“我想问一下,余烬安大概什么时候出来?”
“余烬安?你说的是余司么?他们开会说是没准的。你等等吧。要不我给你拿牌玩?”
秦苏笑了笑,露出了两个酒窝,“没事儿,我等他出来就好。”
那个女孩子看了下桌子挠头,“我去给你拿水喝,你想要什么?”
“温的白开水就好。”
“好的,那我去给你拿。”
秦苏有一些不好意思的对她点头微笑,那个女孩子便走开了。秦苏继续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一个男人着急上火的就赶了过来,冲秦苏嚷,“你是这次的实习生吧?”
“实习生?我不是呀。”
“什么不是?你现在十九吧,有人带你过来的吧?”
秦苏有些犹豫,“这个倒也是,不过......”
“瞎叽歪什么,鬼命你赔的起么?快给我过来,可是急死我了。”
话没说完,秦苏就被大叔硬扯着走了。秦苏刚开始还想挣脱大叔好好说一会儿然而她反应过来,仿佛看到接待她的女孩儿懵逼的样子,余烬安训人的样子。
——感觉还是挺好玩儿的。
秦苏乖乖的脸上浮现了羞涩的微笑,里面尽是不怀好意兴味十足。
被硬扯着到了一个偏门。从偏门走进去,里面是蓝白色相间的装潢,一个过道,两边都是隔间。每个隔间之间用白色墙面隔开,墙面朝向过道的地方是一整面特制的透明玻璃。在隔间里面的鬼或是法师都身穿着狱服,有的隔间里面的开开心心的在打着扑克,有的隔间里面的看着他们走过淡漠的移开了眼,有的隔间里面的在一心修炼,秦苏死后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这么多的鬼和法师。
当然,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踏进监狱,她印象中的类似地方还是古代的牢房,一走进去就都是手从脏脏的牢房里面伸出来,大人冤枉呀冤枉的喊着。
噗。
一想到这儿,她忍不住的轻笑出声。
那个带他过来的大叔皱眉头转头教训她,“在这里别太大动静,还笑,想魂飞魄散是么。”
秦苏眨巴着眼向大叔做了一个闭嘴的姿势。
走过长长的过道,眼前突然豁然开朗了起来。满是符咒的墙,正中间是一个女鬼,趴在桌子上,已经昏迷了过去,背后都是伤痕。
大叔一把把她推到那个人的眼前,“来,你给她看看,怎么晕过去了?”
秦苏:“......那个,我不会呀。”
“那你还跟我跑过来??”
“你拉着我我不跑我就跌了。”秦苏语气委屈。
大叔:“......”
“是要找我?”一个人从刚刚秦苏他们过来的地方走了进来,白衬衫,大长腿,白白净净的就像天边的一轮新月。
“小齐,前面没找到你就去联系了一个实习生,结果这个过来的实习生竟然是假的卧槽。我不废话了你来了就好赶快看一看,要是有鬼魂在审讯的时候挂掉我们可是要吊销执照的!”大叔在那句‘我不废话了’之后罗里吧嗦的说了一大堆,小齐看都没看大叔,直接走到鬼魂前面开始诊断了。
大叔尴尬挠脑门一笑,“呵呵。”
“是有什么症状么,还是直接晕过去了?”
旁边脑袋一个小卒开口,“审到一半就晕过去了,也没搞什么符咒,弄什么法术。”
小齐在鬼魂脑门上面一摸,女鬼死前的样子就出来了——看得出来是被车子撞死的。秦苏第一次直接观察到人血肉模糊的样子,真的有些反胃,难受的闭眼扭过头去。其他人都是刑科司的老司机,熟门熟路,看这些基本上都是家常便饭了,表情一个个都很淡定。
“是怎么了?”
“心里不适反应在身体上,自己强行晕厥——你们前面对她干什么了?”
大叔叫嚷起来,“只是晕过去了??”
小齐看了大叔一眼,他诊断的时候都是冷漠着一张脸,没有什么表情。“不然呢。鬼魂也会晕倒,虽然看起来比较奇怪。恩,人类无论死去还是活着都是神奇的动物。”
秦苏带笑的撇了医生一眼——她可是从这个正正常常的话里面听出来了些微的不满嘲讽。
“你笑什么?”小齐转过身看向秦苏。
秦苏眨巴着眼睛,“你好帅。”
小齐:“......”
他把听诊器往口袋里一塞然后双手插在口袋里冷淡的说,“你们用冷水泼醒她就好,她现在还是感应的到的。另外,审她的时候别直截了当提到她认为敏感的话题,她现在的心理防线很脆弱,你们要用奸计套出她的话来。”
大叔:“......这个不用你教我吧?”
小齐向大叔傲娇的点头,清秀的脸上写满我是活雷锋你不用谢我虽然我知道我做了一件好事儿的高贵神情。
秦苏忍不住笑出来。
“你还笑我?”
秦苏很真挚的回答,“你太帅了,我情不自禁。”
小齐:“......”秦苏的脸长的很有欺骗性,小齐虽然隐隐约约有感觉这个人是在笑自己......但是看样子,自己是感觉错了?
秦苏眨巴着眼凑到小齐面前,“你也是鬼魂吧?我叫秦苏,你叫什么?”
“我叫齐季。”小齐揉了揉一直工作现在已经僵硬的脖颈,“身为一个好医生,我建议你现在可以去看看鬼石,你记忆的恢复好像有了一定问题。”
秦苏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你说的是?”
没等齐季回答,秦苏的身后又伸出来一只手,“好久不见,齐季。”
秦苏:......你为什么每次都是从我身后窜出来打断我的对话?!
“我们才五天没见。另外,我现在做实验可是做疯了,你必须赔偿我的假期。”
余烬安站出来。
“你试验结果出来给你一个假期怎么样?”
齐季冷淡的撇了一眼余烬安,“我不要和你一起度假,跟你去度假就是帮你无酬工作。”
余烬安耸肩,看向秦苏,“我谈好了,我们回家吧。”
齐季揉脖子的手一顿,“余烬安,你前面叫她和你回家?”
“有问题么?”
“你说过你的家从来不带雌性进去的,你骗人!上次还叫我在外边过了一夜,你好样啊你小子。”齐季想到有困难的时候余烬安拒绝她让她在外边过了一夜就牙痒痒。
秦苏顿时被惊醒了。内心一阵草泥马,眼睛瞄到眼前一米八八的“男人”的胸前,又瞄到“男人”的胯下,然后淡定的把眼神瞄到天花板。
哎呀这个天花板怎么这么黑这么美呢......
余烬安觉得秦苏的动作很逗,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看向齐季,“其实我觉得,你更像是我的兄弟。”
齐季站在原地,黑着一张脸,感觉前面自己被秦苏眼神瞄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