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104章 人在旅途

仙音与正音的秘密，唯一的知情者是峰怜。她说仙音平安无事，过度疲惫的岚飍等人好好歇息就行。无人能核实峰怜所说到底是真是假，只好各归原位。于是旋野带人接走了扶风氏族长，戗锋、妧嬣也被送回住处。

等人都散了，峰怜独自来到仙音房间。仙音醒了——依旧是天歌岭初次相遇时的状态。唯一说明秦正曾经出现的证据，就是峰怜可以借助方寸间跟仙音对话了。

“为什么不趁此机会把眼耳口治好呢？我想这对秦正来说是小事一桩吧？”

“观闻多烦恼，出口多是非，我已经习惯不问世事的生活了。几天后我将和哥哥重返天歌岭，同时收回神木之心，直至我们兄妹一起走到此生终点。不过只要峰怜你需要，在立木台任何时间、任何地方，都可以获得神木之心的帮助。接下来，你准备如何对岚飍和其他人说明情况呢？”

“您不打算告诉戗锋师父，他和秦希的关系吗？”

“正音上次恢复我的努力之所以失败，除了岚飍的干扰，还有个原因就是我认为自己不是正音，哥哥也不是秦希。没错，我们是神木中独立出来的人格，死后一切都将归还给秦正。但这一世不该背负上一世轮回的债，我们就是我们。我与哥哥只有单纯深厚的兄妹情，不想掺杂别的东西。”

峰怜点点头：不知道父亲和她上一世又有怎样的羁绊呢？峰怜不会想到——思潮中的这朵小浪花，是她超脱自身所处时空维度的起点，日后将拥有改变七叶世界的力量。当然这是后话。

既然兄妹之间的事，仙音已有主意，峰怜自然无需多问。两人如此这般，仔细推敲如何对扶风氏族长解释事情来龙去脉。

2145年8月，为庆祝乐圣仙音康复，同时也是给峰怜饯[jiàn]行，岚飍在青奇界风隐台高庭族长府大摆筵宴。柱云、飖山、旋野，以及几十位扶风氏重要人物悉数到场。

晚宴开始前，岚飍亲自扶仙音到族长府外露台，对下面广场上聚集的十万扶风氏致意。乐圣的出现引起一片欢呼，场面之热烈堪比年祭时族长致辞，仙音在五行族受欢迎的程度由此可见一斑。她也没让关心自己的人们失望，用三段风格迥异的旋律作答。

第一曲像是迷雾中孤独踯躅的小女孩，听得众人唏嘘感叹，无不心生爱护之心。第二曲温柔细腻，体贴绵长，戗锋、仙音两兄妹三百多年共同经历的悲欢喜乐灌输其中。最后一曲除了对支持者的由衷感谢，还有对在场所有人的祝福，结尾激扬欢腾的部分用来拉开庆典大幕再适合不过！

三曲奏罢，仙音站起来对台下听众深鞠一躬，岚飍宣布庆典开始。众人起立鼓掌喝彩，整个气氛被升腾的火树银花瞬间推向极致。早准备好的大型乐舞表演适时出现在高庭夜空，岚飍则领着仙音、峰怜和一众扶风氏高层步入内部宴会厅。

举行晚宴的地方在族长住处和议事区之间，单独占据一个视野极好的圆盘。峰怜、戗锋、仙音、妧嬣、土诚在一侧，柱云、飖山、旋野等人在对面，其他扶风氏各入次席。开场前官场客套话少不了，也无需赘言。

之后的正餐，峰怜好好体会了一番扶风氏与伴山氏、啖魔氏、水源氏的不同。来立木台快两年，峰怜在土歇陵时间最久，那里的状况两个字可以概括——衰败。吃穿用度无一不粗糙，直到峰怜炼制成功土诚石，才有各族送去几批上等物资。在火凌霄焰雄殿的日子虽然不是太久，但那里热情奔放的人和火辣辣的食物都让峰怜难忘。虽然生活条件比较严酷，但炀无师父的外冷内热、细致体贴，其他啖魔氏的豪爽直率、冲动暴烈，都令那段时光非常充实快乐。

峰怜在悬空海御水楼最不受重视。水源氏的内斗与傲慢，土诚、妧嬣的不适，真让人觉得那段生活度日如年，连悬空海的美景都黯然失色。至于水镜天的风土人情，峰怜甚至都没有机会去领略，更甭提留下什么印象。

相比之下，峰怜自进入风隐台，青云就提供了许多帮助。她入住戗锋府后，生活起居所需都由旋野直接负责。修远作为七叶世界三大商会之一，旋野又是执掌修远人，提供的条件岂能差了？何况还有扶风氏族长，隔三差五就到戗锋府转一圈，无形中起了督促作用，仆从们自然伺候得无微不至。只是峰怜到风隐台后，精力都在更重要的事上，紧绷的神经直到昨天才彻底松弛下来。

宴会上一道道优选食材、精心烹饪的菜式，引得峰怜食指大动。这是她离开㞭㟶峪以来，头一次重新享受到不啻于武圣山的珍馐美味。那开心的感觉就像又回到父亲与几位武圣身边，与他们一起度过的美好日子。

一顿饭勾起峰怜无数回忆，她觉得鼻眼有些酸涩，忽听岚飍问道：“不知今天的款待能否帮妹妹找回一点在㞭㟶的味道？”

看来自己太投入了，以至于忘了现在的场合。几十道目光齐刷刷盯着峰怜，就算她不回答，这些人也能从微微泛红的眼睛读懂她此刻心境。

幸好岚飍无意办峰怜难看，她装作不满地转移话题：“看来某些负责戗锋府膳食的小子不太上心啊？”

这话很明显是扔给旋野的，他马上心领神会地说：“在下疏忽了，请族长责罚。”

“好了，今天这好日子不提那些。峰怜妹妹明天就要离开青奇界，让我们共同举杯，预祝她再立奇功！也希望妹妹有空一定要常回来做客，给旋野弥补过失的机会。来，干杯！”

敬酒时间到，岚飍特别吩咐手下：“峰怜妹妹年龄尚小，不许为难她！你们有话尽管说，不过得给我留几句。”

一把子老臣各个精明，既然族长有话要找峰怜单独聊，他们都不耽误时间。柱云、飖山、旋野一起向峰怜敬酒，其他人有样学样，三五成群过来，浅浅一沾杯，送上几句祝福就转去别处。

轮到岚飍，她招呼峰怜至特设雅间。那里既能俯看整个宴会厅，也有宽阔露台。星空之下，岚飍一反常态，站了很久却一言不发，峰怜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只好主动出击。

“族长有心事？”

“每时每刻都有。”岚飍看峰怜的眼神好像第一次认识她，“妹妹有什么办法帮岚姐释怀吗？”

“不知何事让族长如此忧心？”

“为身上的担子，为他们，还有他们。”岚飍分别朝宴会厅和高庭下面举杯，“也为立木台，七叶世界。”

面前的的中年女子唯独没提方寸间，峰怜准备的解释根本说不出口，她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妹妹，你冷吗？”岚飍这句话好像有点没头没脑。

“不，谢谢姐姐关心。”

“可我很冷……”岚飍看峰怜的表情似乎在取笑，又像在自嘲，“这里。”

她在心口位置轻点。峰怜终于明白，她刚才的冷并非指温度，而是心里的孤独和苦衷。高处不胜寒，说的就是岚飍这样的人。

“峰怜能为姐姐做什么？”她真有点心疼面前这个经年累月包围在假象中，希望透过迷雾看清前路的女人……难怪仙音选择回归天歌岭。

“不用。”岚飍轻松一笑，“你有这份心，就不枉我们姐妹一场。”

“姐姐，关于方寸间……”

“不是自己的，就放手。”岚飍举手阻止她说下去，“好了，我们回去吧。”

峰怜忽然对秦希论述她和岚飍异同的评价有了一丝明悟。扶风氏族长确实带着许多面具，说了许多假话，但她的胸怀确实远非现在的峰怜可比。

剩下的宴会时间里，峰怜看着主席高位上的人，觉得它如此遥不可及，难以读懂。岚飍在雅间露台流露出的一点真情实感，碰到峰怜热烈回馈的瞬间立即消失了。她是怕吗？怕别人看到真实的她？还是真实的她早已被面具、谎言掩埋？

心不在焉的峰怜被岚飍和扶风氏众人送出族长府，但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戗锋、妧嬣、土诚、仙音还彼此都有话要说。曾一起喝酒、畅谈的那个露台上，星光照耀浓浓离愁。

新一天的黎明到来时，兄妹俩将与峰怜三个各奔东西。戗锋、仙音决心终老天歌岭，峰怜前路不定，妧嬣、土诚今后不可能一直陪她走下去。像现在这样围坐欢笑的日子说不定是此生最后一回，想想都让人伤感，却又不好表现出来。

“师父，没想到分别来得这么快，峰怜都没来及准备像样的礼物。我在灵兽山宝山集时买了一个木刻玩偶，简单炼制了下，留给师父、师姑做纪念吧。”

她拿出所说之物。戗锋几人一看，不禁莞尔。这玩偶活脱脱一个小号的幼年峰怜，大大的脑袋、小小的身子、短胖的手脚，可爱非常。

“你当我俩是几岁孩童吗？”戗锋大笑，“妹妹，你看峰怜给我们留了个什么纪念品！”

仙音接过一模，脸上也漾出灿烂笑容。她把玩偶放在地上，一阵滑稽声音响起，那木头峰怜居然自己动了！

“师姑，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峰怜通过方寸间问仙音。

“神木之心既然能在根育林为五行族孕育生命，做到这个不难。现在说了你也不会明白，所以别急，慢慢来。谢谢你峰怜，我真的很喜欢这个礼物。哥哥和我这一世注定没有孩子，我们会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仙音说着，温柔地把玩偶搂入怀中。

戗锋瞧妹妹小女孩一样的表现，万分感激地看看徒弟。他忽然取出风吟枪，朗声道：“峰怜，当初木青长老亲自把你托付给我。可我这个做师父的没认真教，还净给你们添麻烦。要走了，没什么好送，就让我的老伙计陪你一起闯荡天下吧！”

风吟枪跟随戗锋的时间少说也有二百年，这份礼物实在有点重。峰怜推脱再三，挨不过原主人拿出师父的身份压她，只好勉强接收。

“你们都送过礼物了，我和阿呆怎么办啊？”

“哎~妧嬣你俩大可不必这么想。我跟仙音今天仍然能在一起，你们都出了大力，我还没好好感谢你们。再说我也拿不出东西还礼，咱们就都免了吧。”

“礼免了，酒不能免。唉~我们伴山氏要是能喝酒多好啊。”妧嬣边劝别人喝酒边抱怨。

“土诚，我们兄弟好多年没一起出过立木台了，这次真谢谢你能来，以后有空常去天歌岭坐坐。”

“一定！一定！”老好人憨笑着答应。

分别的话说不完，分别的时间总是很快用完。天刚放亮，一队扶风氏来找峰怜，领头的正是青云。他通知说：旋野长老要去修远商会总部，邀请大家一同出发。

分别的酒只能喝到这里，峰怜五人跟随青云到高庭族长府前广场与旋野汇合。岚飍亲自送他们到风隐台北坡，通往三合屿的观木岭传送门就在坡上。

对师父郑重行过弟子礼，峰怜与仙音、岚飍等人依依话别。兄妹俩目送峰怜一行消失在传送门，才与扶风氏送行团告辞，西去天歌岭。

人在旅途，彼此同行是难得的缘分。但不论是家人、情侣、好友，有几个能像戗锋、仙音一样陪伴对方，从开始，直到最后？

我们一路成长，一路相遇，一路离别。直到某一天，自己与所有人，与整个世界绝别。但那并非旅途的终点，而是新的轮回。

一次次开始，一次次结束。

不同的人生，永远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