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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只想老婆孩子热炕头
等到老文赶到老母所在医院的时候,他见老娘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老人已经说不出话,仍竭力微笑着,痴痴地看着儿子,颤巍巍伸出手,抚摸着年过半百儿子鬓边的白霜,眼里有液体溢出眼眶,而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小文和罗志强接到消息,急匆匆赶回镇上的时候,奶奶已经下葬了。
小文痛极了,质问父亲,为什么不等自己回来再安葬奶奶?为什么不让自己见奶奶最后一面?
老文面色憔悴,眼睛紧闭,面无表情,不置一词。
其实小文心里也是明白的,按照习俗,三天下葬,不能等到第四天。失去了疼爱自己的奶奶,难过之下,什么话难听,她就说什么。她心里难受,既有对父亲疏于照顾奶奶的责备,又有一份自责和内疚。
老文把丧事办得风风光光,可是镇上还是有人撇嘴说:“活着的时候不管不问,人死了逞什么孝子?”其实,凭良心说,老文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孝子,只是他身不由己,不能时时陪在老娘身边。
老文全身披麻戴孝,手持白色孝棍,哭得鼻涕眼泪横飞,大老板的风采全无。这让人不免生出一丝同情,镇上的婆姨们心又软了:“唉,也是难为这个光棍了,一个人这么多年,就只守着小文这么个闺女,怕女儿受后娘的白眼,不易啊。现在女儿也嫁人了,老娘也没了,空守着一屋子钱有什么用?渴了能当水喝,饿了能当饭吃吗?”当然说这话的人,不排除酸葡萄的心理。
谁人背后不说人,谁背后难免被人说。可是日子照过,饭得照吃。
丧事完毕,看着神色萋萋的老文,江苑安慰老文:“文总,节哀顺变。”
大殓的时候,陈姐夫妇也赶来帮忙了。
自从发生上次陈姐被骗事件、老文拒绝伸援手以后,陈姐夫妇就渐渐疏远了老文,和他疏于联系了。要不是这次老太太去世,他们恐怕还不会主动出现在老文面前。
按说,老文借不借钱,是自己意愿的事,陈姐夫妇怪不得老文,老文借给别人钱是情理,不借也合理,道理上没什么可褒贬的。这年头,借钱的都是他妈的大爷,要求还钱的都是他妈三孙子,抱着这样的心理,谁愿意借钱?知道好心没好报,没借钱以前是朋友,借出了钱,要不回来的话就是仇人。可是人心里都有杆秤,危机时刻、生死关头,过命交情的发小,见死不救,冷眼旁观,让人觉得透心凉。
这次,陈姐夫妇表现出了大度和风度,不计前嫌,不计得失,忙前顾后,帮着老文张罗着料理后事。
老文虽然有家乡人想象不到数量之多的钱,家乡人只想像着他有一屋子数也数不过来的钱,其实并不知老文远比他们想象的有钱得多。但是家乡办丧事的理序,他已然生疏,这几年因为不管什么亲戚,八竿子打不着的也上门讨要东西,老文早就腻烦,所有亲戚几乎都不来往了。办丧事,亲戚们也是能躲就躲,反正没什么利益,凑那么近有什么香饽饽吗?陈姐夫妇生长于斯,办所有事情都熟门熟路,老文也不得不委托给他们料理。
后事料理完毕,所有帮忙的人陆陆续续都走光了。
晚上,只剩下江苑和时竫还留在老文家,忙了一天,略显疲惫的陈姐夫妇,也没离开。
李姐很自觉,带着豆豆在别的房间休息。
“这次,多亏你们帮忙,你们的恩情,我老文铭记在心。以后凡是用得着我的地方,大家尽管开口。”老文毕竟还是生意人,他脑子里装着人际关系的守恒定律,我欠了你们情,让我用其他方式偿还。
江苑和时竫都没表示什么,陈姐却说:“老文,我们不图你什么,这些年,你很风光,我们也没指望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实质利益。你和我家老李从小一起长大,老李家穷,老李没少吃老太太做的饭,帮你这点忙,应该的。老李是看在老太太面子上,你别放在心里。可是,人家江苑妹子,当另当别论,身体不好,又不是本土本乡长大的,她为了你的事,忙前忙后,不仅如此,她为了帮我们这里的山民脱贫,想了各种办法,她不是为了她自己,况且她还带着那么小的孩子,多不容易,这份情,你该承啊。”老李不爱说话,什么话都闷在心里,可是陈姐藏不住话。
“弟妹,我都知道,我老文不糊涂,也还能看清楚人。以后,江苑就是我亲妹子,以后妹子有什么事,求到哥哥门下,哥哥义不容辞。”老文承诺说。
“文总你不必客气,我不求你什么回报,这些都是我自愿做的,你不必谢我。”
“怎么还叫文总?称呼应该改一下了,就叫文大哥,我以后就称呼你妹子了,一家人,不要见外才好。”
小文和罗志强一直默默坐在旁边听着,小文头上还缠着一圈白孝带,此时,小文闻言站起来,走到江苑身边,“我以后不称呼你江姐了,你以后是我爸爸的妹子了,我得称呼你姑姑了。”小文认真地说。
江苑愣愣地看着小文,简直被这一连串的称呼弄晕了。
“时竫,我今后也不能没大没小地称呼你名字了,你是姑姑的丈夫,我得称呼你一声姑父了。”小文对时竫说。
时竫也愣愣的,反应慢了半拍。很明显,时竫被小文这一声姑父弄了一个激灵。
陈姐夫妇看时竫的表情,差点忍不住笑了,但是这个场合,他们忍住了。
陈姐赶紧来打圆场:“多么难得,大家能凑在一起,以后,再要人这么全乎聚在一起,不太可能了。”
“哦,对了,文总,不,文大哥,以后,奶奶不在了,李姐该怎么办?”江苑问。
老太太去世了,李姐何去何从?
“这要看她自己的意见了。如果她愿意跟我回呼市,到我家里做事,我就把原先的这位阿姨给辞了。我家现在这位阿姨女儿忙上要生孩子,她提出来要回家带外孙,不想干了。李姐去了我家受累,我欢迎。”李姐是江苑介绍来的,老文对李姐很客气,轻易不拿出主人对佣人的姿态。
江苑去把李姐叫进来,征询她的意见。
李姐一口同意了。反正自己死活不回老家,到哪里都一样。
李姐的儿子大学即将毕业,文总曾答应她,如果她儿子有意愿到公司来做事,可以考虑。
李姐跟儿子通报了这事,儿子说,这家公司很难进的,工资很高,真没想到,妈妈竟然在这家上市公司老总的家里做事。
李姐为了儿子的前途,也不愿意放弃这棵大树。
顺带讲一下。
李姐的前夫跟李姐解除婚姻关系,很快就跟村里那个小寡妇结了婚。
结婚后,那小寡妇依旧好吃懒做,两人坐吃山空。儿子的学费他拿不出,家里的生活开销他负责不了,小寡妇天天骂他是个窝囊废。
哪如以往,李姐在外挣钱,回到家还好吃好喝供着这个男人。
不对比就不会知道,李姐是多么好的女人。
昔日颐使气指说一不二的一家之主,如今完全颠倒了。李姐前夫的日子,过得像三孙子,连狗都不如。小寡妇不跟他一个桌子吃饭,把他的饭碗锅台上一掷,跟她们母子分开吃。嫌弃老家伙脏,不愿意自己和孩子跟他一起吃,连睡觉也是分开睡。
李姐前夫肠子都悔青了,曾暗地里跟自己儿子祈求,要求李姐回家。保证说,只要李姐回家,马上和小寡妇离婚。
李姐一口回绝,打死也不愿回那个小寡妇生活过的家了。不过,李姐劝儿子,对爸爸礼貌点,不要太伤他的心了,毕竟,那是你的生养你爸爸,没功劳,有苦劳。
世上有卖后悔药的吗?
真想买上一大把。
后悔的事,谁都做过,可是,有些事或许能够挽回,有些事,过了就过了,再也不能复原。
“我年纪也大了,身体也大不如前了,很多事情,我都交给小文打理了。”老文说。
他早就抱怨太累了,想把公司里的事交给女儿,自己回家颐养天年,可是,没办法,女儿没有完全上路,自己得扶一把。
女婿罗志强结婚前就说好,不过问公司的事,现在,他在一家建筑公司做设计,这是他的老本行,跟着小文到了呼市后,他放弃了原来的行业,回归了老本行。
“时竫,你不能再到公司来帮我么?”老文还抱着一丝希望问时竫。
“文总,对不起,我打算就这么一辈子呆在山林里,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向,只想老婆孩子热炕头,一家人平平安安过日子。”时竫说这话时,看了江苑一眼。
江苑低着头,没说话。
“听说,你想出了很多帮助乡亲致富托贫的好点子,改天,我们好好聊聊。”老文也不勉强时竫,人各有志,每个人的幸福观不一样。
“好,找时间我们谈谈。”
老文带着女儿女婿离开来世镇了。他这一走,除了给老娘上坟时会回来,繁杂的事务拖累着他,身不由己,不可能像老娘在世时经常回来了。
老娘走了,老文没有流多少眼泪,老娘是喜丧,无病无灾,寿终正寝,没受一点罪。
他年龄越来越大,过不多久,也许镇上的人就会忘记他,忘记他这个传奇人物,他就会成为老年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而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则对他一无所知。
老文不甘心被家乡人遗忘,这里和自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次老母去世,人来送往中,也让他明白,自己在家乡人眼里,还不如江苑这个外来人值得尊敬。他真的想为家乡人做点事,迫在眉睫。
任影要在来世镇进行为期一个月的义诊活动。
她也有休息的时候。
这天,任影轮休,江苑把她接到时竫家里,亲自下厨招待她。
任影对时竫家周遭环境啧啧称奇:“怪不得你不愿意回s市,这里真是人间仙境啊,我都动了要留下来的念头了。”
江苑笑笑:“初来乍到,住几天,过了新鲜劲儿,能留下来的没几个。”
这点任影认同。
时竫母亲去世后,江苑带着儿子豆豆住到她的房间里,睡在她的土炕上。
“你和时竫好奇怪。不是夫妻,却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你干脆和时竫复婚算了,这样下去,算什么?对时竫太不公平了。”任影直来直去,江苑已经被迫习惯。
“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时竫从小就被亲生父母抛弃,他跟着养父母长大。他刚刚大学毕业,养父去世了。他承担了所有家庭的重担。后来疼爱他的舅舅也去世了,现在,连妈妈都没有了。这几年下来,他接连遭受失去亲人的痛苦。如果,我们在一起,他再遭受一次失去亲人的打击,是不是太残酷了?”江苑说道。
“你对自己的病太消极了。虽然这种病无法治愈,但是有人生存期还是很长的。宋美龄,四十岁上得了跟你一样的病,不照样活到一百多岁吗?你得有信心。你自己整天怕命不长,不能陪着时竫到老,可是这几年,听钟伟说,你也把时竫折腾得不轻。”除了任影,大概没人敢这样说江苑了。
江苑有所触动,若有所思。
可是任影还没完,“你只想着自己不能陪着亲人了,你想过也许亲人们也许活不过你呢。所以,趁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对家人好一点吧。还有,你怕连累时竫,可是因为孩子又不能离开这里,那个女人敢上门家给时竫?”
“任影。”江苑叫道。
“怎么?”
“钟伟知道你这张嘴这么毒舍吗?”
“我从不毒舌,我是实事求是。”任影笑了。
“你说得有道理。”江苑承认。
“唉,我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可能因为没有处在你的位置上,所以体会的不深。”任影说。
“那家宝贝真可爱,看了我都心痒了。”任影说。
“那你和钟伟快结婚,自己生一个。”
“你又来了,我才不跟他结婚呢。从我到这里后,他一个电话都没给我打过。”任影抱怨说。
“没给你打过电话吗?我不信。”就冲钟伟黏黏糊糊的样子,怎么会不打电话。
“真的。”任影也奇怪,暗地里嘀咕,莫不是钟伟趁自己不在s市,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小动作了?
任影冤枉钟伟了,钟伟肚子里没憋什么坏水,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小动作。
他已经从头到脚的大换血,早已脱胎换骨,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了。
他一直没给任影打电话,一是因为工作忙,二是因为,他想百忙中抽身亲临来世镇,给自己女朋友一个惊喜。
江苑猜想到,钟伟不打电话可能是想给某人一个惊喜,可是,她不想破了钟伟的兴致,不曾对任影提起一个字,任凭任影猜忌着。
果然,一个周末,任影走村串户忙着义诊的一天,钟伟风尘仆仆出现了。
他径直奔着时竫家而来。
时竫估计任影义诊活动也该结束的时候,就开车去接任影到自己山林中的小院来。
任影并不知道钟伟突降来世镇,只以为是江苑让时竫接自己去吃饭,所以兴致勃勃跟着时竫来了。
一路上,时竫没透露一个字给任影,因为钟伟三令五申,不许告诉任影,时竫只好装聋作哑配合钟伟。
时竫的车子径直开进了院子,江苑抱着孩子站在院子里迎接任影。
江苑笑着说饭做好了,就等你了,我抱着孩子不方便,你帮我摆碗筷吧。
江苑不拿她当客人,她对这个家已经熟悉,熟门熟路地跑去厨房拿碗筷。
一进厨房,瞥见一个男人的背影立在灶台前,似是正在尝试汤饭的咸淡。
这身影,分明是------
“钟伟?”她试探着轻轻唤了一声。
那人转过头来,果然是他。
“没想到吧?”钟伟举着勺子挥舞着,洋洋自得。
任影嫌恶地指着他举着的勺子,“你别乱动了,油汤都甩到我衣服上了。”
“你这女人,我捧着一颗火热火热的心,不远万里跑来看你,你一点不领情。”
时竫和江苑在外面听着二人在屋内嬉闹,不由相视一笑。
那二人终于消停,几个人团团围坐饭桌前。
钟伟看着豆豆滴溜溜转动的黑眼珠,感叹说:“小家伙,知道么,你能到这个世界上来,多亏了我,以后长大了,就是不孝敬你爹,也不要忘了孝敬我,没有我哪有你,没有你那有我今天这碗饭。对吧,时竫?”
时竫对钟伟不着边际的调笑只笑笑,并不理会。
钟伟疯疯癫癫的,人来疯,时竫和江苑已经习惯,可是任影还是少见多怪,“你就没个正行?”
江苑给任影夹菜,“别理他,他一直这样。”
江苑说完了,才后知后觉,自己这句话好像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出哪里出了问题,时竫敲出了端倪,笑道:“任医生,将来你可得好好管教管教钟伟,他就是欠管教。”
“都说,一物降一物,我算是栽倒在任影手里了。不过,我心甘情愿,甘之如饴。”钟伟嘻嘻一笑
江苑想呕了,当着众人甜言蜜语,这个钟伟还是小孩心性,说话不分场合,言语不分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