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什么，他的初中竟然是公立学校？”
“天哪，我们学校竟然会有公立学校的人，太奇怪了吧。”
开学第一天，大家就七嘴八舌地就这个转校生聊开了。这所top高中里非富即贵，萧老爷子自然手段够硬，将他塞进来不成问题。就在几天前，老爷子以傲慢之姿在塞给他和母亲一张黑卡，嘴里说的依旧是那些叫人心生薄凉的话。
“买好点衣服，别丢了萧家的脸。”
“你！”萧嘉伟刚要出声，就被母亲拉住，她只摇了摇头，叫他不要说话。
“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那个青涩的少年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只是坐上黑色奔驰车的中年男子早已绝尘而去，根本不会在意他的想法。
萧老爷子走后，母亲才对他说，听他生父的，对他的前程也好。接着，就掩面哭了起来，直至瘫坐在了他们那间狭小客厅的座椅上。
“妈妈也不想让你过的这么苦的，但，真的不想求他。”
“妈，不是你的错，是他太过分了。”还是个少年的萧嘉伟试图抱紧自己的母亲，他第一次感到肩上有了分量。
“妈，我不去，我就在这里陪你好不好。”那个少年憋出了眼泪，却又倔强的不肯流下来。
母亲只是摇头啜泣，头渐渐沉了下去。日光灯下，他赫然看到母亲的白发，他深知为了照顾自己，母亲有多么不容易，自己却想自私地留住现有的一切。而这一切都建立在牺牲母亲的前提下。
放在以前，即使生活清贫，也有每日的小确幸支撑他的乐观坚强，跟他差不多的同学们，一起讨论着未来，一起朴素地努力。而那天，他看到眼里曾经生活的地方在崩塌。命运仿佛在嘲弄他的之前努力的一切，告诉他曾经的幻想是多么地虚无。
“嘉伟，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对不起你啊！”那个中年女人的脸上看得出年轻时的美貌，岁月将人磨的没了脾气，只留下惨然的老态。
“不应该，这样的……”
啪嗒，一串眼泪砸在了沙发上，青涩的少年以手背抵住额头，默默抽泣着，布艺沙发上的泪越来越多。
他抬起狼狈的脸冲着母亲大叫道：“不应该这样的，你应该等着我考上最好的公立高中，然后，然后很快！我就可以去国内最顶尖的大学。妈妈，我可以的。”
他抽噎着，感到自己前所未有地无力。“妈妈……”
“嘉伟。”沉默的女人终于抬起了头，她额上的细纹显得有些狰狞，像是拼劲了力气似的郑重对他说道：“你去吧，妈妈，也不想让你留下遗憾。”
“妈，这本来就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你知道的，你的父亲，本来不会让你过那样的生活的……是我……是我自私。”话音未落，又是一声哀嚎，“是妈妈太自私，妈妈不想跟你分开，更不想让你从小在那个圈里被人鄙视地抬不起头来，被人戳着脊梁骨叫私生子。”
“妈……”
“我知道，你生父，那个人，他绝不可能给你个堂堂正正的名分，他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女人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回忆些什么，“那时候你还没出生，我在萧家做帮佣，萧家大儿子，过得多苦啊。”
“那么小的孩子，被萧老爷拿着戒尺直打手心。”女人说到这里露出了心疼的表情，“我宁愿你不要出人头地，平平凡凡过一生。”
“儿子，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可能我以前想错了吧……你想干的事情有那么多，不如让萧老爷帮你一把。”
“妈，我不要！”少年哭嚎着。
女人一宿无眠，默默做着针线，那张傲慢的黑卡则被搁置在一边，无人理睬。直到清早的鸟啼打破宁静的街市，萧嘉伟迷迷糊糊地被生物钟叫醒。女人已给他备好了早饭和行李，不知此去，何时才能见面。
“你拿着。”早已有车停在他们居住的矮楼下，静悄悄的，却有行人侧目，因为这豪华的车根本不符合这片地区的消费。女人执意将黑卡塞进萧嘉伟手里，“妈妈没什么可给你的，本来，该带你去买几套像样衣服的。”
“妈我不要！”一把打掉。“我不信在那里我比不过他们。”
女人鼻子一酸，又忍不住流下泪来，“他们可都是从小竞争到大的人精啊，圈外人要融进去，多难呐。你拿着，拿着。等妈妈得了空，再给你买些衣服带过去。”
“……”少年不再阻止，将那张耻辱的黑卡狠狠攥在手里。他希望有一天，自己有足够的实力将这张卡甩在萧家人的脸上。
“喂，你怎么进这里的。”刚进校，他就感受到了来自周遭满满的恶意和排挤。那些来往的学生说着流利的英文，穿着奢侈品牌定制的校服，对他土包子似的打扮充满了鄙夷。
他还没来得站稳，就又被一个神色桀骜的男孩子狠狠撞了一下，接着行李箱也倒在了地上，萧嘉伟怒瞪了那人一眼，却发现他已经装作满不在乎地走远了。接着，母亲耐心收拾好的东西掉了一地，衣服，日用品，书本都掉了出来，狼狈不堪。那些尚未完全学好如何掩饰自己的学生们露出了鄙夷的神色，且不要说他那质量低劣的行李箱，里面朴素的衣服在这所学校也足够扎眼了。
“是我们学校的啊。”一个女生小声跟身边的女伴嘀咕道，“他这种人是怎么进来的。”
“可能是私生子吧。”
“哈哈哈哈对，私生子。”
私生子。
这三个字，第一次那么难听的在他耳边炸开。他们就这么肆无顾忌地讨论着他，那些伪装出来的教养只在需要装腔作势的场合奏效，面对他，他们甚至连教养都懒得顾忌了。
那些有教养，并且从一而终的呢？大多事不关己，冷漠地走开，也有人或许怀揣善意，但是在这样一个环境中自保已不容易，面对太弱的人，他们更是没有精力来为他说上哪怕一句话。
幸好。这所私立学校的宿舍都是单人间，他终于可以自己蜷缩在私人的空间里大口喘息。萧嘉伟仰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空白的天花板，他忘记了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这个地方来的。当他收拾完东西，又牵着箱子在这偌大的校园里四处逛的时候，人们都小心地避他不及。
私生子，在这所学校，是一个特殊的群体，有些被善待，不久有了名分，便摇身一变，重又获得了尊重。有些一看便是好欺负的软柿子，于是欺凌便蜂拥而至。在这种压抑的环境里，大家的情绪都紧张到了一个高度，某种程度而言，每个人代表的，不仅仅是他们自己，还有他们背后庞大的家庭和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社交，从那时候，或者更小的时候就开始了。当然，还有无处不在的竞争。每个群体里，都不缺乏那些智商能力一流的人，干脆就脱离这个圈子，以傲人的成绩和出色的业绩一骑绝尘——比如说萧霁清。
本身萧氏作为商界大鳄以给了萧霁清足够的自信，他又以最小的年纪入学，刷足了存在感，让所有人不敢小觑他。后来，他的学习能力一流，又飞快的修完了课程，申请学校，一切水到渠成。萧老爷子的脸，自不必说，每次生意场上的荣耀，总有一部分是萧霁清带来的，只是他也谦逊地不炫耀什么。
他知道，那些来巴结他的，多多少少是奔着他儿子来的，不过婚姻岂是儿戏，还是精挑细选一点的好。
“同学们，今天我们班转来一名新同学。”老师看向低头看着地面的萧嘉伟，示意他介绍自己“萧嘉伟，简单地介绍一下自己。”
他不吭声，还是沉默地站着。
场面有些僵了，七嘴八舌的，同学之间又讨论开了。
“萧嘉伟诶。也姓萧？那不是很厉害吗。”男生A马上就想到了本校史上的传奇人物。“他不会是萧学长的弟弟吧。”
“怎么可能。”男生B道“今天早晨说学校又来了个私生子，说不定就是他。谁知道哪家的杂种。”
“喂，你小声点，万一他后来扶正了，以后的关系可不好处。”天下熙熙，皆为利往，这群学生不自觉得将自己伪装起来，想要表现的和善一些。若他真是萧家的孩子，那么他那个名叫萧霁清的哥哥真的太有存在感了。
老师见萧嘉伟不肯吭声，就让他先坐下去了。在这种学校任教，没有两把刷子是不行的，因为这些学生从小见了太多的特权，有时候，反而会忘了基本的礼貌。
“好了，请大家不要议论，和睦相处，马上我们上数学课。”老师扶了一下眼镜，严肃地环视了一圈教室，个别刺头依旧嚣张，立马被班主任瞪了一眼。
萧嘉伟走到靠后排的一个空位，周围人甚至没有抬眼看他一下，各自假装在忙自己的事情。他刚想开口跟大家打个招呼，嘴张了张，又闭紧了。
“诶，今天上微积分诶。”
“哦，那个我看过了一点。”
“真的吗？”
“天哪，之前你们的家庭老师没有给你们讲过吗？”
“这……”应答之人脑子一转，连声说道“当然讲过，怎么可能没讲过，这么简单的东西。”
天啊。微积分是什么。萧嘉伟一瞬之间懵了，自己的知识水平还停留在公立初中初三的那点知识量。
“额，能问下微积分……”他主动找邻桌的一个看起来颇有教养的女生说话，
可是那个女生没有回答他，而是翻了一个硕大的白眼，那意思好像是在嘲讽他连微积分都不会。
“教完函数不就讲了嘛。”另一边的男孩子凑过来说，“起码都介绍过的。”
“不……”
“公立初中不讲的”不知是哪个好事者，硬生生地点出了公立初中四个字，于是就有了开头的一幕。
这群人，从小都从差不多的几所顶尖贵族学校选拔上来，彼此知根知底，也算是做了好多年的好同学，好校友，突然来了一个公立初中的人，竟然觉得新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