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有温度的电网（五）

当林正疆衣衫不整、脸上红一道紫一道的跟着唐占伟走进值班室的那一刻，他一下子愣住了。在从禁闭室往值班室走的路上，唐占伟并没有跟他说肖刚在这里，他想可能是唐警官找自己谈谈话，批评一下也就得了，所以心里也没有多大负担。从入监教育监区开始他就一直跟着唐警官，对于他的性格十分了解。一般情况下他是不会轻易发脾气的，属于比较好说话的那种。所以，服刑人员犯了错误，如果是被唐警官发现了，问题都不会太大，大不了就是批评一顿、写份检查。大的处罚一般不会有。

但当一进门看见肖刚一脸怒容的坐在椅子上的时候，林正疆有些发慌了。自己私藏生猪肉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现在又出现了和林毅在禁闭室打架的事情，肖警官会饶的了他吗？

在肖刚凌厉的目光中，林正疆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监区长，你在这里吧，我到禁闭室去找林毅问一下情况。”唐占伟看看肖刚，小声说道。

肖刚冲着唐占伟点点头，没有说话，眼光依然紧紧的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林正疆。

唐占伟笑着看了看狼狈不堪的林正疆，然后走出了值班室。

有十分钟的时间，肖刚就这样盯着林正疆，不说话，只是直直的看着他。而林正疆连头也不敢抬，更不要说讲话了。在肖刚凌厉的目光中，他的心发慌，脸上的汗水也不由自主的冒了出来。

“怎么，不想说点什么？”肖刚收回落在林正疆身上的目光，随手拿起一支香烟，一边点烟一边小声的问道。

“监区长，对不起，我......”

“你还知道对不起我啊？亏你好意思张的开口！”没等林正疆把话说完，肖刚抬手把手中的打火机摔倒地上，然后怒气冲冲的冲到林正疆面前怒吼道。

“你自己说说看，自从我把你从入监教育监区带到三监区这两年多的时间里，你惹了多少事情？打架斗殴、不遵守监规狱纪，最后甚至发展到了到食堂偷肉，即便是关在禁闭室里也不安分，竟然在关禁闭期间打架斗殴。你说说看，你还有一点服刑人员的样子吗？这是一个马上就要刑满释放的服刑人员的正常状态吗？林正疆，你到底要想干什么？我告诉你，你让我失望，失望透顶！”说完话，肖刚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转过头去，没有看林正疆一眼。

“监区长，实在在对不起！”看着肖刚怒气冲天的样子，特别是听了肖刚最后的几句话，林正疆感到格外伤心。从自己刚刚入监开始，肖监区长给了自己最大的帮助，从思想改造到日常生活，对他林正疆确实不错。但自己却很不争气，特别是来到三监区后，随着刑期的逐渐缩短，自己放松了自我约束，干了很多出格的事情。特别是这次从食堂里偷肉的事情，听说在整个海福监狱传的沸沸扬扬，肖监区长也因此被监狱长一顿臭骂，这都是自己连累了肖监区长。

想到这里，林正疆竟然愧疚的哭了起来。

抽完一支烟，肖刚才转过头来，看着一直在抽泣着的林正疆，无奈的摇摇头。他抬手指了指旁边的一把凳子：“坐下吧！”

林正疆一边用衣袖抹着眼泪，一边后退着走到凳子前面坐了下来。

“说一说吧，为什么要在大食堂偷肉？当初是怎么想的？”肖刚翻着眼睛看看依然低着头的林正疆问道。

林正疆迟疑了一下，然后低着头小声说道：“说实话，当初什么都没想。看着眼前那么多肉，心里就觉得不拿白不拿，再就是觉得好玩，其他的也没有想那么多。监区长你也知道，我们服刑人员一没有锅，二没有灶，拿一块生猪肉能干什么呢？这块肉藏在阳台上都两天了，要不是监区清监，我早就把这件事情忘掉了！”

听完林正疆的话，肖刚苦笑了一下，然后无奈的摇摇头：“你有八年的刑期，除去已经减掉的刑期，在四面高墙、电网林立的监狱里，你度过了六年的光阴。林正疆，这就是你六年改造的结果吗？这就是六年美好的年华送给你的教训吗？我知道你偷肉并不是为了吃，只是一种‘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心理在作祟，经不住外界诱惑，思想意识不坚定的表现。你是因为什么被判刑坐牢的？难道你忘记了吗？这种一个人一生都难以忘怀的教训为什么在你这里就成了过眼烟云呢？如果这种思想改正不了，林正疆，我保证你还会进来！你的父亲多大年纪了？你的母亲又多大年纪了？你自己又多大年纪了呢？难道你想在监狱里呆一辈子吗？我真的想不通，你为什么会这样！”

听完肖刚的话，林正疆哭的更厉害了：“监区长，我知道我错了。在禁闭室的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在反复想这个问题，一直在责问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监区长，您放心吧，今后，无论是在监狱还是在社会上，我一定会记住你说的话，好好做人，绝不辜负您的期望！”

看看哭的一塌糊涂的林正疆，肖刚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他拿起桌子上放着的抽纸放到林正疆手上，然后笑了笑：“知道错了就行了，快三十岁的人了，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像个什么样子？”

接过肖刚递过来的纸，林正疆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还有几天出监呢？”见林正疆恢复了平静，肖刚轻声问道。

“不算今天晚上应该还有六天。”

“家里人知不知道？你媳妇来不来接你？”

“我父母应该知道，上次他们来监狱看我的时候我跟他们说了。他们说到时候来接我，给我送衣服什么的，要不然，我怎么回家啊？至于媳妇吗，我也不知道她来不来，我母亲说她现在在广东打工，什么情况还不知道呢，不管了，到时候再说吧！”林正疆心情平静的看看肖刚，重新露出了笑脸。

“等会儿你就回监舍吧，还有几天就要出监了，该准备的准备一下。另外，你不在的这些天卜慌一个人忙的够呛，回到《育新周报》编辑组以后要好好帮他几天，不要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出去了而放松。知道了吧？”肖刚拿出香烟叼在嘴上，然后扔给林正疆一支，一边点烟一边对林正疆说到。

接过肖刚扔过来的香烟和打火机，林正疆点着了香烟美美的吸了一口。在禁闭室这十来天的时间里一直没有机会抽烟，把烟瘾本来就很大的他憋得够呛。

“监区长，我知道了，你放心吧！只是，今天晚上我和林毅打架的事情......”

“哦，对了，我还忘记了，你和林毅又是为了什么打架呢？在禁闭室也不能消停一会儿啊？”坐在椅子上的肖刚欠欠身子，打断了林正疆的话题，皱着眉头问道。

“其实也没有多大的事情。吃完晚饭，由于闲着实在没事儿我便和林毅开始瞎聊。平时我是不愿意跟他聊天的，因为我讨厌他那种高高在上、说话阳奉阴违的样子。但监区长你知道，这禁闭室里一没有电视，二没有书，打牌没扑克，我们两个坐在那里实在无聊啊！于是我们便聊起了这次清监的事情。你猜怎么着？这个林毅不但不能认识自己的错误，反而趾高气昂的跟我说：监狱的副监狱长是他舅舅的战友，对他很好。虽然这次清监翻出了他这么多违禁物品并且把他关了禁闭，但他一点都不害怕，一不影响他的改造岗位，二不影响他今后减刑，监区不敢把他怎么样的。听了他这些话，我的心里很是生气，便跟他争了起来。可没有想到，个子矮小、一身横肉的林毅最后竟然气急败坏的跟我动手，就这样我们便打了起来。监区长，这个林毅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仗着自己跟副监狱长有关系，不把任何民警放在眼里而且不思悔改，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所以，你要好好收拾收拾他，要不然今后还不知道又惹什么麻烦呢！”林正疆把自己的凳子往肖刚面前凑了凑，滔滔不绝的说着。

肖刚抬去眼皮看看林正疆，没有说话。一边慢悠悠的吸烟，一边在想着什么。

“这样，你现在到禁闭室去，让唐警官把林毅给我带过来，然后你到李警官那里办一下手续后回监舍吧，过两天我闲下来找你好好聊聊！”肖刚转过头来对林正疆说道。

“好的，我现在就去。谢谢监区长！”林正疆一边说，一边往门外走。

不大一会儿，林毅就在唐占伟的押解下来到了值班室。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林毅，肖刚差一点忍不住笑出声来：只穿着一身秋衣秋裤的林毅腆着肚子，秋衣前面被撕了一个大大的口子，白花花的肚皮露在外面；秋裤则直接被撕掉了半条腿，仅有几根丝线连着着吊在腿上。而本来就黝黑的脸上不知被涂了一滩什么白色的东西，就像京剧里的大花脸。

看着肖刚在盯着他强忍笑容的样子，林毅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林老板，林董事长，这是怎么回事啊？是谁这么大胆子，把你弄成这个样子？”看着林毅的狼狈样子，肖刚强忍着笑，心平气和的问道。

“监区长，这都是那个林正疆搞得。这个人太不讲理了，违反监规狱纪，殴打同犯。监区长，你一定要给我做主啊！”见肖刚问话，林毅抬起头来看着肖刚，委屈的说道。

“哦？这个林正疆也太不像话了，他怎么能这样呢？你说说看，你和林正疆为什么打架？谁先动的手？”肖刚笑笑，依然平静的问道。

“这......”林毅知道，在此之前肖监区长把林正疆叫到了办公室，一定是从林正疆那里知道了他们打架的原因。因为自己说了什么话林毅自己清楚，所以，当肖刚问他这些话的时候，林毅一下子卡在了那里，不知说什么好。

“我们海福监狱的副监狱长不是你舅舅的战友吗？他不是对你很好吗？尽管你私藏了这么多违禁物品并且把你关了禁闭，但监区不敢把你怎么样。是吗？”肖刚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然后板着脸站在林毅面前质问道。

“这，监区长，这些话不是我说的，是林正疆他......”

“林毅，你够了！”肖刚狠狠的把手中的烟扔在地上，然后对着林毅怒吼起来：“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清楚吗？你在日常改造过程中的言行举止我不知道吗？你是我们副监狱长的关系户，这件事情不需要你在民警和服刑人员中广泛的宣传我们也都清楚。如果没有这种关系存在，你会在刚刚到监区的时候就把你分配到《育新周报》编辑组吗？会在你不适合这个岗位以后再一次把你分配到教研室，让你这个只有高中文化的人当老师吗？反过来再说了，如果不是这层关系的存在，你林毅敢把一把匕首藏到罪犯生活区吗？你知不知道，就凭你这一件事，我可以让你林毅在四年之内不能减刑！”肖刚越说越气，脸色竟然变得苍白起来。

坐在一边的唐占伟见肖刚真的怒了，赶紧站起身来，从口袋里掏出香烟递给他并顺便把烟给他点着。

肖刚余怒未消的坐回到椅子上，默默的抽烟。

而此时的林毅被肖刚的一番话震惊的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有想到，肖刚会如此生气而且到了怒不可遏的地步。接下来的事情自己会不会很惨？

他真的害怕了。

“在《育新周报》放杂物的阳台上搜出了你私藏的软中华牌香烟有二十多条，卤鸡、卤肉若干。你是一名服刑人员，来监狱干什么来了？来服刑改造来了，而不是来享清福的！你犯的是非法集资罪，你可曾知道，因为你的犯罪，有多少家庭因为你的行为而人财两空，又有多少家庭因钱财被你偏光而妻离子散，更有多少已近暮年的老人们因为被你骗走了一生的积蓄而痛不欲生呢？这些问题你想过吗？你没有，因为你没有一点点羞耻心，没有一点做人的良知，你简直就是一只披着人皮的财狼！”肖刚再一次愤怒的站起身来，指着林毅的鼻子破口大骂。

林毅浑身发抖，不敢说一句话。

“唐警官！”已经气得不知如何是好的肖刚看看坐在旁边的唐占伟。

“到！监狱长有何指示？”唐占伟赶紧站起身来应答道。

“今天晚上把林毅放回监舍，明天把他安排到三分队去，让他参加全监区最苦、最累的挖渠劳动。你跟三分队分队长说，是我肖刚说的，让他林毅正儿八经的参加劳动，不得以任何理由照顾他，没有我的指令，任何人不准把他调出三分队！去吧！”肖刚背对着唐占伟了林毅，头也不回的命令道。

“监区长，你就给我一次机会吧！我身体不好，怎么能干那么重的体力劳动啊！我......”

“滚，如果有意见就向我们的副监狱长反映去！”肖刚转过头来，扯着嗓门怒吼着。

林毅吓得一哆嗦，再也没敢说什么，跟在唐占伟身后灰溜溜的走出了民警值班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