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我被面前的女子的容貌怔然在了原地,许是我注视她的目光太过灼热,她察觉之后便将视线向我这边投了过来,我与她的视线相接的那一瞬间,我几乎下意识瞪大了眼睛。
她的眉眼,竟是有那么些与画画相似!
我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讶在了原地不能动弹,全身上下都只能僵硬又无法掩饰地盯着她的面容,想要在她的面容上寻得一丝丝的异样,然而终究还是放弃。
这女子的容貌,当真眉眼像极了画画,仿佛是在同一个模子里刻画出来的一样,而我正在诧异间,她却已经朝着我微微笑了起来,她俯身欠礼,长发飘扬之间带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
我愣愣地望着她对我行礼,风姿绰约宛若仙人般出尘,而直到她的眸子里渐渐有了些许笑意的时候,我才反应了过来,慌忙抱拳俯身朝着她回礼,做完这一切之后,我恍然看见了她的眼里染上了笑。
不同于那种看见陌生人出于礼貌的笑,而是那种发自内心里的笑意。
然而我还是执着于她那与画画极为相似的容貌,直到久久不曾传来她的声音,父亲也好似察觉到了什么,却还是没有将眼睛上的锦帕扯下,却也对着她的方向问了一句。
“阿茜?”
“哎,在这呢。”面前女子用欢快的声线应着,旋即朝着我点了点头,又对着父亲的方向开口,“来客人了。”
我一怔,心里瞬间便有些纳闷了,我这来自己家还成了“客人”了?
要是放在以往,我定然不会忍受这样的言论,非要跳起来跟对方争个不死不休为止,只是望着面前女子那样好的容貌,我终究还是没有忍心。
果然,人都是喜欢美的事物的,就算是对人,也不例外。
父亲听见她的声音,便立即将眼睛上的锦帕扯下,大抵也是想要看看这所谓的客人是谁吧。
父亲睁开眼睛看见我的刹那,面上方才嬉闹的神色瞬间便被他敛下,我旋即低眉顺眼道:“她……很漂亮。”
父亲并没有回答我的话,旋即扭过头去看着对面的女子,温声开口:“阿茜,这是少家主。”
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父亲,温暖地仿佛六月微风,我能看见这一刻,父亲的眼里都是她,那个长相像极了画画的女子。
“少家主?那岂不是……”她沉默了片刻,忽然便想起来什么一样,震惊地抬头看着我,不过一瞬间,她又恢复如常,随后便又朝着我行礼。
她道:“是苏茜失言了。”
我愣了愣,好半晌我才反应过来她这是在和我说她方才将我说成“客人”一事,这样的气度以及见识,绝非常人可以拥有的。
“无事的。”
我朝着她公众化地笑了笑之后,不顾她还在场,便直接同父亲说起了正事,我想,以父亲的性子,若是想要她下去,定然早就已经开口让她下去了,现在还不曾出言,那便意味着父亲根本就没有想过要避讳着她。
既然这样,我还有什么好躲藏的?
于是干脆直接说了今日朝堂上的一些事,说到最后便是到了画画的身上。
说到底,我还是主要来与父亲说这件事的,主要还是,我想要看看父亲对此事的态度,以及他的想法。
当我说到皇帝的态度的时候,我明显察觉到父亲的眉头似乎皱了一瞬,而在我说完之后,父亲的面色便已经渐渐沉了下来,恍然之间,父亲皱着眉开口。
“当真是个老狐狸了……”
我十分不解:“啊?”
父亲好似这才注意到自己说了什么,抬眼看我的时候难得地带了些许暖意,他道:“皇帝现下太过狡猾……而沐画的事,你自己应该有决策。”
我蹙眉,说实话,我真的没有什么决策,我只能靠着老办法来拖延一下时间,至于要去救画画,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
我道:“所以无论发生什么,都由我自己承担吗?”
这话一出,父亲看着我的眼神都变了,他仿佛没有料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蠢话,直勾勾地盯着我道:“你干出来的事,你自己不负责,难不成还要我来替你善后吗?”
我:“……”
我爹……你给我善过后吗……
哪一次不是我自己爬过来的……你管过吗……
这一刻,啊,真的好心塞。
“那……”我踌躇道,“如果我……不小心散了这权势呢?”
“以你的性子,你会知道不小心?”
父亲斜着眼睛看我,表情里仿佛都是对我智商的担忧,这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能力受到了他人的藐视,我很不服。
然而还没等我继续开口,父亲便立即道:“沐家的权势实际上并不是那么重要,我们沐家有几百年的根基在,盘根错节到斩都斩不完,你难道还真的相信皇帝会一把火烧了不成?”
我知道,我都知道,父亲的意思不过就是说我们沐家后台比较厚实,轻易搞不垮。但若是人家早就有预谋地想要将你连根拔除了呢?很显然,父亲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眼里。
可是我害怕啊!
只是,父亲并不能懂我的害怕。
我很忧伤:“父亲的意思是,权势什么的其实一点都不重要,因为随便我们怎么做,皇帝都会看在世家的面子上不伤及我们的性命是不是?那我还做这个家主做什么?直接辞官种田去不是更好?”
这下父亲望着我的眼神里不带着担忧了,反而隐隐透露出的无不是看傻子的神色,这让我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他道:“皇帝是不会伤及我们性命,只要这里还是大宣,还是他们慕容氏上位,就不会伤及我们。你说,既然我们会很安全,为什么我们还要如此战战兢兢,奋发向上?”
父亲许是今日同苏茜戏耍,心情格外地好,竟然没有了平日里对我的严苛,甚至还赏了我一个白眼,让我受宠若惊!
他道:“至今为止你还不知道权势是什么吗?怎么利用权势来达成自己最想要的事情,你不懂?那这些年来你坐上现在这样的高位,你只学到了每日提心吊胆吗?”
“昀儿。”父亲突然唤我,他似乎有些累,又似乎有些语重心长,我不安地望着他,又回想起自己这些年来做宰相时的情景,不过就是在朝堂上与人辩驳,然而说白了也就是和妇道人家吵架斗嘴差不多。
内心里忽然就有些泪涌,原来这么久了,我还只是和人吵个架,与皇帝斗斗嘴么?
真是心塞啊。
父亲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以我往常的经历来看,我觉得他也许就等着我说错话,然后好近距离拍死我。
“权利不是这么用的,你想做什么,不用自己去做,要用手中的权去做,这才是权势掌握在手里的滋味。”
我愣了愣,我的确是在用权势做事啊,我从来都没有自己去做过事啊,哪一样不是利用了势力?父亲如今说这话,我倒是有些看不明白了。
我怔然道:“可是……父亲不是同我说,不能与皇帝直面冲突吗?这些事情只要牵扯皇帝就应该退让一步,这些不是父亲告诉昀儿的吗?”
父亲搭在我肩膀上的手有些僵硬,我一时间猜不透他的想法,他叹了口气,道:“你以后出去,能不说是我的儿子吗?”
我:“……”
我错了……
他将手中的锦帕扬了扬,苏茜便上前来替他接住,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只等到父亲一手揽着苏茜的腰身,一掌便扬起了身后无数花丛,花瓣雨随之落落,在空中似大雪般飞扬。
这般的情景,让我想起了去年下的那一场大雪,也是这般,纷纷扬扬地迷乱了眼睛,只是唯独少了的,就是这些鲜艳的颜色。
雪,毕竟只有一种颜色。
“阿茜,喜欢吗?”父亲的声线低低传来,却是对着他身畔被他拥着的美娇娥。
我:“……”
于是站在一旁的我显得多么尴尬!
我真的没有明白为什么说着说着,父亲竟还有心思去撩妹!那无故的掌风扬起这么多花瓣,只是为了取悦一个女子?
好吧,是我不懂爱,我不懂浪漫,我瞎!
“美则美矣,只是它原本便就是美的,大人若不扬起它们,它们依旧可以自行在丛中待着,那也是它们自身的美。只是……”
父亲挑眉,含笑望着苏茜,眉眼间的情意像那么回事,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而这眼神,又更像是透过苏茜在看另外一个人一样,而唯一不变的是,父亲这时候的确是在看她,并且是闪着眸子的看。
苏茜得到父亲的示意,便也继续她未说完的话:“只是,它美是它自己的事,而大人并没有问过它愿不愿意,就将它们都摧毁了。说是摧毁,也不如说是成全,起码有那么一瞬间的灿烂炫目,即使这璀璨之后等待的便是消亡,而那一瞬间,它们或许是满足的。”
我怔住,原本已经无心再听他们谈情说爱的话语,而现在却被他们的话惊在了原地。
是啊,我怎么不知道呢,花无百日红,就算再璀璨美丽,也会有枯萎的那一天,而在他们枯萎之前,却有人千方百计想要他们死去,难道就这样任人宰割了吗?
怎么可能?起码也要等到自己开放的那一天,开得耀眼的那一天才行。
这就好比现在的情势,就算我处处忍让着皇帝,忍让着太子一党,可那又有什么用?得到的不会是他们的对我的宽容,而是变本加厉的得寸进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退让还有什么意义?
就算是这一代我能保证沐家的平安,就这样也可以百年安好,大不了就保持着这样的现状,可是后代呢?
他们该怎么办?若是他们不敌皇家的人,那又该怎么自保呢?
想到这里,我忽然明白了,抬起头来的时候将眼神里原本的不耐烦都通通换下,只剩下对面前女子的惊诧。
我呆呆问出声:“父亲,这位女子是……”
父亲没有回答我的话,半晌,他仍旧搂着苏茜,眉眼间的温柔很少见,却是对着她,好似这温暖原本便是要给她的。
我忽然有些嫉妒面前这个我只见过这一次的女子了,她轻而易举地便得到了我想要的来自父亲的温暖。
“你想要做的,你大可自己去做便可。至少现在我们沐家还承担得起,毕竟以前你纨绔的时候,当街纵马踩死几名朝廷官员,我都能保住你。趁着现在我们沐家还没倒,现在不轻狂你还要等到何时?”
我愣了愣,我几乎被父亲的论调给带跑偏,他的意思是……是让我做回原来那样不羁放纵,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我吗?
我真的没有误会他的意思吗?为什么这和我想的不一样呢?难道父亲的心愿并不是让我做一代流传千古的名相吗?
“皇帝步步紧逼,我让你退让,可也不是这样毫不犹豫地退让,我们得讲道理,若是有些道理不合我们的意,大可就把这道理给改了,再换成我们的理论。”
天啊,这是我那父亲吗?为什么有些不一样了?他以往说的最多的便是让我不要拂了皇帝的逆鳞,让我谨言慎行,可刚刚他和我说什么?让我自己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做?
我诧异道:“父亲?”
“方才苏茜说的,你没听明白吗?”父亲好像已经懒得看我了,他将放在我肩膀上的手撤了回去,表情头一次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我心头一梗,我自然明白苏茜说的话,而我奋起抗之也不过是为了保护身边的人……飘然间一段花瓣慢慢悠悠从我眼前晃荡了过去,冰冰凉凉的感觉充斥了我全身,一片雪白便停落到我手心里。
我忽然就明白了过来,若是只有一味的忍让,从来都不知道反抗的话,那么对方只会认为你比从前更加弱小,丝毫不会以为你是因为别的什么;而只有我努力才会有可能达到自己所期望的样子,只有这样,才会有如烟花一样璀璨的瞬间,否则,连这一片美好的瞬间都不会有。
“昀儿知晓父亲的意思了。”我立即垂首道,原本这些,我从接任家主之位开始,便是知道的,只是父亲从前可并不允许我这么做。
虽然不知晓父亲为什么突然改变了对皇室的做法,然而这也并不是我所关心的范围之内,我现在只要知道,没有了父亲这层的阻碍,我会省事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