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有温度的电网（四）

忙完手头的工作，已经是晚上十点了。推着疲惫的身躯，肖刚坐到了值班室的椅子上，点燃一支香烟，泡上一杯浓茶，轻松的喘了一口气。从早晨十点钟上班一直到现在，十二个小时的时间里，除了早中晚三顿饭，他几乎没有轻松的坐在椅子上休息一会儿。监区近来接二连三的出事情，让身为监区长的他倍感无奈。

“按倒葫芦起来瓢。如果再这样下去，可是要要了我老家伙的命喽！”想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无奈的额摇摇头。

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端着一个茶杯，胳肢窝里夹着一沓文件袋的唐占伟走了进来。今天晚上他和肖刚一起值班。

“监区长，干嘛呢？养神呢？”见肖刚闭着眼睛、整个身子靠在椅子上悠然自得的样子，唐占伟微笑着与肖刚开着玩笑。

“唉，你小子就是见不得穷人过几天好日子。我这脚不沾地的忙了一天了，好不容易躺在这里休息一会儿，你就看着不舒服了是不是？”肖刚闭着眼睛，微笑着回答着唐占伟的话。

“哈哈哈，这怎么可能。你是监区长，整个监区最忙的一个人，平时也是个闲不住的恶人。现在看着你能如此休闲的坐在这里感到好奇，仅此而已！”唐占伟放下茶杯和手上的资料，然后拖了把椅子放在肖刚面前，随后掏出一支香烟递给肖刚。

肖刚欠欠身子，接过唐占伟递过来的香烟，自己掏出打火机点上，然后又把身子靠在椅子上：“我记得今天你应该休假的呀，为什么又值班呢？没有回家啊？”。

“按照排班顺序，今天的确是应该我休息。但是，小马有事，让我给他替一晚上。没有办法呀，事关兄弟的终身大事，该帮的还是帮一下吧。再说了，监区还有十几份服刑人员的减刑材料没有整理完，正好借值班没什么事情的时候整理一下，马上就要向检察院和法院上报材料了，忙啊！”看着肖刚，唐占伟无奈的说道。

“哦？终身大事？怎么了？小马今天又相亲啊？”听完唐占伟的话，肖刚突然坐直了身子。这突如其来的一个动作，甚至把正坐在他面前的唐占伟吓了一跳。

“监区长，你这是怎么了一惊一乍的？人家不就是相个亲吗，瞧把你激动的！知道这叫什么不？这叫皇帝不急太监急！”看到肖刚激动的样子，唐占伟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婚事啊确实是我的一块心病。你想想，我们监区像你这么大的小伙子有二十几个，没有几个是已经确定了对象的。都到了结婚的年龄，却都还没有着落。说实话，你们不急我着急呀！”肖刚微笑着摇摇头。

“你着急又有什么用啊？我们的工作性质你又不是不知道，远离城市，一个月休息不了几天，去哪里找女朋友，又有什么样的姑娘愿意嫁给我们这样的人呢？别说卿卿我我、整天腻在一起了，就是看个电影、逛个街都是奢望。还谈朋友呢！还有，你说在监狱内部解决吧又不现实，全监狱几百名民警，把已经结过婚的女的算在内也只有几十个女人。僧多粥少，解决不了问题啊！完喽，这辈子就打光棍喽！”唐占伟一边自嘲，一边站起来向办公桌走去。

“哎，你觉得这次小马相亲怎么样？会不会有戏啊？”见唐占伟要工作，肖刚站起身来追了过去，然后把手放在桌子上，看着唐占伟问道。

“哈哈哈哈，肖监区长你今天怎么了？小马相亲能不能成功我怎么会知道呢？他的介绍人是狱政科的马姐，上一次我去监狱办事，听马姐对我说，她这次给小马介绍的对象是一名大学本科生，县医院的一名主治医生，人长的也漂亮。如果真的是这么个情况，我看最后的结果不会太好！”唐占伟一边从文件袋里往外拿材料，一边回答着肖刚的问题。

“你这臭小子，怎么咒自己的哥们儿呢？小马怎么了？人长得帅，学历高，家里的经济条件也不错，为什么就不能找个好的呢？对方是个医生怎么了？人长的漂亮又怎么了？难道我们监狱人民警察就应该找个长得丑的、工作不好的人做老婆吗？我发现你小子脑子有问题，自己糟蹋自己！”肖刚一把抢过唐占伟手中的文件袋，假装生气的扔到桌子上。

“哈哈哈，看来我今天干活是干不成了，那就好好的跟你聊一聊这个问题吧。跟您老人家谈一次话也不容易，正好借今天这个机会向领导倾诉一下我们年轻人的心声，反映一下我们的诉求！”见肖刚这个样子，唐占伟只好把面前的文件推到一边，笑呵呵的看着肖刚。

“监区长，你是在监狱战线上工作了二十多年的老狱警了，对于我们来讲，你就是老前辈。我们海福监狱地处全国的最北端，远离繁华都市，就是我们生活着的那个小县城，也离监狱四十多公里。每个月只有四天的假期，还没有反应过来呢就要回来上班了，请问，我们谈对象的时间在哪里？现在的女孩都非常现实。网上流行着一句话你可能不知道。这句话是上海卫视那个变性的金星说的。话的本意是这样说的：要么给我钱，要么给我爱，要么滚蛋！这是代表了目前大多数女人的心声啊！你说，我们有钱吗？没有。每个月就那么一点可怜的工资，能给人家没什么？至于爱吗就更别提了，我们平时忙的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在监区内工作连手机都不允许带，爱从何来？别说没人愿意跟我们谈，就是愿意也长久不了，我们也是滚蛋！哈哈哈！”唐占伟看看肖刚，尴尬的笑了笑。

肖刚没有说话，认真的看着唐占海。

“还有我们的工作性质。我们天天面对的都是些什么人？罪犯，一些心理阴暗、喜乐无常、手段残忍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的罪犯。像我们这么大的年轻人大多是独生子女，特别是女孩子，每个家长都当娘娘一样的供着，人家会舍得把女儿嫁给我们这些人吗？谁愿意自己的女儿天天为我们担惊受怕呢？比如说小马吧，大学学历，人长得帅，无论是工作能力还是其他方面，绝对是个优秀的年轻人。如果不是干狱警这一行，找个自己满意的对象应该没有问题，最起码在学历、长相上不会相差很多。但他是监狱民警，所以，事情就变得复杂了。你可能不知道吧？前段时间，小马家一个亲戚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对方是一个乡镇信用社的会计，长的也很一般，学历只是个大专毕业。可就是这样的条件，人家硬是没有同意和小马处，说小马的工作太危险、太土、不风光，在亲朋好友面前不好意思说等等。你说，天理何在啊？”说完，唐占伟无奈的笑笑。

听完唐占伟的话，肖刚陷入到了无言的沉默中。监狱人民警察是一个最危险、最辛苦、最不被人看好的职业。他们整天工作在荒郊野外，远离城市的繁华，与妻儿老小相隔几十公里，如果忙起来几个月见不上一次面。然而，就是如此辛勤、努力的工作却得不到人们的尊重和理解，甚至到了年轻的狱警找不到对象的境地，这种尴尬的境遇何时才能得到改观呢？

肖刚无奈的叹了口气。

“算了，还是不说这些让人不痛快的事情了，说说工作吧。林毅和林正疆还在禁闭室吧？”肖刚凑到唐占伟面前，拿出一支香烟扔给他，然后问道。

“那是必须的呀，你不是安排了吗，没有你的批准，不准任何人把他们放出来吗？你一直没有说话，谁敢放他们出来啊？”

“多少天了？”

“今天应该是第十天了。监区长，已经差不多了，把他们放出来吧。这几天我在看守所值班，通过聊天发现他们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一个劲的说对不起。再说了，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把他们一直关在禁闭室又有什么用处呢？只要他们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而且在罪犯中形成威慑就行了。还有啊，林毅是咱们副监狱长的关系户，林正疆是你从入监教育监区带过来的人，也是你最信任的人。看着他们在拘留所里受罪，你心里舒服吗？我想一定是不舒服，只是你心里不解气而已。”唐占伟认真点的看着肖刚说着。由于在入监教育监区时就是搭档，他跟肖钢说话从来就是直来直去，毫无掩饰。

“林毅这件事情惹得太大了，监狱长把我叫到监狱狠狠的批了一顿。至于我个人这倒是没有什么，经常挨批评也就习惯了。但这对于我们监区来讲就是个耻辱啊！我们三监区是整个海福监狱的标杆监区，也是省监狱管理局的示范监区。可在卜慌他们监舍发生的事情，确实在任何监狱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甚至可以上升到监管事故的而高度。如果仅仅是一点吃的、用的也就算了，可竟然在罪犯生活区里藏着一把匕首，这要是发生了事情就是人命关天啊！现在想起来我都有点后怕！占伟，说句心里话，我肖刚做这个监区长是不是不称职啊？”肖刚看着唐占伟，一脸的沮丧。

唐占伟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香烟递给肖刚，然后又帮着他点着：“监区长，你言重了。随着社会形势不断发生变化，在监狱关押的罪犯无论是从心理还是在行为上随之发生变化，而我们监狱的管理措施、管理手段包括民警的管理理念都还在原地打转，跟不上时代发展的步伐。这样肯定会出问题。如果说不称职，并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是监狱管理体制的问题，是所有民警共同存在的问题。这个问题是一朝一夕解决不掉的，我们再心急也没有什么用处啊！”

肖刚抬起头，用吃惊的目光看着唐占伟。在他的心目中，眼前站着的这个人还是一个小孩子，是一个初出茅庐、乳臭未干的小民警，但他说出的话却让肖刚感到震惊，他对问题的看法包括看问题的深度和角度连他这个从事了二十几年的老民警都自愧不如。

想到这里，他走到唐占伟面前亲切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由衷的说了声：“臭小子，长大了，前途无量！”。

唐占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你到禁闭室把林毅和林正疆叫过来，我跟他们谈谈心！如果他们确实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明天就把他们放回去吧。特别是林正疆，《育新周报》编辑组就他一个管事犯，现在少了他，应该管事犯干的事情全部压在卜慌一个人身上，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坐回到椅子上，肖刚习惯性的用手摸了摸头发，然后对唐占伟说。

“监区长，还有一个情况你可能疏忽了。”唐占伟笑着看看肖刚。

“哦？什么事情疏忽了？这些天确实太忙了，有些事情可能就会疏忽。你提醒我一下！”肖刚不好意思的笑笑。

“再有一个星期林正疆就要刑满释放了，这个时候你还把他关在禁闭室里，你不觉得不妥啊？”

“啊？我确实是忘记了。快，先把林正疆叫过来！”肖刚忙不迭的冲着唐占伟挥挥手。

突然，值班室的门被推开，值班民警慌里慌张的走了进来：“肖监区长，今天你值班啊？正好，这件事情你来处理吧。关在禁闭室里的林正疆和那个林毅在禁闭室打起来了！”

“啊？”值班民警的话音刚刚落地，唐占伟夺门而出，向禁闭室的方向跑去。

肖刚则气呼呼的坐回到椅子上，无奈的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