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风凉

“天将暮，雪乱舞，半梅花半飘柳絮”

只可惜，这样沉寂的夜里，并无红梅盛开邀人来赏，倒是絮雪不断，雪花轻轻飘落，落入凌晨时分漆黑如墨的夜中，在马路上铺上了一层厚厚的地毯。

毫无缘由地叹了口气，乔安诺掀开被子下了床，光着脚朝书房走去，脚下冰凉坚硬的触感很容易就让人从刚醒来的浑噩中清醒过来。

路过客厅时，乔安诺特意侧了侧头，朝着落地窗方向看去，窗外除了夜即是雪，很静，几乎听不到任何声响。进入书房后的第一件事，是拨开桌上的台灯，接着从桌前的抽屉里取出最靠里的那本日记，厚厚的，简单又给人一种浓厚感。拿起常用的那支纯黑色钢笔，拇指抚过上面的纹理，那是一个画面，黑色钢笔上金丝勾成两人并肩站在流星雨下的画面，这支钢笔很精致，却不是乔安诺最喜欢的。

乔安诺最喜欢的，是一支普通的钢笔，一点也不昂贵更不是限量款，但它身上就是有能够让乔安诺一直喜欢的缘由，它是南风送的......

那大约是在七年前。

火烧云染满天空，他单肩背着包，脚步拖沓在操场的草坪上，微长的黑发有些凌乱，伸手扯了扯身上有点儿脏而且充满褶皱的校服，夕阳在他脸上镀上了一层柔软的光。他的脸就这么晃进了她的心里，就这么让她不知所措傻傻地杵在了原地。

那是乔安诺第一次见到南风，在那个春心荡漾的花一般的年纪，乔安诺几乎是完全沦陷地坠入了爱河，她没有能力将自己从这泥潭中拯救出来，她所能做的，只是任由这爱意肆意生长蔓延，把她那颗柔软细腻的心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阻挡阳光，隔绝世界。

她是爱他的，无论之后发生过什么，这一点，乔安诺都是无法否认的。

当时所有人都知道她爱他，爱到无法自拔，情愿孤独死去的地步，唯独他，聪明的他，一直傻傻地坚信，他们只是朋友，只是最好最好的朋友。

他以为她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因为那一句“南风和乔安诺是好朋友”。

他以为她的改变，她的固守自封，她的沉默寡言都只是因为家庭变故。

他以为她落下的泪是对这个世界的怨念，她甜美的笑是重燃的希望。

可这些，全部、统统、所有，都是因为他......

握紧了手中的钢笔，乔安诺开始问自己：

“他渣吗？”

“不，不是的，他不渣，他只是太与众不同了”

“还爱他吗？”

“......”

“如果再见到他，会做什么呢？”

这个问题，乔安诺的心并没有很快作出回答，她在想，是啊，如果真的再次见到，要做些什么呢？

像从前一样扑进他温暖的怀抱吗？又不是小孩子了，哪能这么撒娇。

安静地微笑后擦身而过？乔安诺知道自己办不到。

坐在街角的咖啡店里喝杯咖啡，像老友一样叙叙旧？南风不喝咖啡的，至少从前是这样。

蹲坐在青石板铺成的台阶上，轻声哼唱起那首歌......

不知道这么多年再次听到自己唱歌的南风，会是怎样的表情，怎样的评价呢？

猛然又想到自己现今身在S市，南风又怎会出现在S市呢？他应该，还在那个比S市更靠南的小镇吧？那个冬天不会很冷，夏天却很燥热的小镇，那个有关乔安诺整个青春的小镇。

七年前，十七岁的乔安诺遇上了十八岁的南风，他们约定在未来的无数个日子里，永远相伴彼此左右，不背弃不相离。

而如今，七年后的今天，S市的冷风吹刮着乔安诺的心，逼着她学会直面世界，尽管她千百万个不愿意，千百万个不甘心，她都已经身处这个世界了。

为某人封存已久的心，是敞开还是继续守护呢？

至于南风。

风凉，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