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 有件事给你做

黄志诚的人生有两个重大转折，一个是出道的时候同事死在了自己面前，让他变得嫉恶如仇以至于不择手段，另一个就是当他设谋害死了倪坤之后被倪永孝报复，连累老搭档陆启昌做了替死鬼被炸死在自己面前，让他终于反省自己的方法方式进而变得深沉内敛。

诚然，刘建明也并非温室里的花朵，他的人生有三个重大转折，第一个是向Mary求爱被拒绝于是出卖了Mary任其死在了车轮下，第二个是不愿意继续被韩琛控制于是设计亲手杀死了韩琛，第三个是为了保护自己不被发现底细而陷入混乱并最终疯掉。

黄志诚的成长是因他人死在了自己眼前而越来越有了思想的层次感，刘建明的成长则是为了自己的安全感而极度自私地让他人死掉。

只不过，也不能因此而确定黄志诚是个好人，而刘建明则一定是个坏人。这种习惯了正邪两分而论之的小朋友，往往长大后不止一次在三国演义里搞不清楚谁好谁坏而疯掉。理智点来看，黄志诚身在警队，打击黑恶势力是他的终极目标，但他本人的行事手段其实非常恶劣，如果不是最终从楼上被扔下来摔死了的一幕太过于壮烈悲情，这个人物很可能不会获得那么多的观众好感。如果黄志诚不死，陈永仁必然会最后被他把所有价值压榨得一干二净。刘建明也身在警队，他同样是悲情的，他太想做一个好人，他如同就是一朵困身淤泥当中挣扎着想要破出水面的红莲，而红莲主杀戮，他的经历充满了血腥，或许吧，他最后精神错乱的一刻，就是他终于亭亭于水面之上却已经瞬间枯萎的一刻。

如果观众有仔细看无间道电影的最后一幕，可以发掘刘建明呆坐轮椅上，面前站着他的前妻Mary而毫无察觉，他双目失神唯手指一直在轮椅扶手上轻轻地敲着摩斯密码——这是陈永仁的经典动作——他终于在李心儿的催眠之下产生了精神崩溃，而经过那自杀式的一枪之后，他在废墟中内建了一个名叫陈永仁的新人格，取代了原来的刘建明人格。

当然，此刻的剧情远远还没有发展到这一刻，而且，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从张渐烈的搅浑了整一池水开始，既然黄志诚没有死，许多事情可能就永远也不一样了。

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黄志诚并没有打开顶灯，而是在昏黄的台灯下， 慢慢地翻看着手里的几份档案资料，他的视线在档案右上角贴着的照片人脸上逡巡着，脸上神色阴晴莫名，良久之后，黄志诚才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原来以为，陈永仁已经是一招不错的暗棋了，不曾想啊……韩琛，我的老对手……竟然在我身边埋下了这么多钉子……”

这些韩琛逐年慢慢安排渗透进警队的内奸，黄志诚突然发现了这个情况惊讶之余此刻并不在意，毕竟人都已经死掉了，但是有一点，却是让黄志诚更加感到不安，是谁——是谁突然之间把他们清理掉的？

这个人能够如此清楚地知道哪些人是内奸，必然有一份十分清晰的名单，而且从这种毫不留情的手段来看，十有八九不是善茬。毕竟现在是90年末的香港，所谓港英政府最为辉煌的时期，为什么不通过警队不通过法律来完成清理的目的，而是直接杀掉？

黄志诚缓缓地点着了一根烟，眯着眼睛在青蓝色的烟雾里思考着。

他自己常年用着卧底，所以有些东西他十分懂。如果说以前没有发觉这些警队里的暗桩，所以没有去想这个问题的话，那么现在，这些一下子被全翻开来的谜底，则把一切都说得清清楚楚。从结果推导过程，没有比这个更加容易的事情。这些披着警察身份的黑帮分子，如果不是这么集中地被杀害，或许还不至于被串联在一起掀开来这个致命的秘密。

有人，想要通过这些人命，来告诉他什么信息呢？

近来正是韩琛内忧外患的时候，选择在这个时候杀掉韩琛苦心多年布置在警队的眼线，而且是这种方式……黄志诚把手里的几份档案又扔回了桌面上，警队里的内奸到底有多少，这一次被神秘人清理完了吗？这个人杀掉这些内奸，究竟是为了帮警队除掉内奸而杀，还是为了让内奸浮出水面而杀？

如果是前者则尚好，如果是后者，那么显然信息已经传递到位，并不需要把内奸全部杀光。

传递了警队有内奸这个信息之后，其目的何在？

黄志诚突然想起他自己适才随口将了刘建明的那一军：“全部……和你在同一时间段入警。”

其实，这些内奸哪里是同一时间段入警的，这只是黄志诚指东打西跑火车一样胡诌的一句话而已。韩琛才不会傻到这么一口气放出一批内奸的事情来，黄志诚太了解韩琛了，他必然是逐年逐年一点一点地掺沙子进来的，这样这些内奸才能相对均匀地分布在不同的阶层，而且相互之间不会形成无谓的竞争。

但是，刘建明当时那脸色猛地一僵，黄志诚可是清清楚楚地看在了眼里。

一念至此，黄志诚的眼睛更加是眯得只剩下一条缝。

一个极爱惜羽毛又急于上进的年轻人，这么些年来在警队厚积薄发着显然是野心不小，不应该是那么容易被一句话就动摇心志显露出的人，即便自己举重若轻地这么一盆脏水泼过去，也应该有足够的城府接得下吧。

黄志诚十分缓慢地笑了。

原来，这才是你要传递给我的信息吗？

只不过，为什么要告诉我，而不是直接把他也给杀掉呢？

黄志诚把烟头捻灭在烟灰缸里，整个人靠进椅子里沉入了台灯所笼罩不到的黑暗里，他的嘴唇轻轻瓮动着：“韩琛，我估计，这一次你的麻烦会比我更大……”

在另外一边，香港城的另外一个角落里，正在被黄志诚念叨的韩琛，一个人独坐在他的办公室里，缓缓地点着了一支烟。

烟是沈澄上次来会面时候给的，浓烈但不是很有回味，就和沈澄这个人一样，看起来气场挺足但实际上在韩琛的眼里看来，还是甩不掉一身大陆人的土腥味。韩琛任由香烟在他得肺里如同小刀一样地刮着，他虽然不是很待见沈澄，但他对于这款不太上档次的烟此刻却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喜欢。

韩琛眯着眼睛，脸上带着一种仿佛看见了极好玩的事物一般的表情，戏谑地、漫不经心地笑着，就好像一只即将一爪子挠向自己尾巴的猫。

多少年没有这种感觉了？自从自己成为了香港地下世界的无冕之王以后，他就知道自己的生命里已经没什么是能够挑战自己的，或者自己还可以去挑战的。毕竟香港就这么大，把手伸出香港有点不现实，近年来他感兴趣的也就是拓宽一下与大陆、与东南亚的接触了。

然而现在，事情突然一下子变得好玩了。

有人来挑衅自己了，看起来还是动作比较大，一刀下来就砍得比较狠，甚至看起来还很可能有后招。如果说此前短时间内扫荡了他手底下的小帮派，只是让他颜面上有点不好看，那么这一次，以暗杀的方式集中清理掉大部分他苦心埋入警队的卧底，就有点砍手的感觉了。

“啧啧……”韩琛突然笑嘻嘻地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裤裆，隐隐约约的，他突然有了一种要勃起的兴奋。

是谁，这么好兴致来陪自己玩？

这么想着，直到手里的烟灰慢慢烧长了架不住了掉在了桌子上，韩琛才幽幽地说了一声：“叫傻强来见我。”

韩琛的办公室里并没有随从在旁，可他就这么一句话轻飘飘丢出去。片刻之后，办公室的门就敲响了。只见一个圆头圆脑圆眼圆嘴的家伙从推开的门缝里探出了半边圆咕噜的身子，问道：“琛哥，你找我？”

“傻强，陈永仁上哪里去了？”

傻强愣了一下，见韩琛没有在看着他，于是有点犹豫地说道：“昨晚这家伙在我家里打麻将，后来喝多了，躺着呢。”

韩琛眨了一下眼睛，看着天花板不说话。

傻强等不见韩琛有什么表示，又愣了一下，说道：“琛哥，我知道这家伙这样是挺该死，我立即去把他给你拎过来！”

韩琛这次连眨了一下眼睛都觉得懒，继续看着天花板不说话。

傻强吞了一下口水，肥厚的嘴唇哆嗦了一下，终于说道：“琛哥，我跟你这么多年了，我就这么一个小弟，你看……”

韩琛终于笑了，转过头看着傻强，神情显得十分亲切，说道：“也就是看你跟我这么多年了，所以有件事情，看来还是交给你来做吧。”

“哦。好啊。”

韩琛手抬了一下，说道：“进来先，卡着门缝你是想减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