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疫病突发
郡首府门前齐刷刷地低埋着一排排乌黑的脑袋,率先动手那个皮肤黝黑的青年此时已被两个亲兵按在地面,之后又有几个男子被亲兵双手反绑地抓了过来,却犹自不死心地拼命挣扎。
东翎湛一语不发,嘴角也有不复往常习惯牵着的清浅淡笑,薄唇微抿着,看着云中郡的父母官——郡首袁宗平携着府内一群文书小吏从郡首府里急匆匆地跑出,跑至他身前,用极其恭敬的态度下跪行礼,语气极尽的谦卑,看起来一切都无懈可击。然而,便是在袁宗平垂眸下跪的那个瞬间,东翎湛清楚地看见其浑浊眸中,一闪而过的鄙夷。
东翎湛微抿的薄唇不露痕迹的一扬。
“下官云中郡郡首袁宗平携云中郡郡首府一众人等拜见九皇子殿下,下官等不知九皇子殿下尊驾抵临小郡,迎接来迟,望九皇子殿下恕罪!”
袁宗平,出生于帝京袁氏家族,系袁氏家主亲弟的庶长子,内阁大学士袁越的堂侄。
东翎湛笑了笑,道:“本王一路暗中探视灾情,本来便未及报与各郡郡首府,袁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袁宗平闻此言,嘴角在无人见到的角落,略微嘲讽地笑了笑。
“诸位起来吧。”
袁宗平极其身后诸人慢吞吞地起身,不紧不慢地抬眸朝东翎湛望去,顿时齐齐一愣。
熠熠华光之中,东翎湛负手而立,一袭玄色縹云翠山锦衣,袖口隐隐勾勒几笔绀青蛟龙精细纹织,长身玉立,风姿如画,眉目清雅,一身谦谦怡然稳重君子之风。
这一身的风姿艳逸,纵是纵是自诩阅人无数的袁宗平都忍不住惊叹,这竟然便是东翎皇族之中自小不受宠的九皇子······
“嗯,不知此地刚才是发生了何事?”东翎湛清澈明亮的双眸在周围淡淡地扫过,“咱们东陵一郡府兵的刀锋,什么时候可以直逼百姓了?”
“九皇子殿下恕罪,”袁宗平微微低头,却斜眼瞅了瞅此时被东翎湛的随侍亲兵死死按在地上的青年,眉头微不可见的一跳,“暴民为祸,场面混乱,他们许是为求自保罢了。”
“只是为求自保吗?”东翎湛略一侧身,余光不动声色地身后眼巴巴地望着他的灾民身上,轻轻那么一掠,顿然将他们面上的隐隐期待尽收眼底。
“那为何府兵对百姓动手不说,还害了人命?”东翎湛面露不忍地望着躺在地上,此时已经被他的随侍亲兵抬了出来紧急救治,浑身是血的那人,“莫非,袁大人是想告诉本皇子,这人身上的这把郡首府的府兵大刀,是这人自个拿着往身上捅的吗?”
袁宗平犹豫地一阵,沉声道:“回九皇子殿下,下官奉旨开仓赈灾,而今日命郡首府诸人在此施粥,谁想却出现了这种事······刁民之心凶险难猜,一些蒙昧百姓受其煽动而对官府心存怨怼,郡首府诸人为求自保,拔刀相向之举却是实属无奈,还望九皇子殿下见谅,至于,说到下官郡首府的府兵杀了人,嗯——今日到底是谁在此负责监督施粥的啊?”
闻言,郡首府的管事屁颠屁颠地朝袁宗平身旁跑来,静静地垂首而立半晌,待袁宗平使了个眼色,他才恭恭敬敬地朝东翎湛俯首,拜道:“回九皇子殿下,小人今日在此监督,亲眼所见刚才郡首府的府兵没有拔刀之前,这人已经受伤倒下,府兵们确实只是自卫而没有伤到任何人,至于为何有人被捅了这一刀,此事确实有些古怪。”
东翎湛默然地看他。
袁宗平挥手让其退下,想了想,却道:“九皇子殿下已经抓住了那几个暗藏祸心煽动民心的刁民,想来此事与他们脱不了关系,只要将之好好盘问一番,大约便可知道内情。”
“嗯。”东翎湛面色不动。
袁宗平抬眸在东翎湛淡淡的面色上瞅了一眼,似是斟酌片刻,才躬身拱手,道:“九皇子殿下奉旨下访巡视实在是辛苦,而今日这点小事——”说着,他侧眸朝身后整装待发的府兵使了个眼色,十几个府兵即刻朝着被东翎湛随侍亲兵扣押的几个“刁民”走去,“还请九皇子殿下让下官来处理吧,下官定会查清真相,給九皇子殿下一个交代,来人——将这几个刁民给本官······”
“且慢,袁大人先不要着急,”东翎湛此时微微一笑,“其实,本皇子刚才路经此地,恰巧听见郡首府府门前似乎有人喊——白粥有毒,于是本皇子放心不下,便过来看看。”
“原来如此,那九皇子殿下尽管放心,这粮是昨晚从黔州太守府快马运过来的,而今晨下官便命人施粥,期间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动手脚。”
“敢问袁大人,不知大人为何不把这粮直接发放给百姓呢?”一个极好听的声音此时在东翎湛身后不远处轻轻响起,袁宗平垂着的眸子中闪过一抹凌厉,厉色却在眨眼间便了无痕迹地收敛,他抬眸朝那方向望去,倏时便一怔。
一袭做工精细的蓝色锦袍,身上没有其他华丽挂饰,乌发用发带高高束起,面容精致,面目如画的少年,便这样鲜明的跃然于袁宗平惊艳的目光之中。
袁宗平看了墨子卿半晌,眸中极快地掠过一抹复杂。想来这个少年便是他们袁氏的帝京来信之中,说到的威麟校尉了,本来一个正五品校尉他袁宗平还不会放在眼里,不过,这少年同时还是帝京墨氏家族的嫡系五公子······
“想必这位小兄弟便是威麟校尉吧?”袁宗平笑了笑,“威麟校尉有所不知啊,这粮食要是发放下去,可还不一定能去到真正需要他们的百姓手中呢。”
闻言,墨子卿冲他微微一笑,拱手一礼,问:“下官洗耳恭听。”
袁宗平的目光在四周环顾了一圈,镇定自若道:“云中郡也算是黔州大郡,这旱灾一发,各处小县灾民一股涌进郡城里头,四处人员混杂,打家劫舍的状况时有发生,就以往,郡中灾民老少将粮食从郡府前带会家中,出现了不少中途被盗的情况,于是,本官才出此下策。”
墨子卿若有所悟地点头,道:“还是袁大人有办法,嗯,袁大人事事为百姓考虑,是云中郡一方百姓之福。”
“威麟校尉过奖,”袁宗平嘴角微一咧,朝东翎湛作一揖礼,“九皇子殿下尊驾莅临,云中郡郡府实在蓬荜生辉,便让下官设宴为九皇子殿下接风洗尘吧。”
东翎湛浅笑摆手,道:“袁大人有公务在身,便不必麻烦裴大人了,其实本皇子不过是听闻云中郡灾情严重,便想在各处走走巡视民情,裴大人便随意吧。”
“这怎么行?实在太失礼了,还是下官带九皇子殿下四处走走吧,九皇子殿下这边请——。”袁宗平俯首,却微一斜眼对旁边郡首府管事使了一个眼神。
这时,却听一直站于东翎湛身后的墨子卿一阵轻笑,“其实,便像袁大人刚才所说的,云中郡也算是黔州大郡,袁大人公务繁忙,却要陪九殿下巡视云中郡各县,那岂不是要袁大人放下郡首府公事,九殿下这是为袁大人着想也是为云中郡百姓着想,嗯——”顿一顿,沉吟片刻,“要不,袁大人直接寻几个郡首府当差的陪同我等各处巡视一番,袁大人意下如何?”
袁宗平眼眸眯了眯,看向墨子卿的目光变得愈发复杂,而此时余光不经意却瞥见东翎湛朝自己饱含深意的笑了笑,不知为何,袁宗平心中倏地不可自抑地一跳。
“本皇子觉得威麟校尉所言极是,不知袁大人以为如何?”东翎湛一脸笑意地瞅着袁宗平,让袁宗平心中顿时又是一阵想不透。
“既然九皇子殿下坚持如此,那下官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下官便让郡首府管事老胡陪同九皇子殿下吧。”
“嗯,如此甚好。”
“嗯,那还请九皇子殿下将这几个刁民放与下官,让下官将之带进府中,下官定会仔细审问,不日可便给九皇子殿下一个交代。”
东翎湛静一静,看着袁宗平的目光带上几分审视,半晌嘴角微一扬,便如清月晃水一荡,道:“其实,本皇子对今日一事也算是有了个见证,本皇子今日便留下来好好听听,这几人的解释吧。”
东翎湛轻笑摆手,便见随侍亲兵即刻便将地上几个青年硬邦邦地提了起来,袁宗平面色微变,却听当头领头闹事衣衫褴褛的青年一起身便朝东翎湛高声喊道:“九皇子殿下!小民没有说谎!这粥真的有问题!”
“闭嘴!”袁宗平顿时大怒,“这米粮乃黔州及周围各州的大族所捐,便在昨晚刚从黔州太守府的大仓库运出来,难道你们是想说——”语气一时变得阴测测的,“各世家大族捐赠之举是其心不良,还是说,咱们太守大人其实是居心叵测?”
众人顿时一静,而东翎湛与墨子卿若有所思地对视了一眼。
“郡首大人这是在曲解小人的意思了,各世家大族捐赠确实是善举,而太守大人自然不会有不良居心,郡首大人——”那青年一时也笑容诡异,“小人刚才说的可不是运过来的粮食有问题,而是——白粥有问题!”
“对!九皇子殿下,请您一定要相信小民,刚才确实有人喝了这白粥,不多一会儿便吐血昏了过去,人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你们的人还在这儿呢,又是怎么知道,那昏过去的人到现在还没醒过来?”袁宗平目光紧紧地盯着跪在地上,极力陈述的几个衣衫破烂的青年,一脸阴测测地冷笑,“尔等焉知那人不是中了暑气而昏倒?你们难道便这样笃定,他是喝了白粥才昏倒的?”
“中了暑气能吐血吗?郡首大人在说笑吧?九皇子殿下——请您查明真相为我等伸冤!”
闻言,墨子卿顿时一阵轻笑,看得跪在地上的那几人一头雾水。
“你们有何冤可伸呢?难道你们没有蓄意闹事?没有和郡首府的府兵起冲突?”
“校尉大人,我等是······”
“本官觉着,这几人所说全是无稽之谈!”袁宗平怒极。
墨子卿若有所思地看了气怒的袁宗平一眼,回头便道:“不用给本校尉解释这些,你们错了就是错了,蓄意闹事而让无辜之人因此受伤,难道这还没有错吗?”
东翎湛点点头表示赞同,轻声道:“己所不欲而勿施于人,本皇子便先相信,为周围他人着想是你们的初衷,但愿,你们不要让本皇子失望,来人将他们押下去吧。”
袁宗平嘴角的笑意刚一扬,一听这话顿时一愣。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作势便朝东翎湛又行了一礼,“九皇子殿下——”
“袁大人,此事看来确实得好好查查。”
东翎湛打断他,一语而盖棺定论。
“来人——将刚才喝了白粥昏过去的所有人,都给本皇子抬过来吧,请大夫给仔细瞧瞧。”
一时间袁宗平凝在东翎湛身上的目光,隐隐透着几分不善,未几低低地冷哼了一声,却在东翎湛抬眸看过来时,微带阴霾的眼色迅速一收,顿时笑道:“还是九皇子殿下小心谨慎。”
东翎湛嘴角轻轻一扬。
不过半晌,五个昏倒的人快速被稳稳地抬了过来,而当东翎湛和墨子卿看见几个昏倒之人,脸上那明显苍白却又隐隐透出几分古怪潮红的脸色之时,顿时齐齐一皱眉,若有所思地对视一眼,一时间都便望见对方眸中隐隐的担忧。
大夫这时也急匆匆地赶过来,正欲行礼便被东翎湛拦住,“不必多礼,为人看病要紧。”
“说说你对此事的看法吧。”东翎湛后退几步,与墨子卿并排而站,低声问道。
墨子卿抬眸看了东翎湛一眼,低语答:“九殿下心中所思,大概便是下官心中所想了,不过——”
“希望不是。”东翎湛低低道。
不过片刻,那原本摸着灾民脉象的大夫脸色大变,东翎湛同墨子卿齐齐眉头紧皱,只见大夫惊起,谁知脚步微一踉跄,好在周围有人将他扶住,大夫轻道一声“多谢”之后,便急急地跑向东翎湛与墨子卿站着的方向,远远俯首便是一长跪,正欲开口便被东翎湛叫住。
“大夫,有什么事便到前头来慢慢说,不必紧张。”
大夫微一颤身,咬咬牙便走近两人,在东翎湛身前低低俯身,轻轻地低语了一声,四处人都安安静静,却见东翎湛薄唇抿了抿,而站于东翎湛身旁的墨子卿,神色复杂地盯着昏倒的那五人。
袁宗平瞥见东翎湛古怪的神色,心中忽地一跳。
“来人,将这几个昏倒的人给本皇子带下去隔离起来,让大夫仔细照看着,其次通知其家人,让他们到郡首府走一趟,还有······”
袁宗平听得一头雾水,急忙跑过去问道:“九皇子殿下,不知您这是在······”
东翎湛沉沉地看了他一眼,低声答:“这几人得了疫病!”
袁宗平倏时睁大眼睛,却见东翎湛不再看他,朝着百姓聚集的方向扬声道:“你们放心,今日之事本皇子一定会查清真相!而现在,本皇子会将郡上所有的大夫全都叫过来,在场所有人都留下来,让大夫给仔细查看一番,要是没有问题才能离开!”
“是,九皇子殿下。”众人齐齐一跪。
此时,一名亲兵俯首在东翎湛身边说了几句什么,顿时令东翎湛轻轻一蹙眉,沉吟许久后,才对着身后的墨子卿沉沉道:“刚才中刀的那人流血过多,死了。”
“死得还真是及时。”墨子卿阴阳怪气地回了一句。
东翎湛好笑地瞅了墨子卿一眼,道:“不过,那人临死之前只说了两个字——褚氏,”凤眸微一眯,“看来褚睢应该还在黔州,这一次我们还得把他押回帝京。”
闻言,墨子卿嘴角轻轻一勾,冷冷道:“刚才我见那人躺在地上依旧神色阴冷却眸色坚定,他身形矫健,后颈和颈动脉周围皆有明显的伤疤,证明其曾经历过生死一线,左右手虎口周围皆有极深的使剑的痕迹,可见那人不止有武功而且还是个用剑高手,他被封住了身体大穴减弱了身上流血的速度,是有人想让他死得慢一些,而最好便是留在临死之前道出真相。嗯——九殿下,你觉得他,会是谁家的死士呢?褚家?”
“家族死士?”东翎湛蹙眉。
“东陵各姓大族大都会在家中豢养死士,而我也曾多次见过大族的死士,这人给我的感觉,有点相似,”墨子卿摸了摸下巴,“他身上还有其他痕迹吗?”
东翎湛若有所思地看他,沉声答:“除了脖子上的痕迹,那人身上还有不少疤痕,对了,刚才还说到了,他的腰间还烙了一个古怪的记号,若说是大族死士倒是极有可能,本皇子会派人去查,不过就刚才那人的话,应该是说他是被褚家所伤······”微一顿“就本皇子看来,此事还是隐约有些蹊跷,你觉得有没有可能与尹家和左丘氏族有关?”
墨子卿“嗯”了一声,抿了抿唇。
东翎湛低低道:“看来改天我们得上门拜访一下这两个大族,当然,也得找其他氏族好好打听一下情况,然而,当前之重,还是要先把疫病控制住,不可让其在郡城中蔓延。”
墨子卿点了点头,“还好是被及时发现了。”
此时,袁宗平微眯着眼看了东翎湛与墨子卿老半晌,慢慢走了过来,笑道:“九皇子殿下,威麟校尉,想来这一时半会儿这些人是检查不完的,两位不如进下官的郡首府里头坐坐,待会儿便让人来报,两位以为如何?”
“那便有劳大人了。”东翎湛笑答。
“下官甚幸,九殿下请——”
此时,远远街角拐弯处,停着一辆黑色马车,里头有人正遥遥的注视着这一切,而待三人缓缓步入云中郡郡首府之后,那马车才默默地从拐角处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