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雪落无尘埃（中）

黑色的老款桑塔纳轿车在剧烈的抖动后发动成功，简易的车载空调迅速喷薄出一阵带着难闻气味的暖流，多少驱走了一些寒意。

徐壮紧握着方向盘，面色凝重地看向车内的后视镜，镜片中，洛阳和刘留柳一左一右坐在曹嵩两侧，堵住了他所有的去路。

一贯以冷静著称的洛阳开口了，急促的语气透露出他焦急的情绪。他说：“徐所，现在起我们必须分秒必争才有可能挽救梁斌的生命。曹嵩供述了四个地点，两个在城中，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西。从概率上看，我们立刻赶往城中比较好。”

徐壮不假思索地踩下了油门，右手从空档直接挂上二档，轿车在急速发动后转入小区主干道，并在五十多米之内就达到了40公里每小时以上的速度。

“这辆破车也就只能开成这样了。”徐壮拉开副驾驶座前面的储物槽，把一个小型的警灯抛给坐在后排的刘留柳，道：“联好，打开。”

刘留柳一边执行命令一边询问道：“如果王春鹏没有去这四个地方呢？”

“斌哥一定会在路上留下暗记的，它们将会指引我们走向正确的地点。”洛阳再次建议说，“徐所，这条路向前的第三个红绿灯路口右转，可以直接开到复兴北路上，到时候我们可以把曹嵩扔到沿街的那个派出所，这样我们就可以早一点去增援斌哥了。”

徐壮干脆利落地回答道：“好。”

洛阳拿出手机，解释道：“现在我要给王处打电话汇报。”电话接通后，王晨熙抢先问道：“洛阳，你给我打电话是要反映什么新情况吗？”

“曹嵩已经到案了。”

“好！”指挥室内的王晨熙握拳一挥，追问道：“梁斌呢？”

洛阳把事情的经过简明扼要地向王晨熙做了说明，随后问道：“王处，为什么要允许梁斌回去？就算今天晚上暂时放过王春鹏，我们也可以从长计议啊！”

“洛阳，你要镇定。我知道你不是一个情绪化的人，但既然你这么问了，我就告诉你我做出判断的理由。”王晨熙说，“根据梁斌反馈的人物描述，心理专家认定王春鹏是一个典型的反社会人格，如果他今天晚上侥幸出逃，对参案民警家属甚至社会不特定公众采取报复性打击的概率可以说是百分之一百。为了避免更大的伤亡出现，我们必须在这次行动中将该犯罪集团一网打尽。”

“所以，你派梁斌再次回到王春鹏身边？”

“不，是梁斌主动请缨，我对他的请求做出了批准决定。”言罢，王晨熙猛然眼前一黑，连忙用左手撑住桌子才稳住身形。他忍不住干咳了数声，又挥挥手驱赶走了围过来试图照料他的下属，王晨熙接着说：“我对此负全责。”

听完了王晨熙的话，洛阳嘴角一扬，不合时宜地露出了微笑。他知道自己有些矫情，但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道：“领导有担当，同事敢奉献，我第一次这么愿意相信你们。王处，据曹嵩交代，现在梁斌和王春鹏以及两名保镖在一起，他们身上只有梁斌带了一部手机，所以我判断，警队里的内鬼暂时无法把消息透露给他们。”

“王春鹏是在我们围剿之前提前撤离的，我判断他是接到了内鬼的电话才得到的消息，为什么他们身上现在没有手机了？”

“据曹嵩说，王春鹏在接完电话后立刻把那部手机扔了。”洛阳分析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梁斌目前还是安全的。曹嵩交代了四个王春鹏等人可能潜藏的地点，刘留柳正在编辑短信把这些地址发送给你。”

“很好。指挥部根据梁斌留下的暗记情况，结合街道路面的视频监控，刚刚确定王春鹏等人乘坐的应该是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车牌号我马上发给你。由于追踪监控录像具有滞后性，我们现在只能判断，二十分钟前王春鹏等人正在沿着中山路向城中区域行驶……”

“城中？中山路？”洛阳微一沉吟，却听曹嵩插嘴道：“肯定是诊所！王春鹏有两个贴身保镖，一个叫老郭，一个叫豹头，一般都是老郭开车。我坐过好几次老郭开的车，清楚他开车的习惯。他们从刚才那个公寓开到了中山路，十有八九就是去的诊所。”话音未落，曹嵩的脑海中灵光一闪，他兴奋道：“对了，我看到王春鹏今晚吃的药片和以前的都不一样，会不会是药有副作用，他去看病了？”

刘留柳质疑说：“你小子怎么这么殷勤，是不是要坑我们？”

“斌哥是警察，我是犯人，他害我我认了。但是今晚如果没有他手下留情，我现在就已经是个死人了，我念他的好，不想让他死。”曹嵩辩解说，“而且事已至此，我和王春鹏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了，我当然希望他被你们抓住，至少还能算我立个大功吧？”

“是的，如果我们抓住了王春鹏，绝对算你有立功表现。”洛阳向曹嵩做出承诺，随后向王晨熙汇报说：“王处，曹嵩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他年纪轻轻就能在王春鹏手下获得这么高的地位，说明他确实还是有些本事的。我认同他的逻辑，建议优先向城中的那家心理咨询诊所派出警力支援。”

指挥室内，现任分局刑警大队内勤的靳凯突然大喊道：“王处，你看屏幕。十三分钟前，那辆奔驰车到达了中山路和彭城路交界口！”

王晨熙把视线投向了显示着淮海市市区平面地图的大屏幕，在中山路和彭城路的交界口，一个闪烁的红点显得格外醒目。他撑在桌子上的左手由掌化拳，重重一砸桌面，道：“通知所有在外作战单元，全体参战民警立刻将手机上缴给带队领导统一保管，不准有任何通讯行为。各作战单元在接受本条指令后，将手头的嫌疑人先押送到市局，在南广场统一集合！”

靳凯走过来劝说道：“王处，这样不妥吧……”

“你。”王晨熙对靳凯厉声道，“立刻传达这条命令，同时把我的安排转达给谭韬副局长。”

靳凯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分局李副局长，见李副局长微微颔首，便果断地回答说：“遵命！”

整个晚上都极少发言的李副局长在这时站了起来，他对王晨熙说道：“王处，你把所有干警集中起来，断了内鬼和嫌疑人联系的可能，这个策略我是赞同的。”他抬起手遥指屏幕上的红点，问道：“但现在嫌疑人就在那里，谁去抓？”

王晨熙以强烈的敌对情绪冷冷道：“李局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看到王晨熙如同被侵犯了领地的老虎般露出了怒容，李副局长苦笑道：“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啊，如果你手头没人了，我这把老骨头可以任你差遣。”

“抱歉，我现在的状态有点……”王晨熙知道错怪了李副局长，在简单的道歉后，他解释说：“你不用担心。谭韬局长给我留了一支特战队，现在正是他们出动的时候。从我们这里走高架到那个诊所最快只需要十一分钟，我会过去亲自带队的。李局，家里的调度工作就交给你了。”

李副局长见王晨熙心意已决，答道：“那好吧，祝你们出征凯旋！”

在王吏心理咨询诊所内，梁斌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他握着枪，把枪口下垂，示意自己并不会现在反抗。他说：“鹏爷，能不能先听我说几句话？”

“如果是辩解的话就不用说了，梁斌，我今天晚上必须杀了你才能安心。王医生的建议没错，这种时候宁可杀错也不能放过。”王春鹏见梁斌确实没有反抗的意图，又说道：“算了，你毕竟为我卖过命，如果你有遗言的话就说出来，能办的我就替你办了。”

见侥幸拖延了一点点时间，梁斌开始不动声色地思考着接下来的计划。他在来诊所的路上留下过一些暗记，他相信大白鲨的队友们应该可以找到自己。可不幸的是在那之前，自己或许就已经是个死人了。梁斌说：“虽然我的家人放弃我了，但他们终究是我的家人，鹏爷，希望你好好照顾他们。”

王春鹏竖起一根手指，道：“好，我答应你。”

梁斌向王春鹏表达了谢意，心里却在分析王吏这个医生身上的疑点。王春鹏为什么这么信任王吏？王吏是王春鹏的同党还是上级？无数的问题从他的脑海里划过，可眼下他真的理不出个头绪。眼见王春鹏越来越不耐烦了，梁斌也做出了自己的决定，他决定不惜以生命作代价也要把王吏是嫌疑人的信息留下。

梁斌知道，以王吏谨慎的性格绝对会在自己死后检查尸体，如果自己留下的暗记不够隐秘而被发现了，那就根本不可能把线索传达给同事们。可反过来说，如果自己留下的暗记过于隐秘，同事们也有可能理解不了自己真实的意图。在这矛盾思绪的尽头，一个青年的身影阔步走来。

这青年的眼神清澈，步伐坚定，所有象征混乱的黑雾都在他的面前分开，露出了一条坦荡的大道。那青年站在了梁斌的面前，斩钉截铁地说：“你不会死。”

如果是洛阳的话，或许可以洞悉自己的真意吧……怀着这样的想法，梁斌开始执行他人生中最后一次任务。他面向王春鹏等人，以倨傲的姿态说道：“王春鹏，你他妈是不是傻，老子是警察这件事，你到现在还看不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