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犬(六)
《恶犬》(六)
作者:青驹破夜色
老黄觉得饿。
桌上一大碗熟狗肉,他只吃了几块就没了胃口。再好吃的东西,吃多了也不再美味。老黄对于狗肉,就是这种感觉。他端起酒瓶,一扬脖儿,把最后的底儿倒进嘴里。心里开始后悔白天没有拿那张,桂香给他的饼。村子里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没有人来买他的狗肉,大人不来,甚至连孩子们都好像把狗肉吃腻了。这种客观环境,直接造成了他,已经很久没吃过烙饼了。
胡乱往嘴里塞了几块狗肉,味道如同嚼蜡。尿意来袭,老黄不情愿地往院子里走。他站在大树下,大锅里的肉汤还在沸腾,不断有白气涌出,空气中弥漫着浓浓地肉香。
一阵风吹过,老黄打了个冷战。黑暗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偷偷地窥视着他。他转过头,往背后看。院子里黑乎乎的,家徒四壁,并没有什么不同。风还在吹,吹过树梢,发出呜呜的响声,就像某种动物的哀嚎。老黄不敢向树上看,他努力地想快点撒完尿,却适得其反,一滴也尿不出来。
“咣当……”
莫名其妙的声音响起来,老黄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尿,瞬间被憋了回去,脑袋开始流汗,好像尿也上了头。
那声音是从门外传来的,老黄很确定。他拾起一根粗粗的柴火棍,胆战心惊地推开门。
“吱呀……吱呀……”
院子里的破门被推开,不堪重负地响着。在黑暗宁静的夜色里,这声音显得突兀,让一切都紧张了起来。
“咣当……”
又是一声,院子外面同样黑乎乎的一片。村里不比城市,街灯这种东西,从来就没存在过。老黄摸索着,朝着声音的方向走,他的手心儿里全是汗。终于,他看到了那双,熟悉的红眼睛。
和梦中一样,那东西蹲坐在地上,定定地看着他,身形巨大,就像一座黑黝黝地小山。又和梦中不同,今夜没有雨,只有风。风吹动了它浓密的皮毛,就像吹拂着山林。
那对红色的眼睛,在夜色中,就像两盏红灯笼。此刻,那眼神中仿佛正传递着一种极其复杂讯息。有不屑和冷漠,还有一种坚定的阴森。
老黄狠狠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马上被疼的呲牙咧嘴起来,使劲儿地揉着。这疼痛让他告诉自己,这,不是做梦!面前的东西却不再看他,好像对他拙劣的表演根本不感兴趣。
它转过身去,站直了身子,左摇右摆地往前走。它的两只前爪在胸前耷拉着,就像马戏团里的狗熊,看上去很滑稽。一条后腿好像瘸了,一拐一拐的,摇摇晃晃地走着。
老黄捏紧了柴火棍,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一股英雄气概莫名地从心底涌起来:我要杀了它!老黄被自己的这想法吓了一跳,他已经50多岁了,早已不复当年战场杀敌的英勇。村子里的生活单调且平淡,这种平淡已在不知不觉中,将他的雄性激素消耗殆尽。除了杀狗时灵光乍现之外,更多时候,他都像一只温顺的小羊。
风,依然在吹,越来越大。路好像变陡峭了,远方黑乎乎的山色,和夜色纠缠在一起,没有月亮。老黄仔细地辨别着方向,这东西是在往山里走。他的脑子转的飞快,极力想记住道路。这种努力最终被证实,是徒劳无功的。在转了几个山弯后,老黄彻底掉向了。放眼望去,只有连绵的深山,和脚下龟裂的土地。
在他刚刚负伤退伍,来到这个村子的时候,还只有30岁。他曾经跟赵老三合伙上山打猎,他自负地认为,自己对周围的山了如指掌。而这里,却让他没有一点头绪,充满了陌生感。和梦中一样,他跟的紧了些,生怕掉队,永远留在这深山中。
双腿,开始了酸痛。而前面的东西,则兴奋起来,它开始四脚着地的向前飞奔。这是一个小山弯,前方隐隐有白雾升腾。老黄也跟着那东西,一瘸一拐地跑起来。
那是一颗巨大的树,树冠很大。天色已经半亮,半明半暗中,那些树枝上,仿佛挂着什么东西,飘飘摇摇的,随风摆动着。老黄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身子瑟瑟发抖起来。他知道,那些随风摆动的,是一张张人皮……树底下,支着一口大锅,锅下的柴火烧得很旺,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一团团地白气,正从锅中腾空而起,升向天空。空气中,弥漫着奇异的香气,那是浓郁的奶香。
那东西飞奔到大锅前,突然停住。貌似一刹那意识到了什么,又慢慢地直起身子,用两只后腿着地,转过来向身后看。那双眼睛,依然是血红色,它脸上的表情却变得很怪异,也更加复杂。好像是在守护着什么重大的秘密,怕被人发现。
它开始刨土,干裂的泥土很硬,但在它锋利的爪子下,还是迅速地变成了两堆小土山。婴儿的啼哭声,和那东西喉咙里的怪笑,同时响起来。就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老黄心上。
一瞬间,老黄的热血开始上涌。时间仿佛倒退了,他看见了那个在战场上英勇杀敌的自己。手,已经不再颤抖。老黄像一只敏捷地豹子,从大石头后面一跃而起,挥动手中的柴棒,狠狠地砸向那东西……
“砰!”
一声闷响,柴棒断为两截。仿佛砸中了一块坚硬地巨石,老黄的虎口被震裂,钻心地疼。那东西缓缓地瘫软下来,就像一个人一样,仰面朝天。那双红眼睛还在转动,传递出一大串复杂的信息:惊讶、不解、和至始至终都夹杂的不屑……
老黄捡起断为两截的柴棒,一次又一次地,狠狠插向它的身体。血,喷射出来,带着浓浓地腥臭,溅满了老黄的全身……老黄的双臂好像断了一般,他的力气越来越小,最终,瘫坐在一旁。
它,并没有死!老黄看到,血泊中的那双红眼珠,依然还在转动,只是转动的速度变慢了。老黄害怕起来,他必须要杀死它!他开始寻找,一条粗粗的麻绳,被轻易地找到了。他用绳子打了一个死结,系住了那东西的脖子,用尽全身力气,将它吊在旁边的大树上。那个瞬间,老黄有些恍惚,这轻车就熟的动作,像极了他平日里杀狗的过程。
那怪物的全身,已经被自己的血液打湿,它被吊在大树上,活像一个血人。腥臭的血液,还在从身上无数的伤口里不断涌出,顺着皮毛,滴滴答答的往下流着。很快,它的脚下,就又变成了一潭血湖。
老黄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像碎了一样。他感觉自己,要死了。那双红眼睛,依然在转动,它们死死地盯着老黄,仿佛正在看着一场好戏。
突然,那怪物的身躯抽动起来,开始左摇右摆,吊住它的麻绳和树杈,开始不堪重负地咯吱咯吱响起来。它张开那布满尖牙的大嘴,梗着脖子,竟然唱了起来。
“
有老夫我下朝来无可消遣
信步儿来在了自家的花园
转过了回廊用目看
景色另有一重天
……
”
老黄的头,轰的一下炸了。
这古怪的声音,慢慢变成了大合唱。那些挂在大树上的人皮,一瞬间,变成了一张张狗皮。它们和那怪物一样,张大了嘴巴,梗着脖子,吼着古怪的秦腔,对着老黄,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