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犬(五)
《恶犬》(五)
作者:青驹破夜色
在一口气喝完两大碗水后,老黄感觉舒坦多了。他感激地看着正在烙饼的桂香,欲言又止。
“他大(他大伯),扯饭(吃饭)咧么?”
桂香显然会错了意,递过来一张刚刚烙好的饼。
“额扯咧(我吃过了),额扯咧(我吃过了)……”
刚烙好的面饼被塞进手里,烫的老黄呲牙咧嘴。
“他哒咧(孩子他爸爸呢)?”
老黄没话找话说。
“外头扯饭咧(到外面吃饭去了)……”
“你家老三残货地很(厉害的很,有本事),伙计多(朋友多),打猎也聊砸咧(很会打猎)……”
“他就瓷马扎式(笨、外强中干)……”
嘴上这么说,桂香却笑起来,脸颊红扑扑的。
“妹子,额跟你舍个死(说个事情),你莫害怕……”
“啥死么(什么事)?”
桂香警觉起来,停下了手里的活。她的胸脯一起一伏,看的老黄有些眼晕,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
老黄把目光移向别处,颠三倒四地说起来。翻过来掉过去的,讲了好几遍他昨夜的梦。刚开始,思路还算清晰,说着说着,连他自己都迷糊起来,就有一段没一段的说着,越说越急,越急越乱。他脖子上的青筋竖起来,大口喘着粗气……
“他大(他大伯),额胆子小,你莫黑我(你可别吓我)……”
桂香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两个儿子的失踪,是她心中的伤,喉里的刺。
“你舍那死啥么(你说那东西是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问。
“额要死知道就好咧……”
老黄摇着头叹息。
“额看,不死(是)狗,不死(是)狼,好像……死(是)个人……”
“你包舍咧(你别说了),额害怕……”
桂香的身子抖了起来,筛糠一样。
老黄连忙安慰她。
“你莫怕,你莫怕,梦不能当真,额就死跟你一舍(我就是跟你说说)……”
锅子里的饼被烤焦了,一股面粉的焦糊味升起来,直刺鼻孔。
这一整天,桂香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天要擦黑的时候,老三终于一步三摇的回家了。和以往一样,他又喝的酩酊大醉。看着躺在床上鼾声大作的丈夫,桂香的眼泪的流下来。此刻,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无依无靠的小船,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漂浮,恐惧就像浪潮一般,扑向她。
狗蛋依然闭着眼,仰面朝天地躺在床上。桂香不知道他睡着没有,她突然有些担心,担心狗蛋就这样睡死过去。她把脸贴在他鼻子上,狗蛋的呼吸很均匀,带着一股子奶香气。桂香的紧张缓和下来,她无限爱怜地看着这个小男人,一股浓郁的爱意荡漾起来。
突然,这浓郁爱意瞬间变成了惊恐,桂香差点失声尖叫起来。狗蛋猛然睁开了眼睛,那眼神中的讯息有不屑、有冷漠,仿佛瞬间洞悉了一切。这目光刺穿了她,带着她的灵魂飞向远方。冷汗,从她的后背涌出来,桂香楞在那里,就像变成了一截木头。
狗蛋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嘴角挂着一抹诡异地笑,仿佛很满意母亲的反应。桂香拍着胸口,好半天才慢慢躺下。她没有吹灭蜡烛,她怕黑暗,会将她心里的恐惧无限放大。
“啊……”
一声尖叫,划破了屋子里的宁静。
刚刚挨上枕头,桂香的头,就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地刺中了。血珠,顺着她的头发往下流着,很慢,很痒,就像一只蜘蛛,在缓缓地爬行。爬在她头发上,慢慢爬进了她心里。
桂香把枕头拿到蜡烛下,仔细地看。三根针,针孔朝下,针尖朝上,深深地嵌入枕头中。像三名笔直而立的战士,更像是三枚夺命凶器。桂香的身体,再次如筛糠般的抖了起来。家里只有三根针,是谁放在这里的?丈夫老三一天不在家,大丫头丹丹睡在外屋,天天在内屋床上躺着的,只有一个人,狗蛋。
八个月的娃娃,如何能够将针这么隐秘地放在枕头中?他这么做,又是为什么?桂香的冷汗,再次涌了出来。恍惚中,她依稀看到了白天的场景。她正在院子里烙饼,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动静。躺在床上的狗蛋,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的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他蹑手蹑脚地翻过身来,就像一种未知的动物,轻轻地在床上爬动。然后,他熟练地拿过床头的针线笸箩,找出三根针,深深地嵌入母亲的枕头中……他,想要她的命!
桂香望着床上的狗蛋,他依然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但是,那双眼皮下的眼珠,正在灵活地转动,像是能看见东西一般。桂香死死地盯住那双滚动的眼珠,心中的恨意越来越浓。终于,那双藏在眼皮下的眼珠,灰溜溜地败下阵来,它们不再转动。狗蛋好像敏感地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他翻了一个身,留给桂香一个背脊,和她无声地对持着……
这一夜,桂香破天荒地没有挨着狗蛋睡下。她选择让丈夫睡在中间,隔开了她和儿子。外面下雨了,滴滴答答的砸在院子里和屋檐上,噼里啪啦地响着。桂香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就像一张自己白天烙的饼。恐惧、恨意、茫然的诸多情绪包围着她,让她难眠。
闪电和雷声响起来,照亮了远方的深山,和风的呜咽连成一片。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正在夜色中无声地移动着,就像一座黝黑的小山。雨水顺着浓密地皮毛流下来,它张开嘴,吐出排排尖牙中那长长的舌头,空气中,就充满了浓烈的腥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