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有温度的电网（二）

三监区办公楼的大会议室里，监区分队长以上职务的几十名民警正襟危坐，齐刷刷的坐成几排。海福监狱主管狱政工作的副监狱长赵存满坐在椭圆形会议桌的首位，三监区监区长长肖刚、海福监狱教育改造科科长李密、狱政科科长张伟依序坐好。整个会议室内，所有的人都是一脸的严肃，没有一个人说话，每个人连喘气的声音似乎也在故意的压抑着，寂静的让人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肖监区长，把昨天服刑人员钟天自杀未遂的事情说一下吧。要详细，要解释的清清楚楚。今天的会不怕时间长！”副监狱长赵存满阴沉着脸，眼皮都不抬一下，气哼哼的命令着。

肖刚站起身来，习惯性的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警服，然后用眼神扫了一下副监狱长赵存满，开始汇报情况。

“十八日晚上七点三十五分，监区所有服刑人员用完晚餐之后集合回到监舍。根据钟天监舍的服刑人员以及他的互监组成员汇报，回到监舍之后，钟天的情绪很低沉，一直坐在自己的床上咳声叹气，他们问他怎么回事，他也不说。由于今天周末，所以，监区没有组织服刑人员进行学习等活动，罪犯们有的在监舍看电视，有的在打牌。大概十点过一点的样子，一直坐在床上的钟天忽然站了起来，直接把头顶向监舍水泥窗台的棱角，当其他服刑人员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满脸是血的躺在了地上。情况发生之后，钟天的互监组组长赵毅立即将情况汇报给了值班民警，五分钟过后，钟天被送到了监区医务室。由于钟天伤情比较严重，血流不止，监区医务室的赵医生给钟天做了止血、包扎等简单的处理后，立即将钟天送到了监狱医院。据目前正在监狱医院值班的民警汇报，钟天已经暂时脱离了危险，正在接受进一步治疗。监狱长，情况汇报完毕！”说完，肖刚坐在椅子上，扫视了一下会场上所有参加会议的民警。

没有人说话，会场上一如既往的寂静。

“谁是钟天所在分队的主管民警？”赵存满抽着烟，头也没抬的问道。

“报告监狱长，我是钟天分队的分队长。”三监区二分队分队长唐乐乐赶紧站起来回答道。

“任何特殊情况发生之前一定会有不正常的征兆。钟天图谋自杀也一定是有原因的。你是他的主管分队长，在此之前就没有看出点什么吗？钟天有没有不正常的反应？你是否采取了相应的疏导和管理措施？”赵存满掐灭手中的烟头，眼睛直直的盯着唐乐乐。

“犯罪入狱前，钟天是蓝海市城市信用社的主任，因贪污受贿罪被判刑十二年，今年三月份从入监教育监区分配到我三监区改造，后来分到了我们分队。根据钟天的年龄和身体状况，我们给他安排了管事犯的改造岗位，分队出工劳动时他担任监督岗，并没有直接参加劳动改造。所以，因惧怕或者抗拒劳动而自杀的嫌疑应该排除。”也许是第一次参加这么大场面的会议并且在这么多人面前发言，刚刚参加工作两年多一点的唐乐乐显得有点紧张。

“这个钟天平时的改造表现怎么样？思想波动大不大？有没有异常表现？”见唐乐乐停下了话题，监狱狱政科科长张伟插话问道。

“虽然在六十岁的年纪被判了十二年的有期徒刑，但钟天并没有那么悲观。这是一个性格外向的人，平时与其他服刑人员有说有笑，还经常协助我做一些思想不稳定的服刑人员的思想教育工作。改造态度积极，能较好的完成改造任务。由于他文化水平高，对于商业运营有丰富的经验和独到的视角，监区经过申报教育改造科同意，让他担任了服刑人员就业培训的老师，工余时间给服刑人员们讲讲商业运营的知识。总体而言，该服刑人员平时的改造表现良好，思想稳定，发生此次自杀确实出人意料。”唐乐乐慢慢的缓解了自己的紧张情绪，有条不紊的介绍着钟天的情况。

赵存满看看唐乐乐，无奈的摇摇头：“小唐警官，根据你的说法，这个钟天完全没有自杀的可能。但问题是他确实实施了自杀的行为，虽然现在已经脱离了危险。我就觉得奇怪了，一个好好的人为什么要自杀？如果没有极为严重的事情发生，他为什么要采取这种过激行为？我把话说白了：唐警官，你为什么不自杀？”显然，赵存满对于唐乐乐的汇报十分的不满意，所以，问话的口气令人胆寒。

“这......”唐乐乐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同志们，现在距离全年工作的结束还有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在这一年里，我们监狱发生了不少的事情，监管安全方面也是事故频发，我们的工作已经让监狱管理局的领导感到了不满。后天，也就是星期一，省监狱管理局主管狱政工作的李副局长要带领狱政管理处的领导来我们监狱检查指导工作，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了钟天自杀未遂的事故。你们给我讲一下，我如何向领导汇报？隐瞒不报吗？我没有那个胆量也不能这么做。问题是，现在我们连钟天自杀的原因都找不到，我的汇报说什么呢？三监区是我们海福监狱的示范监区，更是省监狱管理局的示范监区，还是我们金山地区的警示教育基地。就是这样一个样板监区，却屡屡发生各式各样的监管事故，肖监区长，你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吗？”赵存满越说越你有气，最后直接站了起来，用凌厉的目光盯着肖刚。

肖刚低着头，没有说话。

“监狱长，我是钟天他们监舍的主管民警。我个人觉得，钟天的自杀是不是与前天他妻子来探监有关系？因为从那一天开始，我就觉得钟天的情绪有变化，从原来的爱说爱笑变成了默默无语。我多次问过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可是他说没有。”这个时候，负责钟天监舍的小张警官站了起来，先是看看肖刚和狱政科科长张伟，然后小声说。

“哦？探监？前天是几号？是监狱规定的探监日吗？”小张警官的话引起了赵存满的注意，他转过头来看看狱政科科长张伟。

“报告监狱长，前天不是监狱规定的探监日，但是，钟天妻子探监的事情我知道，而且是我特批的。”张伟站起身来，看着赵存满回答道。

“什么情况？说说看！”赵存满一边点烟一边问。

“前天上午，钟天的妻子和儿子从上海赶到我们监狱，请求会见钟天并说有重要的事情与钟天协商。根据我们狱政科了解到的情况，自从钟天入狱以后，他的妻子和儿子从来没有到监狱看过他，这是第一次。由于第一次来监狱探监，所以，对于监狱关于探监方面的规定不是很了解。念于这种情况，我就特批同意了她的探监请求，并电话通知三监区予以接待。监狱长，在服刑人员探监方面，我们监狱有明确的规定，当然也包括探监日期统一的规定。但是，服刑人员的基本情况各不相同，本着人性化管理的工作方针和特事特办的原则，像钟天这样的情况特批一次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说完，张伟坐了下来，看着赵存满的表情。

“接到狱政科的通知以后，你们三监区是怎么安排的？”赵存满没有对张伟的话作出任何反应，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张伟，而是看着肖刚问道。

“接到监狱狱政科张科长的电话之后，我们立即把正在监区菜地参加劳动的钟天叫了回来。由于只有他一个人探监，我们就没有启用监区探监室，而是把他们安排到了二楼的亲情会见室会见，负责......”

“等等！根据我知道的情况，你们这个亲情会见室没有监控和监听设施，对还是不对？”赵存满打断了肖刚的话，语气严厉的质问。

“是的，为了给亲情会见室配备监听、监视设备的事情，我们多次给监狱打报告申请经费，可......”

“现在我不想听这些与我们今天的会议无关紧要的事情，你现在就给我说清楚，在没有监听、监视设备的情况下，你们派民警监听了没有？听到了什么情况？直接回答我！”赵存满真的发火了，他啪的一声把面前的香烟盒摔在桌子上，瞪着一双大眼睛，一脸怒容的看着肖刚，说话的嗓门大的震得会议桌上的茶杯直打晃。

会议室里，参加会议的所有人都被赵存满的举止吓坏了，纷纷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派了。那天全监区的民警都在外边带领罪犯劳动，我派了监区的内勤于丽监听了钟天会见的全过程。于丽，你把情况说一下吧！”见赵存满在这么多民警面前跟他大发雷霆，肖刚心里窝了一肚子火。他看看正在低着头的于丽，然后一屁股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于丽犹豫着站起身来，看看正在盯着自己看的赵春满，赶紧把头扭到一边，小声的说道：“钟天接见的那天，我按照监区长的安排去监听。他们一家见了面之后，什么都没说，一家三口抱在一起痛苦起来。我是个见不得这样场景的人，于是就含着眼泪出去躲了一会儿。等我回来的时候，他们把该谈的事情基本谈完了，我看到钟天心情沮丧，满脸泪水的坐在那里不说话，他的儿子和妻子也只是一个劲的哭。探监规定的时间到了以后，我就结束了他们的会见，让一位男民警把钟天送回了监区，把钟天的儿子和妻子送上了汽车......”

啪的一声，赵春满把面前摆着的茶杯摔倒地上，噌的一声站了起来，然后用手指着于丽：“也就是说，钟天与他的家人都谈了些什么你一概不知，是吗？”

于丽吓得一哆嗦，没敢说话。

“现在的情况已经基本清楚了，钟天情绪反常并产生自杀念头的根本原因是源于这次会见，他的妻子和儿子肯定跟他说了什么，而说的情况让钟天难以承受。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钟天产生了绝望想到了自杀。但问题的关键是，他们之间到底谈了什么，我们现在连一个字都不知道。监狱对于罪犯探监的规定你们哪个人不知道？罪犯会见亲属时必须全程监听、监视的规定又有谁不清楚？但你们呢？对监狱的规章制度置若罔闻，视而不见。请问，你们穿着这身警服干什么？你们拿着国家的俸禄却不尽义务，不干正事，监狱还要你们干什么？说，说啊！”赵存满掐着腰，对着全场几十名民警暴跳如雷。

于丽哭了，肩膀抽啜不停。

参加会议的民警们纷纷低下头。

正在这个时候，一名狱警突然推开了办公室的门。看着民警们一个个低着头不说话的场面和赵春满暴跳如雷的样子，呆愣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们正在开会，谁让你进来的，出去！”看看推门进来的狱警，赵存满再次怒火中烧，指着那名狱警怒斥道。

“报告，报告监狱长，钟天的妻子来了，在监区门口要求一定要见你，我就是想......”

“什么？你说什么？钟天的妻子来了？赶紧把她请进来，快！”听说钟天的妻子来了，赵存满就像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赶紧命令狱警把钟天的妻子请进来。

肖刚赶紧起身，和那名狱警一起走出了会议室。

赵存满知道，钟天自杀的原因有头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