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擅议废立

“先生，陈霸先已经攻破了建康城防，绞杀了王僧辩父子，并将王僧辩的首级传阅萧渊明，听说当天夜里萧渊明吓得连觉都不敢睡了，连夜写下了罪己诏，请求逊位，陈霸先已经准许萧渊明仍为贞阳侯，迁出宫廷返回侯府供养。”高廉把建康城里陈霸先如何逼得萧渊明退位的情况向韩子高细细地说了一遍。

“陈霸先还真是有一套，他怕别人说他像王僧辩一样行废立之事，所以干脆用王僧辩的人头来吓唬萧渊明让他自己退位让贤，这样一来就能堵住悠悠众口了，不过这一下也算是聪明，毕竟他陈霸先讨伐王僧辩的缘由就是王僧辩擅行废立，若是他再行废立不就自己打自己的嘴了吗？”

“不过属下听到消息，陈霸先除了将王僧辩的首级送到宫中给萧渊明传阅外，还特意请太子晋安王萧方智前往观瞻，属下觉得此举十分奇怪，陈霸先不是一直想要拥立萧方智为皇帝吗？”

“这你就不懂了，举凡做到了人臣极品的人，大抵都会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野心，萧家的皇子生性懦弱，往往举棋不定，此刻陈霸先用王僧辩的人头，实则是向萧方智宣示，他可以决断任何人的生死，言下之意，萧方智的性命也攥在他手里，所以今后的萧方智只能成为一个傀儡皇帝了。”

“原本我以为陈霸先是为了匡正大梁的血统，真的是为了萧家的天下而举兵，如今看来他不过是为了自己而已。”

“唉，此事也怪不得陈霸先，只能怪萧家子侄不肖，没有个能够掌控大局的继位者，自古以来大臣和天子的关系往往是此消彼长的，主上英明睿武则臣下不敢轻慢君上，主上懦弱不堪，则臣下欺凌僭越，彼时的曹魏，之所以凌驾天子之上，位加九锡而其后篡汉，都是因为皇帝不肖，试看当初的霍光不也权倾一时吗？可是孝宣皇帝神文圣武，自能破除霍光的专权，这难道不是先例吗?你看着吧如今陈霸先不过是忌惮着天下梁室旧臣还颇多，特别是长沙的王琳，江南的杜僧明等，一旦这些祸患被一个个消除了，我看他陈霸先迟早会废掉大梁的天子，自立为皇帝。”

“陈霸先会自立？他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吧？”听到韩子高说陈霸先有自立之心，高廉吓了一大跳，不免惊叹着反问了一句。

“自汉统衰微以来，朝廷正统之义不复，你去看看，单单这江南之地已经更迭了多少朝了，国无定主，百姓们都不会相信什么天命所归了，文臣武将们还会相信吗？没有了所谓的天命，皇位还不就是谁强谁来做，还有什么敢不敢的啊？”韩子高说起了如今局势，高廉听了也觉得颇有道理。

“那先生的意思，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啊？”

“贞阳侯既然已经逊位了，那皇帝之位现在只能由晋安王萧方智接替，可是萧方智自己不能出来说自己要当皇帝，建康城里的那些官员包括陈霸先更不能上表请立，不然就真的成了逼宫立主了。我看啊，现在陈霸先是等着外郡的官员们上个奏表呢，现在这个时候，谁最早看出陈霸先的这个意思，谁就能有大便宜占，既然如此，这个方便不如就给了子华吧，高廉，你马上去长城县通知子华，让他具名上表，劝进晋安王登位，然后你再联络几个有名望的大儒和各地的郡守，让他附议，如此一来这个首功就是子华的，还能让陈霸先看看子华在士林和儒林的号召力。”

“先生时时处处都为子华将军着想，这份心思还真是难得啊。”

“另外你也提醒着子华，建康昭告天下的消息会马上传到吴兴，让子华此时绝对不可大意，要谨防杜龛北上滋扰，长城县易守难攻，你要劝子华务必坚守，千万不可贸然出击。”

“既然建康的事情已经解决，先生不和属下一起去长城县吗？”

“我现在还不能去，陈霸先那里用我制衡子华的心思还在，如果此刻我贸然前往长城县，只会让陈霸先怀疑我与子华的关系过于亲密，所以我必须等到陈霸先给我下命令，让我从京口前往长城支援，才能动身，所以这段时间就辛苦你了，子华那里我就拜托给你了。”

陈霸先在建康城整肃宫闱，虽然并没有为难萧渊明，还专门派了卫队护送萧渊明回到了在宫墙外专门为他开辟的一间府邸，宣称为了防止王氏逆贼同党袭扰，专程将贞阳侯府职守的卫队全部换成了自己的部下。萧渊明主动逊位确实让陈霸先省了不少心思，但是接下来该如何处置萧渊明倒成了棘手的问题，萧渊明毕竟曾经被推举为天子，不论王僧辩的推举是否是考虑了北齐的威胁，但是毕竟是昭告过天下的，这样的一个逊位天子，本身就是一个随时都能被利用的祸根啊，所以在如何处置萧渊明的问题上，陈霸先还是得和候安都、周文育还有徐度三人商量，毕竟自京口起兵开始，他们四人便是同气连枝的人物。

“将军，萧渊明既然已经逊位，就不再是天子了，我看咱们也不必对他过于客气，更何况他可是王僧辩推举的天子，他活着会让王僧辩的子侄和部众们有所希冀，我看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把他结果了，免得日后成为祸患。”候安都最是人直口快，到底是没有徐度等人稳得住，不过他的说法也符合大部分武将的心思。

“不可，昔日董卓废帝为弘农王而后杀之，天下愤然，如今陈将军从京口起兵攻打建康已然冒天下之大不韪，幸得萧渊明识时务，自责逊位，方不会让将军冠上擅行废立的污名，可是如今若将萧渊明杀死，恐怕会让天下误议，之前的努力不就全都白费了吗？”周文育提出了异议。

“不错，周将军说的对，更何况北齐之患尚未解除，将来与北齐打交道，这位贞阳侯之前久居北齐，让他与北齐交媾，似乎更方便些。”徐度也跟着附和起周文育的话来。

“我是一介粗人，不懂你们说的那些，我只知道若是兴国将军让我杀我就杀，不让我杀我就不杀。”这句话倒也是候安都心中的所想，随性而发的。

“哈哈，论起攻城略地，拔营取寨，周公当为第一，论起筹谋赞画，运筹帷幄，孝节兄当为第一，但若是论起对我的忠心，无人可比成师啊！”陈霸先笑着向三人夸赞起候安都来。

“侯将军确实忠心可嘉，只是这如何处置废帝可不像是上阵杀敌那样直接了当啊，一个人的生死牵扯到的可是方方面面，不可草率行事啊。天下人十有八九会以为将军肯定会杀死萧渊明以绝后患，长沙的王琳恐怕正等着将军杀死萧渊明，再以此为由讨伐将军呢，将军这个时候何不正好相反，不但不杀害萧渊明，还厚待于他，那样天下议论纷纷的可就是将军如何的贤明了。”徐度笑着拍了怕候安都的肩膀，向陈霸先说起了自己的想法。

“恩，徐先生所言也正是我所想的，我的意思，也是要善待萧渊明，王僧辩如今已经死了，他司徒的位子我看可以让出来，正好让萧渊明做个司徒，但是不授予他兵权就好了嘛。”陈霸先笑着说了一句。“哦，对了，我的侄字陈蒨从长城县传了书信来，他联名十方刺史，上表请晋安王重登大宝，你们看看有什么问题吗？”陈霸先说着将陈蒨加急送抵的文书拿个众人一观。

“子华将军是兴国将军一手调教的，果然才思敏捷，我这几日正还愁着呢，我们这些在建康城内的官员不便上书，需要外臣联名奏请天子临朝，子华将军竟然自己就把这些事情做了，还真是及时啊。”徐度看了看陈霸先递过来的联名奏表，笑着对陈霸先说道。

“子华这孩子，在我陈家的后辈里是最像我的，也是最有出息的，这次又前往长城县防备杜龛，若是有所成，我看可以重用啊，得了诸位，既然咱们都议定没什么问题了，不如就去见见咱们大梁的新皇帝吧。”陈霸先笑着招呼三人前往皇宫去见萧方智。

经历了陈霸先夜里传阅王僧辩首级的事情，这年幼的萧方智可以说是吓得惊魂未定，此刻更是惴惴不安，眼见得宫城里面前前后后都是陈霸先手下的人，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受人监视，只有晋安王王妃王氏在一旁伺候着算是能安慰一下他的心。

“殿下，陈兴国、周文育、徐度、候安都四位大人求见。”殿外有内侍向晋安王通报，听到陈霸先的名号，萧方智吓得差点从座位上滑下去，整个人都要瘫了的样子。

在一边的王氏虽然有些主意，但是她毕竟也是个妇人，昨日见到王僧辩首级也着实有些惊吓，但是此刻还是硬撑着对萧方智说道“殿下，陈霸先自来都是拥护您的，您不用怕，他目下还不敢把您怎么样，您只要事事都依着他的主意做，便可保全身家性命，至于亲政之事，日后可徐徐图之……殿下，陈霸先等人还在殿外等着，您不能让他们一直跪着啊。”王氏一边安慰着萧方智，一边催促他抓紧传召陈霸先等人进来。

“请他们进来吧。”萧方智自传令内侍请陈霸先等人进了殿来，陈霸先还是本着君臣的礼节，四人进来还是依次跪着向晋安王行礼。

“臣陈兴国，拜见晋安王殿下及王妃娘娘，愿殿下及娘娘长乐未央，近日建康屡遭兵乱，恐有惊吓两位于万一，臣万死难辞其咎。”陈霸先跪着向堂上的两位请罪。

“陈将军言重了，将军不辞辛苦，戡乱扶正，扫平叛逆，于社稷有擎天保驾之功，于朝廷有扶危济困之德，堪为护国之柱石，又何罪之有呢？逆贼王僧辩擅议废立，汹汹于朝，非唯国家之罪臣，亦为我琅琊王氏之叛逆，天下人人得而诛之。”那王妃王氏算是聪明人，此间先与王僧辩撇清关系，也让陈霸先明白自己虽然与王僧辩同宗，但是绝对不会计较他杀死王僧辩的事情，这样也就让陈霸先少了些许要谋害自己的意思了。

“娘娘如天之仁，兴国即感且佩。”陈霸先听到这里也听出了其中的意思，便再向王妃王氏拜了拜，之前陈子华探访晋安王时曾向陈霸下提起晋安王的王妃王氏是个人物，如今看来果不其然。

“四位爱卿快起身吧，来啊，赐座。”萧方智也顺势找个台阶，便请他们四人都起身赐座。

“陈爱卿此来是为何事啊？”萧方智小心翼翼地探问着。

“殿下也知道，贞阳侯萧渊明已经宣布逊位，自请迁回府邸，可是这国不可一日无君，朝廷不可一日无主。臣等与诸位大臣商议，希望晋安王殿下能不辞辛劳，再登紫极，延续大梁基业。此间有外臣十方刺史联名上表，又有我等诸内臣血书，伏请殿下勿要推辞。”陈霸先说着将血书与联名表向萧方智捧了上去。

“方智何德何能啊？陈将军不妨另择贤能吧。”萧方智照例还是要推辞一下的，古来天子登位之前还要三让呢嘛。

“殿下何必推辞，如今大梁内忧外患不断，殿下国仇家恨犹在，我等愿与殿下一道，还安宁于江南，救黎民于水火，望殿下勿要推辞。”陈霸先一个个的头磕在地上，算是掷地有声。晋安王和王妃王氏看到这个架势，不免有些惊吓，便匆忙起身，两人将陈霸先搀扶了起来，萧方智叹了口气说道“也罢，既然将军不弃，社稷不弃，我萧方智又怎么会舍不得这一人的身家性命呢，只是我年轻识浅，很多事情，还望兴国将军教我，我属意加封将军为尚书令，都督中外诸军事，赐封车骑将军，并领扬州南徐州二州刺史。”其实萧方智这样的举动并不是什么大恩，只不过是把之前王僧辩的官位又照样封给了陈霸先而已，从左手到右手，反正这些东西说到底，你不给他陈霸先也自会拿了去，况且扬州和南徐州都是陈霸先的地盘，不封陈霸先封给别人，陈霸先也不会答应啊。

“陛下对臣下天高地厚之恩，臣下必当竭尽以报陛下。”陈霸先跪下叩谢了萧方智的恩典。

“凡随将军匡正朝廷基业的，一律进爵一等，有功绩高的诸如周文育、徐度、候安都等人，将军自写个折子，我批了便是了。”萧方智开始便表现出十分听话的样子，这也是让陈霸先对自己放心的意思。

“陛下，愚以为功臣应当封赏，但是大梁的根基在皇室，诸宗室也不得不加以封赏以笼络人心啊。臣下以为，可封贞阳侯萧渊明为建安公，并领司徒位，曲江侯萧勃为太尉，宜丰侯萧循为太保，如此一来将三公之位尽数封赏萧氏宗亲，便可巩固朝廷之根基，另外长沙的王琳在江陵危难之时曾发兵救援，目下又是西境的盟主，陛下不可不顾及他的位分。”陈霸先故意将三公的位置全都许给了萧家的宗亲，便也是向萧方智表明自己还是忠于萧家的意思。

“陈将军对萧氏之恩，天地可鉴。朕在此代萧氏的列祖列宗，大梁的历代先帝，向陈将军拜谢了，至于您所说的王琳的位分，我看不如就同将军一样赐封车骑将军，并加赐他开府仪同三司一职，也算是旌表他国难之时的功绩吧。”萧方智便是按着陈霸先话中的意思来安排，也的确足以让陈霸先感觉到满意，毕竟算起来这个萧方智当皇帝也确实是当得十分听话的吧，不过陈霸先也绝对没有被表面的现象所迷惑，专门将从禁军统领到黄门待诏以及内外一切武官随扈全都换成了自己的人，因为王氏才智非常，所以陈霸先特意也防了她一手，将宫中的内侍总管和皇后宫中使役也尽数换成了自己的人，如此一来宫内宫外，便都尽在陈霸先掌握之中，萧方智的一举一动陈霸先都能知晓，这样陈霸先才肯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