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张生
半两将奴玉的琵琶包裹好,正要放回行李中,被奴玉拦下
“不急着放,还有用处。”
“不是今晚就动身吗,还等什么。”
奴玉倚在窗边饮茶,只觉得口中酒气深重不适
“你那什么醒酒丹,以后也给我试试。”他不好酒,要喝也是小酌怡情。
半两说道:“醒酒丹是醒酒的,你不喜欢的酒气可去不掉。”话音落,便听门外敲门声。半两看一眼奴玉,得他授意去开门。
来者是个中年男子,半两没见过。
刚要开口问询,那人自己进门来将门关上
“梁公子,请将东西还我。”
半两拦到他身前问
“你什么人,不请自来也太失礼了吧。”
那人不理睬她,将她拨到一边径直走向奴玉。奴玉不看他,待他气势汹汹走近,伸手要拽自己衣领,转袖一挥。
天旋地转跌倒在地,仿佛看见阻拦的小丫头嗤笑的脸。
稳住了身子要发作,被一声叫住
“张生,你可注意自己言行。”
已经多年无人这么喊他,张生。奴玉想自己应该没记错。
惊惶地不相信自己耳朵,抬眼去看那俊美的人
“你……你如何知道我姓张。”
半两不再装模作样地护主,躲到一边观看。
奴玉站起身来走向张生,弯腰将人扶坐起。客气地同他说
“有话好说,不要闹。你想要门外兵卫都知道吗。”
张生理正衣襟,却理不清脸上焦急震怒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既然能偷走文书,定然知道我的身份。劝你不要自找麻烦,赶紧把东西还来,我不追究。”
“追究?”奴玉抬手掩唇而笑。
“你只身一人前来,就是有什么闪失,也孤立无援。”半两在一旁冷着脸对张生,“你想追究什么,如何追究。”
她看这人便是沙腾罗的密使了,竟是个中原人。
张生望着淡然的二人,愕然。
他那日在茶馆前与奴玉擦肩,回到住处才发现文书不见。本只有个猜测不敢贸动,焦灼数日。
那日看见奴玉同弥罗走在街上,二人言谈关系不一般,多加了他心中的猜疑。
听闻奉安使者便要来绵梨,紧迫情形下才闯到驿馆来。
身上没有了怕被搜出的物品,门卫便不可惧。
奴玉的反应证实了他的猜测,他曾经见过这个梁公子,虽一时记不起来,但现下文书定是被这人趁自己不备时拿去。
没有文书为证,他如何同萨络特使会面。
“你们到底有什么图谋,竟想与沙腾罗国为敌吗?”张生好半天,才稳定了心思问出话来。
这也正是半两想问的话,她不动声色探究地看向奴玉。
“文书不在我这里。”奴玉坦言。
张生逼近两步,又不敢靠得太近,威吓道
“你以为我会信?你若是不还我,拼了这条命我也要抢回来。”
奴玉笑道
“你身处弱势,我何必说假话瞒你。若是文书现在我这里,我还了你,你又能如何?你是要揣着文书去见萨络人,当着奉安兵卫的面?你是想破坏沙腾罗与奉安多年的邦交,还是让你们国王落下个挑拨奉安萨络关系的名声。”
“我乃是亲受国王指派,为沙腾罗谋大业。”张生握拳在胸前,大义凛然。
奴玉悲哀地看他,怜惜地说:“两国结盟,同仇敌忾。对手是大陆上最强盛的大国,协议签订必得加倍谨慎缜密。萨络派来一个定南王,一个平鹰王,而你们呢,你吗?”
张生被戳中痛处,瞪红了双眼:“我不是王室亲贵,但我深受国王器重。”
奴玉轻笑一声,回身坐下:“你明明心里清楚得很,何必自欺欺人。”
张生胸中怨愤憋闷,他如何不清楚。
天下诸国,各有文化风俗,但唯一不会有异的是,对异国的排挤。
他年轻时在前朝为官,芝麻大的小官。
辗转去到沙腾罗,摒弃了自己的名字,只留着祖宗的姓氏,重头再来。凭借特殊的身份受到国王接见,开始是那么的顺利。
在沙腾罗王宫里谋得官职,每当国王对奉安外交有了疑惑,必得来向他问询,这曾使他觉得受到重视。
然而谁又看不出,他只是挂着官衔,办的是闲差,手中哪里又有半分权。
他一个中原人,怎么会受到沙腾罗国王的器重。
他只能不断地用行动向国王表明忠心,不去理会那些讥诮的言语目光。他知道再怎么做也不会有结果,但他不做,要靠什么活下去。
也许这一趟重回故国,能够让国王对他有所改观。
但国王在他临行前的神色,到底是什么深意。
是倚重期盼,还是猜忌试探。
“你来这与萨络特使的会面,是要摸清萨络与你们结盟的诚意吧。”
奴玉撑着面颊笑看张生
“到底是去试探他们的诚意,还是你的忠心呢。”
“闭嘴。”
张生低吼,声音裹在咽喉中转动。
他现在不是时候犹疑,他抬眼盯住奴玉
“你是什么人,如何知道这么多?”
奴玉反笑
“张生,你不是说不在意我是谁么?”
半两插进话来
“弥罗出门去了。”
她在二人对峙时,贴耳听见窗外的动静。
奴玉看着张生,他现出焦虑慌乱来。
“张生,你该如何做啊。”
……
弥罗手下人虽也受兵卫监视,倒不至于像他这样被严防死守。
那日留了心眼,叫手下人以送赔偿为由,与曼尼尔碰面了,果然他不依不饶偏要自己亲自去,不收那一箱金银珠宝。
手下假作同他交涉,趁他不注意翻查了曼尼尔的居所,在一堆字画里,发现了卷在其中的半卷文书。
怀里揣着另半卷,脚步按捺着不要太焦急。
身后的奉安兵卫照常紧跟,如何与密使挑明交谈,还是个值得思索的难题,但至少他已经找到了人。
曼尼尔果然就是沙腾罗派来的密使,他确如自己所想的那样,为了合约达成也千方百计要与自己连上线,弥罗找到了心中的平衡。
弥罗心中激荡不已,终于能够不辱使命地回去。
曼尼尔住在离驿馆不远的旅舍,由店家引着向他房间寻去。
弥罗每一步都小心迈近,心里盘算着该说的话,不容自己出错。
兵卫将箱子放在房中,没有出门执守,而是立在房内,将二人言行看得清楚。
早知会是如此,弥罗还不至于束手无策。
曼尼尔只是想找弥罗的不痛快,见他真的亲自来了倒是意料之外。
还是摆着架子坐在房中,也不起身相迎。
弥罗满脸诚心的对曼尼尔说
“我如约,将兄长打伤你的赔偿送来了。”
曼尼尔摸了摸鼻梁上纱布未揭的伤处,不屑地回他
“大夫说这伤十天半月的好不了,现在不是打伤我这么简单了,还耽误了我与梁公子的约期,这你怎么说?”
弥罗心说不错,不要轻易松下口来,要多与自己周旋,才能找到机会交换文书。
“那又如何,这是你的事了,我不负这个责任。”
曼尼尔看他神色口气,分明是为自己不能与奴玉相见而窃喜,拍桌而起
“你的兄长不讲道理出手伤人,我体谅他身为定南王没叫他亲口赔礼致歉,已经是极大的宽容了,你也要蹬鼻子上脸吗。”
弥罗还是坦然自得的神情
“他打你打的不对?本就是你先出言不逊。是我们萨络人不想同你计较,才退让一步,是你不识好歹,还想得寸进尺。”
曼尼尔被娇惯长大,不曾受过这样的气。
弥罗见他涨红了面颊,也以为他是假装为了拖延。
曼尼尔性子恶劣,却是奴玉说的那样,不知道恶意伤人,只尖酸着言语攻击弥罗。
弥罗也气定神闲地应对,句句惹到曼尼尔的气头上。
二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打嘴仗,一个未曾当真,一个早已气急。
兵卫不理二人如何争斗,不做任何反应。
弥罗暗自找着时机避开兵卫,忽听见半两急迫的呼喊传来
“救命啊,快救人命啊!”
二人循声看过去,见半两跌跌撞撞奔进门来。
她冲着弥罗扑去,被兵卫挡住。
“出什么事了?为什么喊救命?”弥罗示意兵卫松开半两,她跪扑在弥罗脚边,攥着他的衣角死命摇晃。
“快去救救公子,他被恶人所伤命在旦夕了。”
半两哭得满脸的泪水,和着地上尘土,成了个灰黑花面。
不待弥罗缓过神,曼尼尔站起身来将半两拽过
“你家公子,是梁公子吗?”
“是他,快去救人啊。”
弥罗心中慌得厉害,一时无法知觉身在何处,所做何事,眼见曼尼尔将要冲出去。
“慢着!”
曼尼尔被身后人喝住脚步,转头看见弥罗脸色煞人。
刚要呵斥他急去救人,被一把钳住臂腕。
弥罗拉起半两,留下一句“我去”,便领着兵卫向外奔去,瞬时没了人影。
半两瞥一眼呆住的曼尼尔,他摆开袖口,手里是一卷羊皮纸。
“这是什……”
还没展开细看,曼尼尔忽然闻见一阵甜香。
手脚立时软得没了力气,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