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曼尼尔
其实半两会的沙腾罗语不多，但如果下山前没有恶补萨络语，她觉得自己的萨络语，不见得比沙腾罗语好。
只是诸国之中，沙腾罗与奉安一直维系着友好邦交，几乎没起过什么冲突，拥花楼里的异族客人也是以沙腾罗国人居多。
正巧这一句她听得懂，看在与提科斯几日的交情，帮他说话。
她能顶回这人一句，却不知下一句还能不能接上了。
索性他不再说自己本国语言，而是以萨络语应答
“我是曼尼尔，我父亲是沙腾罗国首富。在这小城里游玩，没想到能见到萨络定南王，幸会。”
提科斯看不惯曼尼尔的嘴脸，也不答话，只对半两说
“你不是想包场？做什么把这人叫上来。”
半两笑而不语。
曼尼尔见提科斯完全不在意自己首富之子的身份，虽极其气恼但也不好发作
“定南王虽说是萨络王族，但我也是沙腾罗贵族。同在他乡，还望你行个方便。我与友人相约在此，你若不许别人进来吃饭，至少留我一桌，不叫我那友人看我的笑话。”
提科斯之所以看他不顺眼，不是为他是异国人，而是曼尼尔举手投足，衬不起他这一身的华贵。
提科斯未曾想让人因自己身份而折腰，可曼尼尔没说几句尽是在强调出身。进门便不光明地讥讽人，现在又碍着自己身份惺惺作态，提科斯是一句话也不想同他说。
若不是顾及弥罗的叮嘱，他早把人扔下楼去。
“你爱坐哪坐哪，别叫我看见就行。”
提科斯也不看他，随口敷衍。
曼尼尔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轻视，按压着怒气言语有些不客气了
“定南王好大的威风，败在奉安手下来求和，还能如此傲气，真是令人佩服。”
话音未落，提科斯早大步上前揪起他的衣领
“你说谁战败了，我萨络大军未败，只不过输了一仗，只要重整旗鼓便能……”
“你好大的口气啊，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界。你身为谈和使者说出这种话来，不怕奉安的皇帝让你有来无回？”
提科斯瞪红了一双眼，拎着曼尼尔使劲摇晃
“我先叫你有来无回！”
“你敢？”
曼尼尔被提科斯吓得腿软，却不肯输了气势，领口裘毛被提科斯拽变了形，他奋力挣扎却脱不开他的手。
半两坐在一边不上来劝架，两旁兵卫也无动作。
半两早觉得这一行兵卫不简单，不似寻常的士兵，训练有素不说，对于各种变数应对像是早有准备。
比如现下提科斯与曼尼尔争嘴，性子急躁些的提科斯眼看着就要出手打人。他们都不是奉安人，谁伤了谁都与奉安国无关，反之兴许对奉安有利，最好的做法便是放任不管。
兵卫也确实如此，冷着眼各守其位，若是地方的游散士兵，早上前去劝阻了。
而半两事不关己的看着，只是她愿意如此。
不然她为何要让曼尼尔上楼来。
铁拳砸在脸上，曼尼尔脸上一阵酸麻，接着痛感席卷上来，他跪伏在地上哀嚎。
“哭什么哭，起来跟我打。”
提科斯说着将人提起来，看着他一脸的血泪，心里厌恶，举起拳头来又要招呼上去。
半两看热闹看得起兴，忽见白影闪过。
“定南王这是在做什么。”
听这声音，半两心想没好戏看了。
提科斯手上力道不知如何被化解干净，眼前闪现一个人来。
“梁公子？”
曼尼尔捂住淌血的口鼻，认出来人。
奴玉将二人分隔得远些，扶着曼尼尔坐在椅凳上。一面掏出手帕来替他擦血，一面关切地问道。
“曼尼尔，出什么事了，我去叫大夫来看看。”
提科斯气还未理顺，走上前来
“你别搀和进来，我还没跟他把话说清楚。”
“说什么，你都上手了还说什么话”弥罗也来了，一上楼就看见这样的情景。
拦住提科斯不让他再靠近曼尼尔，弥罗训斥他道
“你不在驿馆好好等着，跑出来招惹什么是非，还嫌现在事情不够麻烦？”
奴玉同他说约了人在茶楼，顺路送他至此，不曾想撞见提科斯在此伤人，伤的还是个沙腾罗国人。
半两目光与奴玉略一交汇，看见他分明的警示。
心说，你又不告诉我，谁知道他是你约的人。
既然奴玉在此，那这个曼尼尔便也不是首富之子那么简单了。
提科斯被弥罗教训了，心中不平，将曼尼尔所言全都告诉给弥罗。
弥罗也知道错不在提科斯，也不主动向曼尼尔赔礼，只是暗自出了医药钱。
“他若不先怠慢与我，我也不会和他计较。”
曼尼尔鼻梁折损，大夫勉强先止了血，为他上药，他见奴玉坐在一旁忧心便假作豁达。
奴玉满脸不安地说
“是我不好，要约在这里，害你平白受了伤。”
曼尼尔扶着奴玉的肩背，安抚地轻拍
“这怎么能怪你，梁公子能应允了我的邀约我高兴还来不及。是那萨络人……”
见弥罗看向自己，便将话憋回去，转言道
“只是这个样子见梁公子实在是不雅了，今日是不能再与公子把酒言欢了，你我之约若还作数，我们改日？”
“那是自然，”奴玉温言笑开，“只要你伤快些好。”
曼尼尔听他这么说，一脸的苦痛转为喜色。
弥罗一直冷着面色，提科斯以为他怪罪自己鲁莽，便不多搭话，只小声同半两言语
“你说，我这算是闯祸了？”
半两摇头
“看那人的样子，不会多和你计较。”
“他还要与我计较？分明是他先招惹的我。”
曼尼尔见弥罗能降住提科斯，也不是粗粗的莽汉，便端起架子来问他
“梁公子与你们相识，看在他的面子上，我就不回禀我们国王了。只是我不能白叫他给打了。”
弥罗看向他，一脸的血污还振振有词。
“你们准备如何赔偿我？”
弥罗听他这么说，血气早冲上头来。在萨络，打赢的一方才有资格炫耀，曼尼尔出言不逊又不会还手还如此叫嚣，是最叫人瞧不起的。
但弥罗耐着性子回他
“返程前，一箱黄金珠宝会送到你府上。”
曼尼尔倒不在乎钱财，自己家里有的是。还要刁难，被奴玉牵扯住衣角。
弥罗看着奴玉对曼尼尔微微摇头，曼尼尔便作罢
“也好，我是不贪你那点金银。只是要看你们是否心诚，你亲自将东西送来我便不计较了。记住，你亲自来。”
曼尼尔势要压压弥罗的风头，这个萨络人与奴玉的关系看起来不像普通友人，又是个器宇轩昂的男人，曼尼尔看他颇为不爽。
弥罗闷着不说话，提科斯一个劲问半两他们在说什么，半两只瞎扯闲话，不做翻译。
半两觉得提科斯不懂外语，确实给弥罗省了不少麻烦。
回驿馆的路上她才告诉提科斯，曼尼尔要弥罗亲自送一箱黄金珠宝去赔罪。
“这是什么道理，他自己没用挨打还要我们赔偿？草原上是只有胜利者才会有奖励的，他凭什么要赔偿？”
提科斯气不打一处来，跟弥罗说不要去。
弥罗一路上不言不语，此时也像是没听见提科斯的抱怨。
半两拉着他先走，跟他说
“他现在正烦着，你就别去火上浇油了。”
提科斯回头看一眼自己的弟弟，无奈的摇摇头
“还是早些回自己家，在外面到处受气。”
二人走得远些了，弥罗对奴玉说
“你没跟我说，你约的人是那种家伙。”
奴玉早知晓他憋了一路的话想说，便如实告诉他
“我在汇云栈驻演，曼尼尔是我的赏客。”
赏客便是肯花钱财的金主，能约奴玉台下会面，应当是打赏了不少钱财的人，曼尼尔的家世自然承担得起。
弥罗想问奴玉，曼尼尔在他身上投入过多少，私底下又多少次见过面，以及他是否真心想见这个人。
然而万千疑问都问不出口，弥罗早就知道这位梁公子的营生，他不想让奴玉难堪，何况自己也没立场问这些。
奴玉如何猜不透弥罗的心思
“我四方行演，见过不少的人。你也知道我小有些名气，虽所行下贱，倒不至于被人逼迫，行我不愿之事。”
“梁公子切莫自轻，”弥罗止住话锋，“你并不……下贱。”
奴玉被他局促的样子逗笑
“弥罗兄难道是怕得罪了我？说话这么小心。”
弥罗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的确被问住了。
他同所有萨络人一样，并不把尊卑看得那么重要。然而身为一国王子，总是受万人爱戴的，何故要仔细小心旁人的心思。
“曼尼尔是有些自大，免不了言语间伤人，”奴玉恢复了平常语气，“但他没什么坏心眼，至少坐拥那样的家世，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说话直爽些倒不怕他藏着心眼。”
“你又如何得知，人总是表里不一的。”弥罗没头没脑说出一句。
奴玉看他没发觉自己带了偏狭眼光看人，也不戳穿，顺着他的话说
“我当然知道，正如我知道弥罗兄的为人，豁达耿直，能容得下我这样的小人物，是能担大任之人。”
奴玉夸他句句是实言，他看得清楚，萨络人若是想要与奉安齐肩，甚至超越，缺的便是弥罗这样的包容心。
萨络地处北境，一族生计全靠天收。曾有中原人将耕织术数传往，却被萨络王拒在门外。
草原放牧，不适合耕种，这些不合之处不是关键，关键在于他们不会承认异族的优势。
弥罗知他不是奉承，言笑间谢过了他的夸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