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出行
半两知道提科斯的身份，萨络王长子，封定南王，是萨络第一壮士。
她自小长在奉安，又多年伏在乾邑，天子脚下。她不懂萨络广袤草原上，部族归一，国土面积大过奉安，这样的国家竟能够形成多王治理的制度。
在萨络，最有话语权的人，当然是使整个国家不断强大的萨络王。而他的兄弟，儿子，乃至收服的部族首领，也可称王，位不比萨络王低。
按理说萨络内部应当明争暗斗，为权相争难以万众一心。而半两不得不认清的是事实是，这个国家极少发生内乱，而且整体实力正以惊人的速度，不断壮大直至逼近奉安。
所以半两正面对的提科斯，号定南王，是一位君王。
君王与平民女子翻花绳，若是在奉安，传出去必得叫人耻笑。
“你笑什么？”
好不容易将红绳转到自己手中，提科斯见半两笑得奇怪。
半两手指翻飞，一眨眼的功夫又将红绳翻回她手上
“笑你学东西慢，再学不会我便不教了，你就自己喝酒去吧。”
“别别别，我好好学，马上就会了。”
提科斯真心怕她说到做到。
弥罗叫他少出门，免生枝节，他也不喜欢这个地方，不愿到处走动。唯有这个中原小女子不畏惧他的身份，肯陪他消遣解闷。
便是这样看起来没一点危害的半两，每日来他房中也要被门口的兵卫搜身盘问许久。
提科斯隐约觉得自己不是被保护，而是被监视着。
其实但凡使者出使他国，总是被防大过被护。提科斯说话做事直来直去，大概一辈子也想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半两耐着性子同他讲解花绳奥妙，不经心地问道
“我听人说你们来这是要与我们皇上和谈，怎么这好些日子了也没见到皇上啊。”
提科斯听她提起，来了兴致
“你们皇帝多大的派头，哪会到小地方来亲自接见我们，能派出使者来应对就算不错了，哪里还由得我们选日子。”
他满口的怨愤嘲讽，叫人一听便知是在赌气。
半两装作打抱不平的样子说
“那他要总不派人来，你们岂不是要一直等？”
“等就等，我们也不急着见他。”
提科斯自觉失言，赶紧圆回话来说
“多留几日，多陪你玩几天不好吗？”
半两丧气地回答
“总待在屋子里，有什么好玩的。”
提科斯有些为难犹疑，还是出口询问道
“你想上街去？”
“你肯跟我一起出去？”
提科斯自问不是不能出门走走，就当是陪着半两。
…
这一日绵梨城内流言纷纷，说的便是一早一晚，由一众兵卫跟随上街的奴玉同弥罗，以及半两和提科斯。
流言口耳相传难免失真，但萨络使者来到绵梨城这一点，是满城皆知了。
“白玉仁燕窝，葱爆烧鹅，酱香田鸡……”
半两不识菜名，但在拥花楼待过几年，寻常酒楼的菜式她大约清楚，拣些爱吃的点了。
提科斯同她面对坐在酒楼二层，靠街的长窗边。
他一路看着半两向人打听，引他来了据说是最有名气的酒楼。又见她摆着架势同掌柜周旋一番，逼着那掌柜遣了满楼的客人。现在那小二又现出难色，应该是没供这些菜品，又怕得罪了来势汹汹的二人，还是硬着头皮去准备了。
“我早想试试包场的感觉了，也不过如此，就你我二人，反倒没什么意思了。”
半两仗势欺人，玩得兴起提科斯便由着她。
他笑道
“赶人的是你，嫌无聊的也是你，你又要如何？”
半两撑着脑袋望向窗外，叹道
“公子今日不必去驻演，天气又难得放晴，我该让他带我出来逛逛，却让你那好弟弟抢了先。”
提科斯听出她说自己无趣，有些不忿
“那梁公子又有什么意思，看着手无缚鸡之力，比女人还不如。”
“那是谁当初还要讨我家公子回去做老婆？”半两拿话赌他。
提科斯果然被咽住，找着话辩解道
“那，那我不是先没认出来吗，谁能想他是个男人。”
半两得意地挑眉
“正说明公子颜如玉，不是一般男子可比。”
“男人要那么好看做什么。”
“谁说男子不能貌美，我家公子漂亮却不不女气，是你没见过，没看惯。再说公子也不是徒有其表，琴棋书画他哪样不精？”
提科斯说不过半两，闭嘴不再争辩。
转念一想，有些介怀地问她
“弥罗也知道梁公子是男人，怎么还和他走那么近，难道……”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半两不以为意地倒了杯茶，“公子也知道分寸的。”
提科斯想不通，夺过半两手里的茶水喝下
“你们中原人就是怪，女人可以当作商品买卖，男人也是。”
半两不得已，重新拿了杯子倒茶，反问他
“中原男人三妻四妾，你们也能娶不止一个女人，有什么不同的。”
提科斯反驳道
“我们萨络男人只有真心喜欢，才回把女人娶回家，对她们一视同仁，不分先后尊卑。若是女人不喜欢这个男人了，也可以离开他再找别的。”
这些是半两不曾知晓的，白玉兰在她下山前讲了许多萨络风俗，心下奇怪他不曾告诉自己这些。
“看你对我们也有些了解，难道不知道一个女人也能有好几个男人吗。”
听他如此说，半两微觉惊异，也立时明白了，白玉兰那样保守规矩的人，只说萨络民风开放自由，没有细说，定是羞于开口。
想来觉得好笑，又对萨络这片地方，生出些许好奇。
半两与提科斯无话，转向一旁执枪肃立的兵卫
“你们成天这么守着，想必吃不好也睡不香，又是何苦。今天定南王请客，你们随意找地方坐下好好吃喝。”
兵卫看也不看她，只一动不动地立在酒楼各关口。
“你跟他们说什么？”提科斯问她。
半两换了萨络语告诉提科斯，引来他的嗤笑
“亏你好心，他们只当我是敌人，哪里会领情。”
半两笑说
“你本来就是我们奉安的敌人。”
提科斯不曾想她这样直言，拍腿大笑
“那你还不躲我远些，还要和我一起吃饭？”
“等我吃完了再躲不迟。”
提科斯拍手叫好，笑声震动了整座酒楼。
楼下掌柜小二只道今日运势不好，来了他们惹不起的客人。
吩咐后厨想办法将楼上尊客的菜品备齐，掌柜正要挂上谢客的牌子，便见进来一人，赶紧招呼着赔礼。
“这位客官对不住了，今日小店被包楼了。”
“谁包的，还不让人吃顿饭了？”
听着口音奇怪，掌柜抬头一瞧，不是中原人。
发色浅褐，五官挺立，是个沙腾罗国人。
奉安开国之初便与各国结立邦交，互通商贸往来，对他国人不设关卡，京都乾邑有一半是外邦人。绵梨城虽比不上乾邑贸易繁盛，但大街上也时常能看见异国面孔。
掌柜见多了外邦人，不觉得稀奇。但见他衣着华丽身披狐裘，是个有来头的，便小心应对。
“客官来得不巧，今天确实是被包了。客官若是改日再光临小店，必定……”
“我问你是什么人包场，我今天就得在你这吃。”
那人厉声喝问，见掌柜支吾说不明白，干脆挡开他，径自往里走。
曼尼尔也算是沙腾罗叫得上名号的人物，常年在奉安境内张罗家族生意。今日正好约了人在这酒楼里相会，被拒之门外自然脾气不会好。
还没走进两步，一双长枪横在身前拦住
“这里被萨络定南王包了，请另寻他处。”
曼尼尔心里一惊，听闻萨络派使者前来和谈，不想竟在这绵梨小城。
“什么定南王，是真是假都不知道。”曼尼尔拨开兵卫拦截，还要往里走。
数名兵卫拥上前来，架起人抬出门去。
曼尼尔受了怠慢，恼怒地叫嚷
“你们不是奉安的士兵吗，为什么护着你们的敌人。沙腾罗与奉安向来交好，你们难道要帮着萨络莽夫欺负友邻？”
听见楼下动静，提科斯问半两出了什么事。
半两听清了那人叫嚷的只言片语，便对一旁的兵卫命令道
“楼下是什么人，定南王要见他。”
提科斯不明所以地看着身边兵卫下楼去，抬上个人来。
曼尼尔站定，气愤地整理身上衣袍。抬眼看见提科斯坐在窗边，如一口巨钟，浑身威严稳坐，彰显着不凡的身份。
“你，是定南王？”
曼尼尔也不自降傲气，背着手站在他面前。
他说的是中原话，提科斯听不明白。半两对他说
“他问你是不是定南王。”
“我就是，你是什么人？”
提科斯回答。
曼尼尔这才注意到一边的小人，怎么看也是个中原人，他猜想是翻译，用沙腾罗的话嘲讽道
“堂堂萨络王长子，连精通外语也做不到？”
提科斯只见他张嘴，不懂他又说些什么，看脸色不像是好话。
“不敢用中原话说，怕我告诉定南王你在小看他？”
半两对曼尼尔问出这一句话来，说的也是沙腾罗语。
曼尼尔想不到这样年纪的半两，能学会三国语言，一时哑口，不知反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