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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萨络王子

作者:瓜 | 发布时间 | 2016-11-21 | 字数:5520

霍尔洛特一族在草原上兼并部族,形成了萨络国。

霍尔洛特氏弥罗,随长兄定南王提科斯,奉萨络王,也是他们的父亲之命,入奉安绵梨城与使者商谈合约。

他没想到中原的冬季不比草原上的寒冬好过,他入奉安国境后,越往南走反倒越觉得寒冷,身上一件穿了多年的牦牛皮大衣不能挡寒,向中原商人买了毛领棉服,招来兄长嘲笑。

兄长提科斯毫无疑问是兄弟中最强壮,声望最高的首领。他征战沙场多年,除了奉安国曾经的镇北将军能与之一敌,普通壮年男子在他面前就像蝼蚁一般,不堪一击。

然而提科斯身强力壮,以一当百,却不是能领兵打仗的将才。他自小随性打猎,偏要徒手与野猪拼斗,最不喜拐弯抹角,直来直去,没什么谋略。

为此,父王才会委命自己随同,以防和谈有变。

弥罗心知和谈结果如何并不重要,父王叫他多加谨慎小心的,是另外的事,远不是兄长一人能够应付。

随行萨络族人都是父王亲信,人数不多,还不及奉安皇帝派来护卫的士兵。

一行人来到驿馆,同行翻译告诉他们,和谈期间萨络特使们便在此处落脚。

“你们的皇帝胆子小,不敢让我入京去同他面谈。现在看来他还小气得很呐,我堂堂萨络定南王,竟敢让我住在这个破地方。”

提科斯在庭院里大声呼喝,不肯入住。翻译官战战兢兢,拿捏着分寸将他的话尽量委婉地,转告给同行的绵梨城太守。

太守是个忠贞爱国,清明自持的耿直地方官,一路上早看不惯萨络特使的嚣张气焰,拉过翻译的衣领说

“你告诉他,不高兴住滚回他的草原去,没人求他。”

翻译不过是个下人,哪里敢如实明言。出了一身惊汗维诺不敢开口。

弥罗知道些中原话,听明白太守的意思,出言劝阻

“你不用生气,我大哥是这么个性子。”

他转脸对提科斯耳语

“是我们提出的和谈,没理由挑三拣四。就是做做样子,早些了事早些回去舒服自在。”

提科斯听了他的劝,吹着胡子作罢。

正要各自找房间住进去,众人目光忽然集中到一处,定住了脚步。

弥罗生怕有变故,转身望去。

木门敞开,一人自昏暗房中走出,拥裹一身锦缎长袍,衣下穿得不算多。

长发在凛冽寒风中飘散,依依立在净白的雪色中。

提科斯看得呆住,自言自语地说

“真是好看的女人。”

弥罗见过不少中原女子,她们同萨络女人不同,受着诸多规矩约束,仿佛因此才生得身形娇柔,只会轻声细语说话。

他不喜欢。

但眼前的人是个例外。

弥罗一时忘了身边事物,仔细端详这个人。

说不出别的话,他也只是心道,好看。

目光飘到长袍下,见一处裸露肌肤,是那人未着下衣露出白腿,还赤着足。

这样穿扮且不谈在冰雪中受凉,对于中原女人而言是不雅。他听中原老师讲过,女子玉足只能示于夫君一人。

正纳闷,见那美人眼神扫过众人,落在自己身上,垂眸一笑。

弥罗仿佛被雷劈中,浑身毫毛立起。

那人衣袍下探出白皙裸臂,招来一个老人

“周老,这些人是要住下吗。”

白须老者倾身一拜,回道

“正是,梁公子有何吩咐。”

那老人叫他公子。

弥罗刚醒悟过来,还不能置信。身边提科斯大步上前,踏上房前石阶,挥开欲挡上身来的周老,一把拉住奴玉臂腕

“你跟我回萨络,做我的妾侍。”

奴玉假作听不懂,睁着眼一脸惊惑看他。

弥罗追上前来,对提科斯说

“哥哥你弄错了,快撒手。”

提科斯看向弥罗,手上不松,问道

“弄错什么?哪里的女人不都是女人。”

转脸对着下面翻译喝道

“你快告诉这女人,我喜欢她,跟着我要什么有什么。”

翻译早将情由告诉了太守,对着提科斯赔着笑脸。

太守大笑出声,指着奴玉道

“这位公子,这北境蛮人把你当做女子了。”

萨络众人还不明所以,提着翻译叫他解释。

“哥哥,他是个男人。”

弥罗使力撇开提科斯的手,将茫然的兄长推到一边。向正揉捏手腕的奴玉,行一个中原的倾身礼

“我大哥对公子无礼了,望公子不要怪罪。”

奴玉拢了拢衣袍,对他颔首回礼说

“你们是萨络特使,我怎敢怪罪。”

“是个男人?怎么会是男人呢?”提科斯向一众萨络人问询,反应过来颇惋惜地看着奴玉,趁机指着太守说,“你们奉安国的男人,竟然长得像女人一样,真是可笑啊。”

萨络人哄笑开来,太守气急瞪眼,说萨络人还不是败给了奉安军队,如此云云。翻译躲到一边一言不发,两方语言不通却争执得起劲。

弥罗一面叫提科斯消停,一面还在向奴玉致歉。他想这人就算听不明白提科斯的话,也猜得出一二分。

奴玉抬手搭上弥罗不停作揖的手,笑言

“我确也算不上男人,是个游走四方卖唱的小馆。敢问兄台,怎么称呼?”

弥罗心内又是一颤,他原本觉得中原发明出阉割刑罚,实在残忍至极,不想竟让他遇到了。仓促收拾了面色,回答他

“公子叫我弥罗就好。”

耳听得提科斯与太守吵得不可收拾,回身呵斥道

“哥哥,你闹够了吧。别忘了我们要办的正事。”

提科斯一向不服管束,但对这个满腹学问的弟弟,还是信服的,怏怏熄了气焰。

“敝姓梁,梁某谢过弥罗兄解围了。”奴玉施施然一拜,抬眼目色如水,仿佛含着泪光,却不是委屈的神色。

弥罗问他

“你怎知我们是萨络特使,谁告诉你的。”

奴玉看向庭下众人,答说

“兽皮作衣,辫发散落,是萨络人装束。太守作陪,兵士相护,看来你们也没有刻意瞒着身份。”

看向一旁的提科斯,抿唇笑说

“何况他这般体魄脾性,与传言中的定南王一样。”

提科斯意识到他在说自己,眼色向弥罗探询。

弥罗只好变着法告诉他

“梁公子说你力气大,不是咱们萨络的定南王没人有这样的本事。”

提科斯拍腿笑开,高兴道

“别看他一副女人样子,倒挺会说话。”

“有完没完了,我家公子还没被你们取笑够?”

响起女子声音,说的是萨络话。弥罗诧异地想,随行没有带女人。

提科斯扭头看过去,屋里又走出个人,身量娇小,浑身上下裹得严实。

“你,你是女的吧。”提科斯仔细瞧半两,他见了奴玉,便觉得中原人的样貌能迷惑人。

半两一拳锤在提科斯肚子上,嗔怒道

“你是什么眼神,当真男女不分了吗?”

“半两,不得无礼。”奴玉眼色警示。

弥罗奇道,小小年纪的女子,将他们的国语说得顺溜,实在不易。

提科斯摸摸肚子,半两的拳头对他而言就像挠痒痒。他大手包住半两的脑袋,左右摇晃

“你怎么会说我们的话,谁教你的?”

半两鼓腮瞪眼,甩开提科斯的手

“这有什么难的,你们的语言好学的很。”

她也只是一时逞逞口舌之快。

半两明白在彤瑜庄,奴玉逼着她学萨络语的用意了。他们的语言弯弯绕绕着实不好记,让半两说到舌头打结。

奴玉这次下山来,目标竟是萨络特使。

是要扰乱和谈,还是获取情报,抑或更甚者,让这一行萨络人,有来无回。

半两扮作个泼辣傲气的小丫头,心里缜密细微地盘算着。

奴玉对弥罗说道

“她是我的侍婢,自小在三教九流里摸爬滚打,跟各国的商人学舌,会些异国语言。我总拦不住她好卖弄,弥罗兄不要见怪。”

弥罗笑称不会,对半两说

“我学你们的语言吃了好些苦,你学得这么轻松,真是让我羞愧。”

半两自豪的叉腰,提科斯觉得她放肆可爱,拊掌大笑。

太守安顿好萨络人,拂袖而去,翻译自觉无大用处,跟着离开了。

留下一队铁面奉安兵卫,驻守在驿馆内外。

关起房门来,半两坐到火炉边烤手。

奴玉脱下长袍,仔细自内穿戴起来,他说

“你怎么叫我公子,我本打算说你是我的妹妹。”

半两回头看他,面无表情地说

“别以为你妖精似的不显老,我就不知道你年纪。我看释变是过了而立之年的人了,你应当是一般大的年岁。当我的爹都绰绰有余了。”

奴玉扶正衣领,笑说

“那你便叫我爹爹,有何不可?”

半两白他一眼不答话。

看他层层件件穿戴齐整,不改喜好地套了件红衫。

“你要出门去?”

“我不去卖唱挣生意,怎么养得起你我二人吃喝。”

奴玉重新披上外袍,将带下山来的行李柜打开,取出布巾包裹的一把琵琶。

半两问道

“那我做什么?你不吩咐我接着睡去了。”

奴玉向门外走,怀抱琵琶脚步不停

“不许再睡,看着那定南王,陪他玩玩也行。”

……

弥罗与提科斯对酌,严冬里饮酒易于取暖。

提科斯一罐高粱酒下肚,不知滋味。

“这里的酒菜味道寡淡,一点不好吃。”

提科斯扔了碗筷抱怨。

弥罗拿瓷杯细细品酒,他知道中原的酒不如草原奶酒味浓,提科斯喝不惯是正常。但高粱酒酒劲大,提科斯这样生吞猛喝,后劲上来了他就该知道厉害。

提科斯喝得面红发汗,晕晕乎乎有些坐不稳。

弥罗夹着菜笑他,不怕他喝醉了误事。

一路过来,他早看得明白。奉安皇帝命人招待他们一行,万事妥帖却不是待贵客之道。

现在他们在这驿馆住着,不知那边的和谈使者什么时候才来。

多耽误些时日也无妨,他们本来想见的,也不是什么所谓的和谈使者。

萨络王性子孤傲,手下爱将折在奉安皇帝手中,一时不得取胜之法,提出和谈乃是暂缓之计。

弥罗想,父王是不甘认输的。他早派密使出使沙腾罗国,与沙腾罗国王密谋协议,欲与之合力,两面夹攻奉安。

只要协议签订,什么和谈都可不去管他。而弥罗正是萨络派出的,签订协议的证人。他们此行,意不再与奉安签订合约,而是等候沙腾罗的协议证人前来签约。

两国战事协定非同儿戏,不是派一两名密使可以达成的大事。弥罗身为萨络王次子,身份尊贵,对方所派也必是同等分量的使者。

若不是奉安地广夹在两国之间,这份协议签订大可不必如此麻烦。

提科斯喝的多了,歪倒在几案上昏睡。

弥罗也自觉微醺。

征服中原地界,不只是父王的宏图大愿,也是他弥罗少年时便有的志愿,更是所有萨络壮士们的心愿。

提科斯虽不懂战术谋略,可他最得民心。弥罗自知不如哥哥英武,但他多年潜心研学中原兵法,对中原人的文化民俗了解颇多。他有信心,能与哥哥联手,为父王开疆扩土,打下霸业江山。

到时铁骑踏入中原,这里所见繁华一切,都是萨络人的了。

弥罗想得出神,他常以此番画面激励自己。

而这画面里,没来由多了一个人。

那个浮萍翠柳般纤弱的梁公子,如果中原再次陷入战乱,他会如何。

叩门声传来,叫弥罗清醒了些。

开门,伴着扑面寒气,是一个玉人。

“梁公子?”

奴玉怀里抱着布裹的琵琶,梳顺了长发,挽着不经意的尾髻,是分明的男子装扮。

弥罗觉得初见时的错认定是晃神,眼前的梁公子身姿挺立,眉眼英气,是个俊朗的男人模样。

奴玉迟疑为难,轻声开口

“驿馆门口把守的将士,不放人出去。”

他手里揉抚布巾,面色不安。

弥罗明了。他先前说他是卖唱的小馆,现下是要去谋生了。

“为何不放你出去,难道是为了我们的缘故?”

弥罗说着在身后阖上门,留提科斯在屋内酣睡。

走了几步才发觉身后人没挪步,回头看他。

奴玉踌躇着站在原地不动,弥罗不解地问他

“你随我一起去看看,他们不敢不放人。”

奴玉牵出一丝苦笑

“驿馆里还有旁的许多人,受困于此不能自由出入。我是替周伯来问问,看弥罗兄能否为他人行个方便。只是若叫旁人看见你我同行……恐怕有损弥罗兄的颜面。”

弥罗好半天会意,叹出一口气

“我们萨络人没那么多顾及。梁公子,只怕是你不想和我扯上关系,怕别人迁怒于你吧。”

奴玉看向弥罗,这个粗犷的萨络男人,是萨络王的次子,也是最了解奉安人的异族。

因为了解,所以他眼中的奉安国,不受萨络人固有的局限印象,是较充实完整的一个民族。

所以他明白奉安人的习惯,话不明说,以礼待人。

奴玉坦言道

“你不嫌弃我所经营,我也便没什么顾及。”

他走到弥罗身侧,抬眼淡然的看他。

弥罗看他瞬时转变了脸色,也松了一口气。

“看来能同你说得上话。”

奉安兵卫得弥罗开口命令,放行了挤在驿馆门口的其余众人。

奴玉戴上斗篷随人流出门,回身向弥罗点头致意。

他登上马车,一路颠簸走远,弥罗要走出门去迎送,身旁兵卫也动身跟随。

“怎么,我也不能随意走动?”弥罗低眉横目,两旁卫兵感受到威压。

他们告知弥罗,他可以在绵梨城内自由行动,只是必须由卫兵贴身保护,以防不测。

弥罗无言,回到驿馆内。

待到提科斯睁眼清醒些,发觉天已渐黑,自己仰躺在地板上不知昏睡了多久。

正要坐起身来,才觉得身上负重。

低头一看,肚子上睡趴着个小人,是白天见到的会说萨络语的小女子。

“你还是少喝些酒。”弥罗坐在一旁说他。

提科斯挠着脑袋缓缓坐起身,把身上的小人小心抱到一边。

他断片得厉害,记忆有些混乱

“我一觉睡了一整天?”

弥罗摇摇头,无奈地说

“你酒量那么好,怎么至于。白天那一顿酒早醒了,醒了又喝,睡了再醒再喝,不记得了?”

提科斯看着一边面色红润,发丝凛乱的半两,隐隐约约记起,又碰到脚边一盅骰子,才将零碎片段拼凑起。

“这女子,叫什么?”

“半两。”

“对对对,半两。真是有意思的名字,有意思的人。”

提科斯撑着身站起,放声大笑。地上半两皱眉嘟囔,叫他赶紧噤了声。

半两不曾睡熟,身上盖着提科斯的毛皮大衣,调匀呼吸,只作假寐。

奴玉叫她陪提科斯玩玩,她便来找他玩。提科斯醉酒方醒,正无事消遣,半两与他言语相通,能说会道的讨她喜欢。半两教他划酒拳,掷骰子,输了便喝酒,这才醉生梦死度了一日。

提科斯小声同弥罗讲话

“半两我得带回去,她应该是我草原女子。”

弥罗看他脸色,以为他醉酒还没醒透

“她还这么小,你也要纳作妾侍?你才冒犯了人家主人,还嫌不够丢人。”

提科斯对着弥罗喷出个酒嗝,熏得弥罗别过脸。

提科斯睁圆了双目,摆着正经的脸说道

“我喜欢这女子,不是要她侍奉我。她性子潇洒,人也聪明,带回去做什么不好。嫁与我儿难道不行?或者给你儿子,他俩年纪正合适。”

弥罗只当他是胡话

“你沾点酒就会瞎说话,我一直在边上看着,就是怕你说漏了嘴,坏事。”

看了眼半两,想起奴玉,他说

“再说,你要带她回去,也得梁公子同意。”

“梁公子?”提科斯想了想,哦了声,“是那个挺漂亮的人吧,可惜了是个男人。”

“中原人里有些就是偏好男色。”弥罗端起碗抿了口酒。

提科斯目瞪口呆,在脑子里转着弥罗的话。

中原人真是奇怪。

半两憋不住笑,打着呵欠掩盖过去。

睁眼看见二人,懒洋洋撑个腰

“早啊。”

提科斯拍桌笑她

“你看看外面,哪里早了?”

瞄了眼窗外,叫出声来

“哎呀这么晚了,我得赶紧回去给公子备好热水。”

提科斯见她就要走,叫住她说

“你明日还来不来?”

半两回身一眨眼

“你请我我就来呗。”

惹得提科斯又是大笑,弥罗也不禁莞尔。

一个梁公子,一个半两,都叫他今日开了眼界。他没见过这样的中原人,既不怕他们,也不妄加仇视。弥罗觉得若能与这样的人畅谈,实在是有趣。

只是弥罗还警惕着,不敢松懈了精神,毕竟重任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