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是何居心
是夜，黔州太守府。
幽悠亭明光点缀，此刻新月当空，清远无限，偶有一缕微风幽幽，缓缓穿过树梢，拂过湖面荷花时，悠悠带起一线香荷摇曳。
东翎湛静静坐着，听着黔州太守的管事细细汇报着大家富贾们捐上来的粮食钱财，黔州太守裴震原本一直是面带笑意，正仔细地听着那人慢慢汇报，听了不过半晌，这时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等等，怎么听你说的这些大都是咱们黔州、还有永州和岳州的大族，那辰州？衡州呢？还有常德的，真的就这么几家吗？”
管事顿时面露委屈，却只得拱手作答：“回太守大人，根据底下人报上的，小人初步统计之后确实是如此啊，截止今日，那辰州、衡州、常德的大族支持商税之变的，也确实就仅仅只有五家，”管事说着，面露轻微犹豫，低声道：“外头有人说，这一次辰州尹家和黔州左丘家是又一次唱起了对台戏，前头大力支持减免商税之事的，全是左丘氏族号召起来的。然而，这辰州、衡州、常德却是尹家的势力范围，因此······”
“好了好了，你下去吧，”裴震面色不好，沉声挥手，想了想又叫住那管事，道：“等等，切记要吩咐下去，清点过后的钱粮，给本太守仔细看守着，不准出一丝岔子！谁让那赈灾物资少一分，就给本太守滚回老家下地种田去！”
“是是是，下的们一定谨记！”管事着急忙慌地推下去。
俄而，裴震轻轻一叹，面色惭愧地起身，向东翎湛便是一拜，道：“九皇子殿下，是下官治理黔州无方，却让这大家氏族横行以致今日影响皇帝陛下国策，真是让您看笑话了。”
“裴大人尽责尽职，本皇子自然知道的，黔州地区自前朝以来便一直是氏族富商横行之地，人情关系也最是复杂，最有实力的左丘家与辰州尹家十多年来相互对立缠斗不休，却也都一直是——谁也耐何不了谁，两家如此结仇至深，但其中内情本皇子却一直不是很清楚，不知裴大人可否为本皇子解惑？”
“这——其实其中内情，下官也不甚清楚，”裴震微一摇头，“不过，只听说好像与一起人命官司有关。”
东翎湛微不可见的轻蹙眉宇，眼中一抹异色倏时一掠而过，轻叹道：“罢了，此事还容本皇子好好想想，太守大人先去忙吧。”
裴震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的东翎湛，想了想，才应声告退。
东翎湛凤眸清澈，目送裴震缓步离去，而后微微一笑，道：“威麟校尉大人在上头听了这么久，不知有何高见呢？”
一语落地，便见墨五公子从幽悠亭上轻飘飘地落了下来，同时扬声笑道：“九殿下好耳力，您以后若是再说自己武艺平平，属下可不会再相信了！”
东翎湛唇角绽开一抹耀眼笑意，那笑恍若阳春白雪，却清透和煦，见他眸色一时间近乎情人般温柔地凝视着墨子卿，待墨子卿察觉不对之时，顿时才收回眼光，垂眸笑道：“既然这都让咱们威麟校尉大人慧眼给戳破了，本皇子以后可不敢再藏拙了!”
墨子卿本来微一发怔，此时一听东翎湛难得的说笑，倏然便好笑地向前一拜，“哎呀，这可真是下官的不对了，九殿下的台子下官怎么也得配合的演着，是下官不懂事，九殿下莫怪，莫怪。”
闻言，东翎湛抬眸深深地看了墨子卿一眼，语气温和道：“看来今日子卿心情很好，莫非是有什么喜事不成？”
墨子卿嘴角微一勾，容若明辉在明灯照耀下，几乎晃人心神。嗯——确实是有喜事，今早他收到来自丏州华满居的密报，其中言：出现在丏州的翼王府暗卫举止古怪，其中有一些人的风貌气度却不像是寻常暗卫，倒像是训练有素的军人，聚集在一起像是在看守某样重要的东西，经查明，他们是奉命在看守一批大型铁矿······而先前那批潜入丏州城的江湖人实际上分为两派，一边是如意大公主的人，而另一便却是八王东翎夜的人；富香茶楼婉拒出售，如意长公主那方的人以权压人，飘云已按计划将富香茶楼人员全数搬离而留下空壳，并用一场大火将之付之一炬······
诸多种种，都隐隐透出一丝阴谋的味道。东翎翼握有私兵，现在却又私吞了一大批铁矿，那铁矿能拿来干嘛呢——墨子卿笑意一时微带森森。
东翎翼在练兵!
苍翼之争持续多年，而按当前情况来看，却是谁都讨不了好，那东翎苍十岁自请从军之后，确实是挣下了不少军功，在东陵军队之中确有一定的影响力，然而可笑的是，眼下东翎翼竟要从军事这一块入手，这无异于是自己给自己挖坑——以卵击石，这可不可以，算得上是自韬死路呢？
这不，连八王东翎夜和大公主东翎如意都掺和进来了，就算最后东翎翼真的败，但是过程也会十分有趣的······不知道老皇帝知道这件事之后，会是怎么的表情？会不会直接给气死了呢？
哼，气死最好！
墨子卿顿时垂眸，借机掩饰眸中无法掩盖的嘲讽笑意，嘴上却笑道：“九殿下，咱们今日筹到的钱粮啊，已经可以救活很多人了，这难道还不是喜事吗？”
闻言，东翎湛笑道：“你这么说起来，这确实是喜事。”
“对了，今日属下接到一个消息，”想了想，“尹氏家主在九殿下将陛下敕令昭告之后，确实即刻便私下召集了很多大族家主，抱团排斥和阻碍国策推行，他们声称此敕令必定是——包藏祸心。”
东翎湛嘴角笑意微一敛，沉吟片刻，却道：“你说，当年左丘家和尹家之间到底是何恩怨是非呢？竟让那么两个家族老死不相往来了整整十四年不说，还至于彼此仇恨至深······”
墨子卿秀眉轻轻一蹙，清眸顿有怪异的情绪迅速掠过，却微微笑道：“其实对于这件事，属下确实也不知道，正奇怪着呢！”
闻言，东翎湛顿时便好笑道：“当年事情复杂，而你今年也才不过十四岁，你怎么可能会知道当年之事？”
“也是。”墨子卿唇角语气微淡。
东翎湛抬眸看了墨子卿半晌，抬手便将面前的瓷盏满上，举杯笑道：“不坐下吗？这酒可是窖藏三十年的女儿红，不想尝尝吗？”
“九殿下，你怎么知道我爱美酒？”
墨子卿眸色倏时便微微发亮，酒瘾一上来，二话不说便去接东翎湛手中的瓷盏，冷不防触到东翎湛温热的肌肤，墨子卿不甚在意，却不知道那时东翎湛手上微微地一颤，即刻紧张地收回手，一垂眸，俊颜微红。
那是他的酒杯······过了半晌，东翎湛低低一笑。
“嗯——我一闻这味道，就知道是好酒啊。”墨子卿顿时笑容璀璨，晃得刚一抬眸看他的东翎湛微微失神了片刻。
墨子卿深嗅了一口酒香后，立即乐呵呵坐在了东翎湛对面，直接便畅快地喝开了，见其满上了一杯又一杯，又立即将之一饮而尽，不时深深叹道：“九殿下，女儿红不愧是酒中佳品！您也多喝点，不要辜负了这好酒啊。”
闻言，东翎湛顿时便哭笑不得，因为是美酒，所以要多喝吗？这又是什么歪理？不过，东翎湛笑过之后，却也没打断墨子卿的自沾自饮，眸色温柔沉静，静静地看着眼前面色微带粉红的墨子卿。
“九殿下，莫不是——你不会喝酒？”墨子卿察觉了东翎湛略微古怪的视线，又见其好像一直半杯酒都不沾，蹙眉想了想之后，顿时轻轻放下酒杯，面带严肃地凑近前去。此时，他头上乌发明明被高高竖起，而额前却有一缕长长的鬓发散了下来，正好落在东翎湛置于案上的长指上，若有若无地轻轻挠着。
东翎湛看着墨子卿近在咫尺的俏颜，竟又是微微一恍惚，手指不自觉地捻着一缕乌发，忽地，他似被什么惊醒，立即垂眸，而微蜷的手指紧了紧，却是若无其事道：“饮酒伤身，子卿，你还是少喝些吧。”
忽听东翎湛直接唤自己“子卿”，墨子卿一时却只是微一挑漂亮精致的眉，不以为意地一勾唇，轻声笑道：“难道九殿下不知道，这美酒啊，可是个好东西呢！”
那笑淡淡，幽深清浅，又微带几分复杂难言，毫无预兆地落在东翎湛的眼底，令他心下顿时一动，却是低头为自己沾酒，沉默了许久之后，低声道：“子卿，以后，你可以直接唤我的字，我名湛，字容熹。”
“你可以叫我容熹。”
他抬手，将美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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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云中郡。
四处寂静中，晨曦微露。
这时，沉沉的空气中弥漫着些许雾气，而慢慢地，那屡屡雾气之中，渐渐地牵出极分抑闷气息。
此刻，郡首府门前，有大群的府兵正在施粥，而那灾民队伍排得老长，男女老少个个一脸菜色，面瘦肌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前头那热腾腾的白粥。
“全都给我排好队，不准插队！不准拥挤！不然别想喝粥！”郡首府管事不时大声朝着排队领粥的灾民喝道。见其坐在一把厚重椅子上，一脸傲慢，看着饥肠辘辘排队的灾民不时脸露鄙夷。
“排好队！”
“啊——”
一名府兵刚一语落地，便忽地听队伍后头有人发出“啊”的一声长长而凄厉尖叫，那尖叫吓得众人齐齐一震，即刻回头，而在施粥的府兵们即时有人急忙跑到队伍的后头去查看。
“怎么回事？”
“走开——大家不要踩我的孩子！”一妇人见自己家的孩子突然倒地不起，周围有人群朝其身上踩过，眼睛顿时一红，不由凄厉尖叫。
“地上有个孩子，大家快让开！”灾民们着急大呼。
说着，灾民队伍中又有一瘦弱男子忽地吐血倒下，再次惊起一阵巨大的波澜。
“啊——大家都不要喝这粥啊!这粥是有毒的！这些该死的狗官儿骗了我们！”一个看起来衣衫褴褛、皮肤黝黑的青年愤恨地大声叫道，不管不顾拿着竹竿朝着那走在前头的府兵袭去，而跟在他身后同样衣衫破烂的一群人，似被男子的言语蛊惑，也齐齐挥起手中竹竿朝府兵打去。
“怎么可能？”刚一听得这消息，灾民们顿时大惊，有些人手上一抖，顿时将盛满的白粥摔到地上。
“一群贱民，居然敢和官府动手，你们难道想造反吗？”坐于府门前的管事听到那话，瞬时一脸凶狠的站起，恶狠狠道。
府兵们正手忙脚乱地拔刀抵抗，而突然又听见有人尖声大呼：“郡首府的府兵杀人了，他们想杀人灭口，大家小心啊！”
“大家快看！”人群中有人长指朝着地上一男子指去，灾民们的视线一齐移过去，顿时都惊得手中粥碗皆跌落地面。视线里，一全身僵硬的男子横躺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府兵大刀，艳红的鲜血正从那深深的伤口处咕咕外冒。
“郡首一直不顾咱们死活，咱们到太守大人那里告状之后，好不容易才不用饿死，现在狗官们又想杀人灭口，大家要反抗啊，打死这群丧尽天良的狗官们！”
“打死他们！”
“打死这群狗官！”
郡首府管事一见场面失控，面色顿时变一变。此时，有灾民围住一那小群府兵正用竹竿狠狠打着，有的脸愤恨地砸了那粥锅，又有的气愤地拿碗便朝着他掷来，管事急忙往府里头跑去，边跑着边大呼：“顶上！快顶上！去请示郡首大人，出全体府兵以协整秩序！”
此刻，不知从那里飘来清灵的声音，那声音刚一落地，灾民中间顿时出现一个如鬼魅一般的身形，几乎是同一瞬间，便听“哐当”的一阵杂乱的兵器落地声。
一身形挺拔纤细的蓝衣少年，轻飘飘地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少年面容如诗如画，此刻秀眉微蹙，一出手便弹开了所有府兵的利刀，漫不经心道：“都停下了，别打了。”
语气微带不满，少年清冷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刚才率先动手，而此刻却站于人群之中微愣的那个衣衫褴褛，皮肤黝黑的青年。
在少年淡漠的神色中，像是所有的阴谋都无处躲藏，皮肤黝黑的青年心上猛地一颤，手中竹竿紧了紧，而袖口的银色刀片缩了缩，却听少年凉凉开口道：“别藏了，早就看见了，不过······”他秀眉微一挑，“本公子有个问题，只要你老实回答便可以从轻发落？”
少年无甚感情的话，顿时把众人惊了惊，齐齐发怔地看着他嘴上一张一合，“你是谁派来的？回答吧。”
“什、什么谁派来的？你、你又是谁？”青年拿着竹竿的手在不可抑制的颤抖，嘴上却紧紧咬着，不肯松懈半分。
“看来，你不想说。”少年饶有兴趣地扯开一抹笑意。
“闲人避让——”
此刻，听后头有人呼道，众人回头时，却见眼前灼阳晃眼，众人眼睛眯了眯，而在一片晃眼之中，隐约得见一写着“东翎”两个金字的大旗，此刻静静地在空中飘着。
京畿大内亲兵拱卫之中，兵容肃整，当中有人容颜俊逸无双，一身风华，身披麒光，踏马而来。
东翎氏皇九子，东翎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