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毛子
一路摸着黑也不知跑了多远,耳后就传来一阵汽车发动机声,罗屠一回头,发现三四辆军用绿皮卡车正往这开着,灯光照得罗屠眼都花了。
这卡车看样子是从四方山沿道开过来的,罗屠心想这不会是来抓自己的吧,这都动用军队的规格来了,心想这下要玩完,正打算找个地方躲着,才发现自己这是到了四方山的乱葬岗了。
乱葬岗,顾名思义葬死人的地方,但和墓地却有本质区别的,墓地葬的都是有名姓人家,往往都是同一村落的人死了葬在一起,墓地规划相对比较合理整齐,而这乱葬岗则截然不同,葬得基本都是无名无姓的流浪汉、客死异乡的路人、身份低贱的下人,身染瘟疫的病人,尤其这几年战乱频繁,死的人数不胜数,战死的士兵难以知道籍贯的基本都运到乱葬岗挖个坑随便埋了了事。
四方山这乱葬岗葬的基本都是前线阵亡的士兵,所以这几年坟地规模越来越大,从以前的半山腰,直接延伸到了路边。
罗屠抱着孩子提着杀猪刀闪进了乱葬岗,那时候人死后不兴火化,而是直接将尸体进行土葬,刚一迈进去,一股尸体腐臭味直冲天灵盖,乱葬岗里的死人埋得都不深,大多数草草挖个坑就算不错了,更有的直接扔在地面,罗屠胃里翻江倒海,胃里酸水顶到喉头,怀里卜家娃儿也受了刺激,哇哇哭了起来,罗屠忙用棉袄掩住娃儿嘴,小心的匍匐在一个坟头,盯着路上那愈近的军用卡车。
人的肉身死后腐烂会产生磷,由于磷的燃点极低,所以遇空气就会发生自燃,所以坟地经常会有这种现象,相传是鬼魂夜里挑灯找替身客,好往生投胎,老百姓称这叫鬼打灯,也叫作鬼火。
这乱葬岗常有鬼火,平日没人进来走动倒好,今夜罗屠一溜小跑进来,这带动的气流可给这鬼火增了动力,不一会整个乱葬岗好似成了正月十五的灯会,一团团幽蓝鬼火晃悠悠的在这坟包上飘来飘去。
罗屠血都凉了,拿刀的手都哆嗦“他娘的...今儿个撞邪了”。
罗屠没敢乱动,以前听村里老人讲这坟地里倘若遇上鬼火缠身,万不可乱跑,不然遇上鬼旋风进了鬼打墙,那就不停的在这坟圈子打转,直到死也不能逃脱,虽说只是传言,但时下的境地也令人惊骇。
罗屠瞥着四周的鬼火,却发现路上那几辆军用卡车走到这乱坟岗竟然停了下来,从车厢跑下来一队队士兵,列好队端着枪,枪口直指乱葬岗。
罗屠心里咯噔一下,心想难道自己被发现了不成,刚想撒丫子跑路,却见从车头里走下两个军官模样的人,对着乱葬岗指指点点。
罗屠隔着这伙人差不多三百米,但仍能依稀听到其中一个军官质问这坟地怎么会有火光,怀疑这里有埋伏。另一个军官给那人解释了大半天才讲清楚。
罗屠悬着的心可算放了下,原来这人没见过鬼火这东西,以为这里埋伏着人呢。
等这支军队起步离开后,鬼火也没的差不多了,罗屠刚一扭头打算从乱葬岗摸下山去,只见一人影正站在他身后,那人当头一棍,罗屠顿时晕死地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罗屠缓过劲来,睁眼一瞧,发现自己手脚被绑不得动弹,身处一间青砖密室,墙上打着几盏油灯。
眼前站着一位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身着青蓝中山装,套一件羊毛夹袄,颚下一副精细山羊胡,体型瘦弱,手里抱着卜家那娃儿,上下打量着罗屠。
罗屠心理直叫娘,打从家里出门一路倒霉事接二连三,却又逢凶化吉,不由哭笑不得。
“你这是正杀人抛尸还是要逃命天涯呀?”山羊胡望着捆在地上的罗屠。
罗屠没有回答,心想这山羊胡大半夜出现在这乱葬岗,且上来就把自己一棍打晕,想必不是什么好人。
山羊胡也没再问,心想这壮汉只带一把杀猪刀,带着娃儿夜里溜进乱葬岗,这里面定有蹊跷。
“你可知道我是何人也?”山羊胡故作深沉的盯着罗屠。
罗屠瞧山羊胡这副模样颇有一番仙风道骨,可这年头道士混好的都从了政,混不好的都做了江湖骗子和土夫子,这山羊胡出现在坟地,应该属于后者,是个土夫子。
“我看你他娘的就是个掘人坟头的土夫子”罗屠咧了咧嘴骂道。
那山羊胡倒没生气,从袖口抻出一纸片,展开扔在罗屠面前地上。罗屠绑着手脚不得动弹,跪着往前移了移,一看原来是张通缉令。
通缉令上盖得军署官印,上边画的那人正是眼前这山羊胡,画像下写着三个大字“卜游方”。
呀!”罗屠愣是没忍住叫了出来。
“你就是这卜游方?”罗屠将信将疑的上下打量着山羊胡。
虽说他俩曾有过一面之交,那还是在十年前卜家刚刚落户罗家堡子那时,这卜游方从四方山远来给大哥卜往来安顿家居,从罗屠这里买了些猪肉给带过了过去。这十年之久,天下形式翻天覆地,更何况一面之交的两人。
“你的眼镜呢?这上边可有着”罗屠看了半天觉得有点眼熟,但这山羊胡不带眼镜,通缉令上却画着呢。
山羊胡没有说话,从兜里摸出一副圆框眼镜,戴了上去,瞧着罗屠。
罗屠一瞅,就是这个感觉,正是十年前买肉的那主,看样子这十年间蓄起了山羊胡。
“怎么?你认得我?听过我的名号?”卜游方看着激动的罗屠,心想瞧见我激动的人现在来说除了贾仁义那狗团长之外也就剩白狗子了,眼前这人究竟什么底细,不禁犯起了嘀咕。
“卜游方啊,你知不知你大哥大嫂可都没了,你现在抱着的那娃儿,正是你哥卜往来的儿子呀!”罗屠激动的浑身哆嗦,眼泪都快下来了,终于算找到这卜游方了,这一路可是不易。
卜游方听罗屠说完这通话怔了半天,没想到这十年会发生如此变故,没想到自己现在抱着的娃娃竟是兄长残存的血脉。
“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我兄长家的情况”卜游方脸色一变,质问着罗屠。
罗屠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从答应祖爷来四方山,路上遇毛子,白狗子围困等经过都告诉了卜游方。听完罗屠的话,卜游方沉痛的长叹一声,蹲下为罗屠松了绑。
“罗屠兄弟,谢谢你把我兄长的骨肉冒死送来,刚才真是对不住了”卜游方说完这话,就要跪下给罗屠道歉。
“这可使不得,你大哥对我们也有恩啊,这么做理所当然的!”罗屠连忙扶起要下跪的卜游方。
卜游方看着怀里的娃儿,睡得正香,不禁让他愈加感伤。
老卜家世代双传,除去女性人家外,上有父亲和叔父二人,父为卜应龙、叔为卜觉仙,中有长子卜往来、次子卜游方,如今又添了一娃儿。因为民国前期女性人家的地位还比较低,所以有些许人家撰写家谱并不将女性纳入,其实卜游方还有一个二姐,名为卜相恋,当然这是后话,以后会有说明。
“罗屠兄弟,天快亮了,我打算去罗家堡子祭拜下兄长,一起同行吧”卜游方捋了捋衣服,把娃儿绑在自己怀里。
罗屠点了点头,看了看四周才发现这密室中大有玄机,整个密室是一个封闭的正方体状,周围四壁青砖作墙,每个墙上有两盏蜡烛,共八盏蜡烛。令人惊叹的是这四面墙上都没有门。
只见卜游方来来回回的把蜡烛吹灭,在他吹灭完最后一根蜡烛后,密室再陷入完全黑暗那一瞬间,只听见咔哒一声响,一扇砖石做的门缓缓拉开,一股光线直透进密室。
罗屠被眼前这一幕镇住了,这机关构造可算是巧夺天工。
卜游方看罗屠一脸震惊,反倒见怪不怪,拍了拍罗屠肩膀,示意走出了密室。
此时天边已泛起鱼白,借着清早朦胧的光,这才发现这密室从外边看就是一个长满杂草土坟包子,那破旧墓碑正是那扇移开的密室砖门。
只见卜游方向前站在那墓碑前,运气丹田,扎起马步,两只手抱着那墓碑往上一提,只听咔哒一声,卜游方松开双臂,那墓碑自动的又移了回去,封死了洞口。罗屠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的傻了眼。
“没必要这么稀奇,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机关而已。”卜游方淡淡说道。
没一炷香的功夫,这两人便从乱葬岗绕了出来,天也亮堂了,两人顺着路走了没多久,前面传来一声声汽车发动机声,看样子正是夜里来的那几辆,两人躲闪进路旁干草堆里匍匐着观察这几辆卡车。
“这车是掉进沟里了吧?”罗屠看着这几辆车小声嘀咕着。
只见这几辆卡车上布满了泥土,车身一道道刮痕划痕,漆也蹭掉了不少,玻璃都碎裂的也挺严重。在看着车上的军队,一个个灰头土脸,有的身上还沾满了血,隐约还能听到几声痛苦的呻吟。
“看车上留下的弹孔,应该是和别人交火了,看样子是打完仗拉着伤兵回城。”卜游方喃喃说道,倒也奇怪这小东洋还没打进中原呢,贾仁义这是演的哪一出。
两人趴到军队离开后,从草丛里出来继续往前赶路,争取正午之前赶回罗家堡子,毕竟还带着一个吃奶的娃娃,饿坏了可不好办。
眨眼来到了咆哮谷,卜游方看罗屠浑身上下摸索着什么,以为他中了邪。
“罗屠兄弟,你这是干什么?”卜游方打量着罗屠。
“你有所不知,这咆哮谷如今被毛子霸占,先前来时把我绑了,后来他们放了我,还给我一块木牌,说我回来的时候遇到劫道就给他看下,便可放行。”罗屠攥着刚从鞋里抠出来的那一小块木牌说道。
卜游方听完后哑笑,转身又继续和罗屠往谷里走去。
越往谷里走,两人越感觉不对劲,一股子火药味越来越浓,卜游方感觉不妙,示意罗屠加快步伐。
果不其然,这里刚刚发生一场恶战,地上大大小小的弹坑,零散的子弹壳和斑驳血迹,山坡上还零星的躺着几具尸体,穿着百姓的衣着,估计是山上的毛子。
卜游方没等罗屠反应过来,就急忙朝着山坡上跑去,罗屠一看也跟了上去。
虽说卜游方和罗屠年纪相仿,可卜游方这身手罗屠远不能及,咆哮谷多悬崖峭壁,卜游方抱着一个孩子却在上面如履平地,在山石之上跃来跃去,很快就把罗屠甩在身后老远,罗屠气喘吁吁,汗都快浸透了身上的大棉袄。
“半仙儿,你这是要去哪啊?!”罗屠靠在一块石头上歇息,看着往深山里走远的卜游方大喊。
卜游方没接他话茬,罗屠没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