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老祖爷
关于这位奇人的平生经历,直说起来还真难以让人明白,所以按照卷宗来分别进行讲述。
第一卷名为鬼匠双王陵,说的是卜非凡出生后引发的一系列事情,主要讲述的是卜非凡长辈们的琐事,讲真,要是没有这么一群人的存在还真难想象卜非凡会变成什么熊样。
读罢看罢,犹如过眼云烟;说罢写罢,平添几分忧寂寞。
正文:“数九寒天冬风冷,内忧外患王朝衰。独怜山东凄惨家,爹娘亡去留孤儿。”
从卜非凡出生说起,这小子打娘胎出来没过百日,他娘就不幸染病撒手人寰,他爹卜往来也是鬼迷心窍,为了给他宝贝儿子找个奶娘喂奶,托人介绍了个婆娘,谁料对方是个江湖骗子,前脚刚过门,后脚就卷着卜往来那点家当底子跑路了,他爹气的一口气没喘得上来,忿恨于胸,活生生给气得蹬腿翻白眼,挂了。
可怜孩子名儿都没起,父母就双双亡去,村民们虽然同情这娃儿,可也没人敢去碰着烫手的山芋。
这娃儿一出生就把把爹娘给克死了,让人觉着晦气,加上当时国家内外忧患,国内军阀割据混战,国外列强虎视眈眈,举国上下流民四起满目疮痍,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两年山东地界儿更是水旱连年,自家粮食大部分征作军粮,余下的够自家吃饱都够呛,更何况喂养这么一个吃奶的娃娃,怕是自家得饿死孩子也得饿死。群民都心有余而力不足,没人敢去领养这娃儿。
可眼看着这娃儿就要完了,当时还是隆冬时节,接连几天没得吃的,娃儿都饿的没了力气哭。
这时村里的老祖爷可看不下去了,这老祖爷是何许人呢?
老祖爷是村里年纪最大的人,九十多岁。清末秀才,也是十里八乡有名号的治病大夫,膝下独生儿子早年间当兵去了。通常老祖爷能够决定村里所有大大小小的琐事,说话顶用,村里乡亲们也都听老祖爷训导。
老祖爷帮忙张罗完卜家的丧事,看着这娃儿着实可怜,不忍心让娃儿就这么死掉,就召集了全村老少在这孩子家里集会。
天寒地冻的时令,老祖爷让几个劳力打了些柴,堆在院里点上了篝火,火苗噌噌往上蹿,不一会儿全村二百来口人就密密麻麻的聚在这孩子家院里,里里外外好几层人,叽叽喳喳的围着篝火议论着。
老祖爷端坐一把太师椅,提了根雕花烟枪,一旁站定个壮年给祖爷提着铜锣,身后站着一个老婆子怀里抱着那娃儿。
老祖爷看人来的差不多齐了,猛吸了口旱烟,轻咳了声,身侧那壮年铜锣一敲,满院的人听锣声响起,静了下来,齐刷刷地望向老祖爷等着发话。
祖爷猛吸一口旱烟,不紧不慢地说道:“今儿个大家伙儿都来齐了,那咱就说说这卜家娃儿的事。”
“老祖爷,这娃儿留不得,下生就克死爹娘,定是个妖孽,再说就算把他留下来,俺们也养不起!”满院的人嚷嚷个不停。
“咱罗家堡子就这么一户外姓人家,难不成今天就要绝户了么?!”老祖爷怒火攻心,气得把那雕花烟枪往椅子扶手狠狠一磕。
卜家是这村里仅有的一户外姓,前些年被小东洋从关东给攆进山海关,一路逃到罗家堡子才安顿下来,据说以前搁关东是做大生意的,家产殷实。刚迁来罗家堡子的时候也给乡里乡亲们不少好处,洋布洋火那些稀罕玩意也没少散给别人。救济穷人,为人称道,可谁也不曾料到好人竟没好报,落得这么个悲惨下场。
老祖爷大发雷霆,没人敢吱声了,村民们的心也跟明镜儿似的,知道平日里卜家没少帮衬自家。
“祖爷,您消消火,我记得他们卜家刚搬来的时候,有个住在四方山的弟弟过来送过贺礼”村里的杀猪匠罗屠打人群里挤过来跟老祖小声说着。
“那个戴眼镜的?”老祖爷吧嗒着旱烟枪看着罗屠。
“是啊,祖爷,就是那个戴眼镜的!”罗屠户脑子里也记起来那人的大体模样。
“祖爷,你看这样可行不?乡亲们都不想留这个孩子,要不就送到卜家那个亲戚家吧,正巧我打算明天去四方山赶头生猪回来,顺便把这娃儿带去打听打听消息如何?。”罗屠见老祖爷有所动摇忙问道。
老祖爷没有说话,他心里也明白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养娃娃确实不是易事,天知道战火什么时候就烧过来了,清朝皇上都给搞下位了。
老祖磕了烟枪,倒出里面烟灰,示意让乡亲们都散了,把屠户留了下来。
“这块大洋你收着,把娃儿今晚抱回家去,熬点肉汤汤给娃儿吃点儿,别饿坏了娃娃。”老祖爷从兜里摸出一块大洋递给罗屠。
“老祖爷可放心,我罗屠这事一定给您办好,但钱不能要,卜大哥生前没少照顾我生意,这么做是我应该的!”罗屠接过孩子给老祖爷作个揖,转身离去。
罗屠是罗家堡子唯一的杀猪匠,三十来岁,一副浓密络腮胡蔓延到耳根,虎背熊腰,壮如蛮牛,世代杀猪为业。虽说他杀猪卖钱,可这破败年头村民谁买得起猪肉,赔本买卖咬牙也得做下去,村民不少人在他这里都打着白条儿,钉在墙上加起来一小摞了,虽然他外貌凶神恶煞,但心地善良,不曾骂过街逼过帐,毕竟这世道谁活着都不容易。
月落星移,又闻鸡啼;岁月蹉跎,转眼天明。
罗屠吃过早饭,给娃儿喂了几口肉汤。盘算着快到年底,准备今儿个去四方山拉头猪回来给村民开开荤,打猪肉铺子里推出一架木板车,用布条把娃儿绑在怀里,顺手抄起案板上的杀猪刀背在身后,裹着个大棉袄出了村子。
走了没几里地就刮起了大风,卷起一阵尘土飞扬,罗屠眯缝着眼推着车子摸索前行。
不一会儿走到咆哮谷地界,咆哮谷处于四方山正南方位,地势险峻,两侧尽是峭壁悬崖,漫山枯树格外扎眼,入眼尽是一片萧索。传言山上有个土匪山寨,政府多次派军队剿匪都没给攻下来,罗屠对于这些传言丝毫没放在心上过,这么多年来他路径数次也没见得有什么毛子劫道。
罗屠推着车刚走到咆哮谷一半处,就听从山顶传来一声声狗叫,罗屠心里一惊,扔了板车撒腿就跑,他娘的这是遇到毛子收买路财了。
世道轮回,王朝换代;龙脉不兴,何来太平?
这年头有军阀的地头闹打仗,没军阀的地头闹毛子,这毛子就是土匪,土匪狠起来可比军阀还凶,四方山东河前有个村落,前个月不知是倒了那辈子血霉,被一个山头的毛子相中了,全村连根拔起,没一个人存活下来,村里壮年劳力的脑袋全被割了下来,密密麻麻成列吊在村口杨树上,村里的小娃子和婆娘都绑回山里做了小毛子和压寨夫人,到末一场火把村子烧了个片瓦不存灰飞烟灭,村子自此从地图上消失。
罗屠扔了板车一路逃命,可跑得再快也没这毛子养的滑条跑得快,这滑条也就是俗称线狗,体形削瘦,是中华细犬的一种。古时候都是富家公子哥儿用来狩猎的犬种,这种狗不但跑得极快,而且耐力是其他动物不能相比的,分为幡子和滑条,幡子毛长,滑条毛短。毛子们养这东西用来追人,一追一个准。
跑没一会,罗屠就被四五只滑条给围了个死,罗屠心想这他娘的真是晦气,从后背抽出了他杀猪用的尖刀,往自己腮上的络腮胡子上抹了两抹,四顾指着这几条线狗,这狗倒也识趣,不敢贸然冲上去,毕竟这罗屠壮如野牛,虽然怀里还抱着个孩子,但就身上披的这厚厚的棉大袄也不能轻易咬裂,尤其手里这明晃晃的尖刀,让狗也胆寒。
就这么跟这几条狗僵持了一会,几个毛子顺着脚印也跟了过来,带头的一看就是个亡命之徒,三十来岁,披着个貂大衣,半条胳膊已经没了,铮亮的光头上一条刀疤斜到耳后,虽然看起来面容消瘦,但其实满身精肉。身旁那俩毛子各自扛了把九响毛瑟。
“吆,还没死呢?”这带头的独臂看着罗屠很是吃惊,换成别人,等他跟过来只能剩下一对白骨,这几条滑条可都是饿的前胸贴后脊,非把人的骨头剔干净了不可。独臂做了个手势,这几条滑条都低着头退到毛子身后。
罗屠心想这他娘的是要和我单挑啊,直勾勾着盯着这独臂,手里的尖刀攥得死死地说道“他娘的,老子今天认了栽,想要钱先取爷爷的命!”
独臂倒也识趣,让身后几个弟兄退后,自己从腰间解下一条铁链,径直朝着罗屠走了过来。
罗屠一瞧这铁链,顿时冷汗从脑门就下来了,前些年县城那些白狗子到各个村里贴通缉令的时候,里面有这么一个通缉犯,人称独臂刘,时传“一条胳膊一铁链,三进三出森罗殿”说的就是这位爷,这里的森罗殿并不是阎王爷那的宝殿,指的是那些民国年间各地军阀修的关押犯人的监狱,这监狱跟森罗殿有的一比,各种刑罚滥用私用,死的人更是难以计数,但唯独这独臂刘在山东作案多起,三次被捕入狱,三次判死刑,枪毙前一夜,总是能逃出生天,再加上这独臂刘劫富济贫的性格,令许多富商巨贾闻风丧胆,所以通缉令满天飞,但这位爷使得一手好铁链,没人能敌得过他,所以始终神龙见首不见尾。
罗屠心想这今儿个算是难逃一死,虽说这独臂刘劫富济贫,可再怎么说也是个毛子,杀个把个人家常便饭,只可惜怀里还有这么一个可怜的娃儿。在独臂离他还两三米左右,罗屠蹭的持刀冲了上去,死死地往这独臂脑门刺去,这独臂反手一震铁链,手腕一扭甩了出去,啪地甩在那罗屠腰间,罗屠一个趔趄,撒手将刀掷了出去,自己则狠狠的侧摔地上,陷在雪里,独臂微一侧身,躲过刀子,再看这屠夫腰上,虽说隔着厚厚的棉袄却已皮开肉绽,一条长长的口子往外渗着血,地上也染上血红,罗屠大口喘着气,一手按在腰间,疼的晕死过去。
独臂晃荡着铁链朝着屠夫走了过来,那几条滑条嗅到血腥味也兴奋的乱叫。
谁也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罗屠怀里的娃儿突然哭了起来。
独臂也是愣了一下,没想到这大汉怀里还揣了一个,看这大汉怎么也不像好人,满脸络腮胡,一身血臭味,还背着一把尖刀,不会他娘的是个伢子吧,独臂从大汉怀里抱出孩子,招呼身后几个弟兄把罗屠给绑了,头用麻袋套上,抬回到毛子窝里去了。
这里的伢子指的就是人贩子,女人称作伢婆。
这不知晕了多长时间,罗屠猛地被一桶冷水给浇醒了,罗屠睁眼看了看四周,自己是被绑到毛子窝里了。
这毛子窝是咆哮谷以前一座老旧寺庙,为躲避战火,庙里的和尚几年前就不知所踪,所以如今被这几个毛子占据,另外在筑上篱墙,修建哨塔,俨然一个小型军事据点。
此时罗屠跪在中庭大堂,双手被反绑背后,两侧挂满佛号灵幡,正堂一尊金漆大佛,佛台前摆放三把交椅,正中坐一六十老汉,白发斑驳直如板刷,身着白貂大袄,怀里抱着卜家那娃儿端详着罗屠,右侧交椅坐着独臂刘,左侧交椅空荡。门前门后杂列数个毛子,齐刷刷地一致的看着堂中的罗屠。
“醒了?可要落草?”正中座椅上的老汉问着跪着的罗屠。
“老子良民一个,不做伤天害理的勾当”罗屠不屑一顾。
话音刚落,独臂刘从椅子上飞起一跃,一脚把罗屠踢翻在地,踩着罗屠的肚子讽道:“你他娘的还良民?我看你是当表子立牌坊,伢子做良民”。
“你他娘的才是伢子,独臂刘!老子可认得你,跟你说老子虽然杀猪,但也可杀你这些毛子!”罗屠瞪着大眼对着独臂骂道。
独臂刘脸都青了,踩着罗屠骂道“你小子倒是认得爷爷,还他妈杀猪的?谁他妈杀猪用这种刀子?”握着罗屠的尖刀,拿刀背啪啪打着罗屠的腮帮子。
细看罗屠这把杀猪刀,把全国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出第二把这样的杀猪刀,样式看似和普通杀猪刀没甚区别,可这刀比普通的杀猪刀长了将近一倍,厚度和锋利度更是天壤之别,不知用什么铁石打造。平时罗屠杀猪只需一刀,手起刀落,猪即可身首分离,剔骨如削泥,罗屠也不清楚这把刀的来历,只不过他们家代代往下传,他也就顺手用着。
“老三,把那刀拿给我看看”中间椅子上那老汉对着独臂刘说道。
独臂刘将那刀双手呈给老汉,那老汉好一阵把玩,猛地看向罗屠。
“你可姓罗?你从哪里来?!”那老汉激动的站了起来,怀里颤抖着抱着那个娃儿。
“本爷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罗家堡子杀猪匠罗屠!”罗屠不紧不慢答道。
“村中可有一位名叫罗松的老人?”那毛子老汉连忙问道。
“那是俺们的老祖爷!”罗屠心中一惊,心想这毛子头儿怎会认得老祖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