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98章 方寸间的秘密

岚飍昨天刚刚拜访过戗锋府，今天一早又来。先前风隐台南山坡发生的事，高庭已是人尽皆知，仙音死而复生、生而不生的消息也不胫而走。结合族长的举动，大家都以为戗锋教头的妹妹再次病危。乐圣的仰慕者、支持者都自发聚集起来，准备送他们的偶像走完人生最后一程。

这事弄得岚飍火冒三丈！下令把某些嘴不把边、四处添乱的长舌头都揪出来严办。不过她并未让高庭治安军驱散戗锋府外的人群，一是顾不上，二是岚飍也希望这些人能给她将要做出的决定以精神支持。

前几日，扶风氏族长早起收到的第一个通报，就是峰怜准备拿方寸间去给仙音补心。岚飍送出这件礼物的目的，只是希望它能帮助峰怜再次进入灵魂谐振状态。从过往记录来看，峰怜只有与仙音通过音乐互动才能达到那种微妙境界。万一她失败，把方寸间弄坏，扶风氏可拿不出第二件！岚飍必须亲耳听听那丫头的计划。

峰怜、妧嬣都没想到昨晚在帐篷里的话那么快就传到了岚飍耳中。不过这也不奇怪，整个青奇界恐怕少有大事能逃过那个女强人的掌控，何况风隐台就在她眼皮底下？

当岚飍进入戗锋府，昨晚熬通宵商量计划的峰怜、妧嬣才刚刚睡着。被人从睡梦中叫醒，她们是一个头两个大。扶风氏族长一看她们的状态，也不兜圈子客套了，直接问峰怜到底有多大成功把握？

计划都没拟定完，何谈把握？峰怜讲明她需要时间，看完岚飍昨天送来的书稿还得再推敲几遍才能做出答复。她这样谨慎，倒是让女族长稍稍安心，但岚飍还是要提醒峰怜。

“丫头，我不想给你压力，可忍不住要说几句。你这次不是炼制魂器，而是当医生，一个细节足以定人生死！魂器毁了，还能凑齐炼材重来，仙音的性命和方寸间可都是唯一的！如果你失败了，扶风氏失去一位杰出人才和一件特殊魂器，我都不会追究，因为你的损失同样无可挽回！”

“族长，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言尽于此，你努力就好。”岚飍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旋野，把你得力的人留下几个。峰怜需要任何帮助，无须通知我，尽力满足。”

“遵命。”第二次见面，年轻却身居高位的旋野对满头乱毛的峰怜坏坏一笑。

大早晨被教育一番，末了还留个不清不楚的尾巴，峰怜不想睡了。无奈脑袋里敲大钟，她还是先去补觉。

再起来已是午后，胡乱吞几口饭，峰怜继续埋头翻看那厚厚的一卷卷书本：《大圣遗音》、《九霄环佩》、《琴心五则》……

书的作者不愧为乐圣！遗作中系统阐述了乐理、乐器、技法、修德，描述弄乐时忘我心境的诗句随处可见，如“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又如“客心洗流水，余响入霜钟。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

跟计较炼材数量、性质的魂炼术不同，音色、音调、高低的准度难以称量，追求的悟性、境界也都无比艰深晦涩。峰怜的脑瓜大概天生就爱跟这类莫明难言的东西较劲，又因好强性格注定她要攀登绝壁、挑战极限，峰怜沉浸在种种玄妙中难以自拔。

当峰怜掩卷，重新观察面前的小小魂器，不禁对署名秦正的作者心生高山仰止的无限敬佩。方寸间恰在此时再度激射出通天彻地的银光！峰怜在一片目眩神怡中闯入云雾升腾的别样世界！

脚下是百万青翠！极目远眺，天地尽头有座堪比世界之柱的巍峨高山，它前面还有形如两柱架一梁的半高怪山。峰怜忽闻一声天籁破空而来，继而是一串串或高亢或低吟的琴声。飘在天地中央的她，心念一动就像鸟一般追逐琴音自由在其中飞翔。

又有一道别具风味的旋律加入！峰怜回头一望，发现背后居然有一尊抚弄箜篌[kōng hóu] 的靓丽女神！可她的身量却足以跟那座天尽头之山等量齐观！峰怜猛然醒悟！之前那座世界之柱根本就不是山，而是一尊傲兀的男性巨神！他面前的怪山其实是琴桌！

峰怜像误闯进神之殿堂的一只小虫，身在滚滚激荡的声浪中颠簸，心在极度震惊中颤抖！而整个世界都在曲调流转间，连续发生天翻地覆的剧变！无论往哪一点看，万物模糊了形与音的界限，仿佛万般皆是曲，一音释寰宇！峰怜感觉自己分解成万亿片融入了神奇的丝丝缕缕，又从中脱离，重新凝聚，一次次如此重复，一点点脱胎换骨……

忘了时间，忘了所在，她就像透过重重无形虑膜的水滴，从浑浊不堪逐渐接近极致纯净。心神像越擦越亮的宝钻，那种清澈通透让峰怜悸动的灵魂颤栗。臻至完美的奇妙过程冲刷掉她的驳杂，也消融了理智，峰怜心中只剩狂喜，完全忽略了潜在危险。

什么是完美？就是无！

只有现实不存在的人才可能是完美的人，而峰怜正在步入这样穷极的境界！她的神魂如嗑药般疯狂兴奋，如风中落叶般扭曲挣扎，步向毁灭却浑然不知！

突然！一阵不和谐的雄浑鼓声惊醒梦中人！峰怜跌出极乐圣境，方寸间的世界忽然变得遥不可及，身下只有无尽黑暗。她拖着一长串惨叫不停下坠！

重回现实的瞬间，如同高空坠地，把峰怜摔得七荤八素，各种感觉蜂拥而来直冲脑际。强烈的不适，弄得她像刚怀身孕的新妇，手足并用冲出屋外，险些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精疲力竭斜靠廊柱，好半天才喘息普定。峰怜这时才注意到岚飍、戗锋、妧嬣、土诚，和旋野的几个手下都在这，表情各异地看着她。想起之前大吐特吐的狼狈，峰怜简直无地自容。

“还愣着干吗？快按我吩咐去准备东西。”岚飍遣走几个手下，转头招呼妧嬣：“扶她去沐浴更衣，好了来正堂见我。”

能量生物用不着洗澡，戗锋府的沐浴房是峰怜入住后新修的。去那边的路上，峰怜问妧嬣：“我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七天前，你在房中看书，废寝忘食到我们几次给你送饭你都全然不知的程度。大前天我去看你，发现你坐着睡着了，当时也没在意，把你安顿好就去了仙音那里。可你连睡两天，怎么叫也不醒，而且生命迹象越来越弱，我们才知道出事了。戗锋亲自找来岚飍，是她唤醒了你。”

“居然过去两天了？我感觉只是做了一场梦。”

“只是做梦？你可把我吓死了！赶快去洗澡，你身上的灰厚得快比上阿呆了！”

峰怜满腹心事，简单处理下卫生。妧嬣、土诚分别备好岚飍差下人送来的衣物、点心，她边梳理边狼吞虎咽，然后立刻去见扶风氏族长。

开口第一件事当然是感谢岚飍，话题很快转到峰怜过去几天的经历。

“戗锋、妧嬣留下，其他人请回避。”

土诚不够格听岚飍下面要讲的秘密，无奈和手下们一起退出。

“峰怜，你这次既不幸，又很幸运。岚姐呢，是既高兴，又嫉妒。”

“族长何出此言？”

“不幸是因为落选，幸运则因为你落选后安然无恙。我苦心研究多年才窥探一线天机，你刚接触方寸间几日就远远超越了我，人家当然妒忌了。”

峰怜心想：这恭维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

“您说的入选、落选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曾经告诉你：方寸间是扶风氏灵珠制成，但没几个人知道这个灵珠属于谁。此灵珠的所有者生前乃是所有扶风氏的母亲，五行族第一代乐圣……”

“正音族母！？”戗锋惊呼。

“阿锋，你年龄老大不小了，就不能稳重点？”

“岚飍族长，妧嬣小时候，奶奶曾在故事中提到正音族母。说神木发芽时带着的一滴仙露化作了第一位扶风氏。后来金族被恶人唆使，摧毁幼年神木，它的残枝变成秦希与正音相遇，一同浪迹天涯并彼此爱慕。二人联合各路英豪击败金族时，秦希才对爱人道出真实身份，并打算完成最后使命，而正音燃尽生命用仙乐催生了现在的神木。难道这个传说是真的？”

“噢~垚厽的孙女竟然对正音族母和神木的秘密知道得这么清楚？妧嬣，说说看，你对扶风氏还知道些什么？”

“不~不知道了。”

妧嬣沉迷在秦希与正音凄美的传奇爱情中，没顾及这可能涉及别人保守的秘密，或者抢了某些人的精彩戏份。回过神来再看岚飍的笑，瞧得她心里一阵发虚。

“族长，如果方寸间真是正音前辈的灵珠炼制，峰怜可不敢继续持有这么重要的东西。”

“当初没跟你吐露实情，就是怕你不肯接受。现在看来，我终于给方寸间找到了更好的主人。接妧嬣刚才的话头——方寸间是铭记正音族母与神树爱情的重要信物，由历代扶风氏族长亲自保存，到我这里已是第七任。但我们这些族长没有一个通过方寸间的考验，破解世界最强的秘密。”

“世界最强！？”满场皆惊！

“峰怜，翻过托盘仔细看看。”

她取出方寸间细看，托盘反面确实浮动着四个字——世界最强！可凑过来的戗锋、妧嬣却只能看到无规则的纹路。

“族长，您都无法通过考验的话，峰怜又怎么可能完成破解？”

“我看过前任族长研究手稿，知道进入方寸世界的钥匙在于音律。扶风氏天生擅长音律，而我又专门到灵兽山聚龙岗广音楼精修过夔音鼓。可就算这样也只能在试炼中保命，却始终摸不到通过试炼的关键。峰怜你不一样。据我所知你只是粗通音律，那你是怎么进入方寸间世界的？又从中看到了什么？”

其实岚飍的话高抬峰怜了，她对音律连粗通都算不上，说不通倒更准确。但她确实品尝到了那种脱胎换骨的狂喜——至今心有余悸！看来帮她保住性命的就是岚飍所说的夔音鼓了。可就算峰怜有这种本事，在她曾见识过的力量面前也根本不值一提！如果帮岚飍深入方寸世界，结果害死她，那还不如什么都别说。于是峰怜敷衍道：“我……我记不清了。”

透过这种明显的言不由衷，岚飍都能看清背后动机。

“嗯？峰怜，难道你对‘世界最强’毫不心动？”

“方寸间对扶风氏如此重要，我这个外人不敢觊觎。况且五行族的恩情我无以回报，又怎能动歪心？”

“真是我的好妹妹。”岚飍开怀大笑，“不过呢，你刚才的话只说对一半。曾经扶风氏有人通过了方寸间试炼，按理不该把它给你。但是呢，我们用尽所有办法，那孩子仍无法告诉别人她从中得到了什么。所以，如果峰怜你想回报五行族，要么再次破解世界最强的秘密，要么让上一位通过试炼的人告诉你。”

这是给划下两条道，让峰怜自己选了——其实根本没得选，最后结果都是帮岚飍掌握世界最强的力量。既然无从选择，那不如拉个人一起下水。

“请问族长，那人是谁？”峰怜带着侥幸心理问。

岚飍又露出了那副危险笑容，开心地吐出两个字：

“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