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杯不醉(八)
《千杯不醉》(八)
作者:青驹破夜色
再次见到张书记,是小马两口子的婚后回门。我很主动地参加这场聚会,再次让老爸惊讶不已。他怎么会知道,我已经整整吃了一个星期的泡面了。
婆家人中,有很多张熟悉的面孔。还离着老远,张书记就冲着我招手。他快步走上来,亲昵地拉着我的手,摇晃个不停,声音中透着官腔。
“他大哥,你来了。”
“我来了,张叔,您最近身体可好?”
我跟他假客气,心里却一直想笑。我承认,现在我的脑海中,全是上次婚宴,他出溜桌子底的慢镜头回放。
“我好!我很好!”
张书记继续摇晃着我的手,那神情暧昧地,就像遇见了半个多世纪没有见面的海峡对岸亲人。
“他大哥啊,上次我可算是领教了。惭愧啊,我们婆家人没有陪好你。这次……”
他加重了语气,腰杆儿也挺得笔直,一手叉腰,一手向前挥动,仿佛指挥者千军万马,又像是在作报告,颇有王者之风。
“这次绝对要陪好你!我们是有备而来……”
他用眼睛扫了一下身后的几个人,神色略带得意。
我向着他身后看去,张书记的背后,站着3个男人。除了我认识的老王和村口领头的汉子,还有一个陌生的面孔。
此刻的老王,正在冲着我点头哈腰。我自觉有些失礼,便握住了他的手,问候道。
“王叔,你最近可好?”
“好……好……好……”
老王依然结巴,一副药药药切克闹的节奏。他身旁的领头汉子,却一直低着头,好像有什么心事,又好像是不愿意面对我。我又想笑了,我想起了一星期前我们进村的情景,他站在村口,张大了嘴巴,就像一截木头。
那个初次见面陌生人,走了过来,自我介绍到。
“轩哥,你好,我是王赫,王叔的侄子。”
我赶忙和他寒暄。
“兄弟,你好,招呼不周,招呼不周……”
…………
酒宴开始了。为了尽地主之谊,老爸开始说祝酒词,我则趁机对着刚上来的菜上下其手。
新婚的小马夫妇,正坐在我对面,他们冲着我挤眉弄眼,让我有些莫名其妙。他们的嘴角上,都在上火,看得出他们这些天很忙碌,不论是哪块儿场地。也许,即便是再简单的婚礼,也能忙的人四脚朝天。结婚这个词儿,从古至今,都不是两个人的事情,而是两大家族的融合。爱情,可能真的很简单,但当爱情里填满柴米油盐酱醋茶,和东长西短恩怨是非,就变得无比复杂了起来,就像是无法揣测的,宇宙奥秘。
老爸还是照葫芦画瓢,宣布他正在吃消炎药,今天由我代替他来陪酒。我不置可否,足足吃了一星期泡面的我,现在所有的情绪,都集中到了美味的菜肴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我才发现这个王赫不简单。
也许是上次见识了我的酒量,张书记、老王和领头汉子和我对饮时,都略有些不自然的闪躲,虽然隐秘,但还是被我看到了眼中。我求之不得,喝酒对我来说,最痛苦的就是会撑的肚子难受,这会极大的降低我夹菜的频率,和打乱我咀嚼的速度。
而这个王赫却不然,大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他自告奋勇地和我连喝了三杯。第二轮,又是连喝三杯。第三轮,又是三杯……我不禁有惊讶,按照酒量来说,到目前为止,这个叫王赫的小子,已经将近喝了三瓶白酒。虽然说并没有多么夸张,但是酒量在三斤以上的人,相对还是比较少见的。但我更多的是气恼,我已经被酒撑得有点想去洗手间了。看着刚刚端上来的剁椒鱼头,我的气,简直不打一处来。
从洗手间回来,我决定发起攻击。我的怒火绝对不是一个点,而是一大片。很明显,这个王赫是被张书记找来对付我的。这,就是他嘴里的有备而来。我站起来,官腔十足地说。
“几位叔叔、兄弟,今天是小马两口子回门,我要代我父亲和叔叔行地主之谊,一定要把大家招待好,来,咱用碗喝……”
张书记、老王和领头汉子的脸上肌肉,竟然不约而同地抽动了起来,让我直想笑。王赫的表情却没有太大变化,这让我顿时没了笑意,怒火更胜。
和众人一起喝了三碗之后,沉默笼罩了全桌。几乎所有婆家来宾,都是一副崩溃前的宁静,王赫的脸色也由白转红,看样子,是在苦苦支撑。我不会放弃这个大好时机,赶快夹了两块鸡肉扔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对着王赫说。
“兄弟,我看出来了,你是海量,来,咱哥们再走三碗……”
王赫的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了恐惧。他半张着嘴,欲言又止,端碗的手,在轻轻颤抖。我很清楚,对于他这种酒量的人来说,如果放他去洗手间扣个嗓子眼,吐一次,回来后又要花一段时间,才能灌倒。所以,我需要像一把机关枪一样,瞬间把他打成,蜂窝煤。
一碗……
两碗……
三碗……
在我的瞩目下,王赫缓缓地出溜到了桌底,就像一根儿柔软的面条。他的眼睛恍惚的盯着我,仿佛我是一个怪物。
我长吁了一口气,心情大好地把筷子伸向已经有些凉了的梅干菜扣肉。突然,一只大手,紧紧地扣住了我的手腕。我的筷子停在半空,瞬间被愤怒点燃。
满脸通红的张书记,就像刚从火山口里走出来。他紧紧地拉住我,大着舌头,伸出一只手比划着,早就没有了王者之风。
“他……大哥……你……”
我看着他,有点想笑,我真怕他咬到自己的舌头。
“你……你……你……究竟能……能……喝……喝多少……”
“嘿嘿……”
我露出一个笑容,轻轻地回答他。
“其实,我也不知道……”
张书记突然笑了起来,他笑的全身颤抖,好像听到了无比可笑的事情。而我看的出来,他的笑中带着恐惧,那恐惧来自于我。我也跟着笑了起来,我的笑中也带着恐惧,那恐惧,来自于我自己。
张书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艰难地用双手拉着我,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摇摇欲坠。
“……大哥……”
他连他字儿都省了。
我有些尴尬。
“张叔……别急……”
他并不以为然,依然大着舌头说。
“我……我……服了我,你……你是……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么……这么能喝……的……”
这句话说完后,他就像一截木头一样,直直地倒了下去,倒在我脚边,像一个虔诚的圣徒,见到了神灵。
“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么能喝的?”
我思考着这句话。
头,突然间,开始莫名地抽疼起来。我感觉自己的脑袋,就像一堵墙,现在这堵墙被凿出了一个大洞,伴随着连锁反应,墙体开始迅速瓦解、塌陷……
我感觉身体开始飘飘然,伴随着胃部翻涌的恶心,貌似是远古记忆中,醉酒的反应。我害怕起来,有些莫名其妙。这个瞬间,我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害怕。
一个声音在心底吼叫着。
“千万不能喝醉……”
“千万不能喝醉……”
“千万不能喝醉……”
……
那声音很耳熟,阴阳失调,男女莫辨。不知是来自于我自己,还是那个梦中的黑山老妖。
恍惚中,我听到了奇怪的声响,好像是挖土的声音。接着,我听到了人们的惊呼声。
“天啊!树下有好多人……”
我迷糊起来,树?……人?!……
一个冰冷冷的利器,铲到了我。直觉中,那应该是一把铁锹。但我并没有感到疼痛,我的身体,好像硬邦邦的,就像一根木头。
那惊呼声又响起来。
“天啊!这个人手里,还抱着一个笔记本……”
终于,我不可抑制的大笑起来,眼泪、鼻涕和口水,一起落下,整个世界开始了天旋地转。一切都变成了空白,又迅速被填满。无数个故事,瞬间被植入了我的大脑,那些在每个夜里被我遗忘的故事,终于都回来了……
我是个作家,三流的。
我的脑子有点乱。
现在,我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千杯不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