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章法理学
在中文系的第一节课我上的心神不宁，前半段一直在喘着粗气——跑了学校对角线的疲惫还没缓过来；而后半段我就一直盯着苏冰看，因为我很好奇，为什么我一个字都听不懂的现代汉语课她却可以听的那么津津有味而且认真。
这节课我真的是生不如死，尤其是听到坐我前面的一个女生下课后说：“自由了，今天没课了吧？咱们上图书馆看小说去吧，哎我昨天看了一本小说，超好看的……”
他们的课居然这么少？！还有没有天理啊！
于是下课后我又回到明德楼找陈老头，恰好他这两节也没课，我想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不管是凭借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决心还是催人泪下、感人肺腑的内心独白，我都要说服老头子找个人换我回来。
“咚咚咚。”我敲门。
“请进。”老头子。
“老师，是我。”老头子看了我一眼，笑得很慈祥地说：“李彧啊，来，坐。”
我从旁边拽过来一个凳子，坐在老头子对面。他在读博登海默的《法理学——法哲学及其方法》，书的版本很久，而且已经很破了，我想大概是陈教授他老人家韦编三绝的结果吧。
我坐在他对面并不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神里面充满着愤怒和哀怨。大概是被我的眼神刺到了，陈老头用两个手指把眼镜往下拉一拉，从眼镜上方看我，问道：“没课啦？中文系的课还可以吧？”
“是，没课了。”我老实说，“但是课实在不能令我满意。”
“怎么？听不懂？”老头子把书放下，老花镜也摘了，一副很认真的要谈话的架势。
“也算不得听不懂。”我欠了欠身，端坐，算是对老头子这副架势的回应。“确切地讲我根本就没有认真去听，今天出了点状况。”
“不管是什么状况，课还是要听的。你连课都没听，你怎么能说不满意……”
“但是老师，”我打断他的话，我知道这样很不礼貌，但命运攸关的事，我必须努力了。“我下课的时候听到了中文系女生的话，说他们课少，而且经常可以看小说什么的。这也太闲了吧？这样能学到什么？将来对社会又会有什么样的贡献？我在里面的半学期岂不是浪费光阴，我对小说什么的不感兴趣，与其如此，还不如让我读点法学的书。”我指了指桌上那本破旧的书。
“这你可就错了。”他侧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烟斗和一盒烟丝，揪了一点烟丝塞在烟斗里，然后划火柴点燃了烟斗。这个过程足足有一分钟，却在一开始就否定我，存心调我胃口。正当我准备开口时，他说话了：“你的见解啊，和普通人对中文系的见解是一样的。其实你们的理解都浅薄了，文学远远不是这么简单？你以为作家是看几本小说就能当的吗？恩格斯说过，他从文学作品中学到的东西，比从哲学、政治学、社会学专著里面学到的还要多。”他使劲抽了一口烟，“这里面大有学问啊，你真应该去好好了解一下。”
虽然他说了这么多，还把恩格斯搬出来压我，但我仍旧不服。“老师，我不想去了解，因为我压根就志不在此。我想学法学，是因为有一份靠着法学济世救民的理想在里面。而文学又能带给我什么？当代中国的文学一点希望都没有，大家对正统文学也没有兴趣，大行其道的都是郭敬明之流，您难道希望我以后成为一个像他们这样唯利是图的人吗？再者说了，我只是学半年，又能提升多少？纯粹是浪费我学法学的时间嘛。”
我觉得我的论述已经很充分了，可是老头子却只是笑笑，不慌不忙地把烟灰磕在烟斗里，又装了一袋烟，然后说：“说完了？那就听我说几句吧。
“年轻人，在你人生真正定型之前，你有无数种可能。而在这过程中，每一种经历都是一种人生体验，是不可多得的宝贵财富。远的不说，就说你去中文系插班，即使你什么都学不到，你可以交到一群你以前可能永远不会认识的朋友，而这些朋友，就是你以后的资源和财富。这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而且，我之前也说了，你们以后要从事的法学行业也要求你们有一定的文字功底，光有思想表达不出来那就是茶壶里煮饺子，如果只能用通俗的大白话表达，那又和山野村夫没什么区别。你们这些经历过高等教育的，以后要做时代的引航者，所以要高于平均水平，只有这样，社会才会进步啊。
“对于你不愿意跨专业学习的想法，我是可以体会的。因为我以前，也有过类似经历。我出生在文革前，到了要上大学的年纪却遇上了十年动荡。我父亲是知识分子，是留过洋的法学研究者，本来应该在社会主义法制建设的进程中发挥作用，却成了红卫兵们的脚下亡魂。在一次批斗中，他被活活打死。这件事对我触动很大，我和母亲拼死保住了父亲的法学书籍，虽然还是损失了一部分。然后我在没人的时候才敢读父亲的那些书。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得到了一本博登海默《法理学——法哲学及其方法》的中文译本，好像是1974年版的，我特别喜欢这本书，再加上对父亲的崇敬与怀念，我也选择了法学这条道路。那时的心情和你现在是一样的，也是想祖国早日实现法制化。”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打开水杯喝了几口水后继续说道：
“恢复高考的第一年，我就考上了大学。可是上了才一年不到，就被征召入伍。我当时特别不愿意，因为这不但耽误我的时间，而且如果有战争而我不幸战死了，我的愿望就没有办法实现了。但是这是不能自己决定的，所以我还是去了。刚到军营也特别不习惯，带我们的是一个参加过对印战争的老兵，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是丰富的人生阅历让他看起来特别睿智。就是他告诉了我刚才那些话，我才能安心在军队服役，有了一段不同的人生经历。
“那个老兵还告诉我，人生会遇到很多很多困难，有些困能并不是能轻松跨过的，而且会遇到山穷水尽的境况。这个时候，最重要的就是信念，要有不服输的心。就像在战场上，明知不可能赢也要战斗，知其不可而为之，将不可能转化为可能，奇迹就会出现。纵然前方是猛如豺狼的敌人，也要勇敢地冲上前去，被炸死在战壕里不算英雄，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
“死在冲锋的路上？”这句话让我精神振奋了一下。
“对，死在冲锋的路上。可是你看看你现在，才多大点困难就想放弃，你不知道吗，这些困难会帮你培养起坚忍不拔的意志品质，你要做的不是落荒而逃，而是迎难而上。对待困难要有视死如归的气势，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
老头子的话让我若有所思，正当我细细思考他的话时，他却起身：“你慢慢想吧，我得回家吃饭了。你是我很欣赏的学生之一，希望你不要教我失望。”
还没等我回话，他已经离开了办公室。虽然我内心深处还是不愿在中文系插班，但是他的话好像起了作用，我已经不那么抗拒了。或许我真的可以以一种不同的姿态面对这件事，倘若它真是一个人生的困难的话，就让我迎面而上、迎头痛击，死在冲锋的路上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