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十月二十七日,刘知远派给事中陈观入城宣布旨意,可城内的杜重威没给刘知远颜面,拒绝放陈观入内。
刘知远见状大怒,觉得很没面子,因为杜重威曾经声称,只要御驾亲至,一定开门请降,不料自己已经到了邺都城下好几日,杜重威还是不肯投降,对自己天子威仪视若无睹。
城内的守军,总是趁着夜晚三三两两地偷偷攀出,出城投降,降卒说城中粮食渐渐吃完,支撑不了多少时日。
慕容彦超见机会成熟,便上前请命攻城,刘知远便答应了他。
十月二九五,北风呜咽,气候日见寒冷。
阵号角声中,皇帝刘知远亲自来到阵前,激励将士。
寅时一刻,天空还是漆黑一片,三军将士饱餐过后,列营数里,只能听旌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吾皇万岁!吾皇万岁!”数万汉军齐声呼喊,声震十余里外。
无数的汉军火把,将邺都城墙照得通亮,而城头上则戚戚一片。
“万胜!万胜!”
刘知远见士气高涨,遂一声令下,在慕容彦超的指挥下,汉军士卒蜂拥而上,或抬或推各种攻具往邺都城攻去。
城头的守军发现,城下大军开始攻城,开始倾洒各类箭雨砲石,城下的汉军将士冒着城头上密集的箭石,将带有掩护木幔的云梯,破坏城门用的火车和撞车,还有撞击城壁的冲车,呐喊着狂奔而去。发射粗如长矛的巨型弩车,纷纷上阵,更有投石机呼啸着将石丸砸向城头。而城头的守军也严阵以对,震天的厮杀声很快就响成一片,将怒吼的寒风掩盖住,城内外只回荡着惨叫与亢奋的呐喊声。
从寅时至辰时,汉军虽攻势如虹,邺都的守军也严阵以对,所以汉军并未能得偿所愿,攻上城去。此时太阳已经爬上竿头,城下堆集着无数被烧毁的攻具,箭矢积有尺厚,满地近千死尸横七竖八地叠在一起,错落其间的汉军伤员的哀号声更是不绝于耳,然而城头的杜军伤亡也是不小。
慕容彦超的额头冒着汗,短短两个时辰之内,一千多汉军阵亡,近四千士卒受伤。他悄悄地回头看了看身后重兵护卫下的刘知远,见刘知远脸色铁青,眉头揪起,正瞪着城头,一言不发。
“陛下,臣……”
慕容彦超想解释一番,诸如敌兵士气太高、城池太坚等原因,刘知远怒哼一声,扭头便走。“暂且收兵吧!”杨邠拍了拍他肩膀,也跟在皇帝身后走了。
慕容彦超感到羞愧难当,心下悔恨自己不该当初非要攻城。城头上的守军见汉军退回,也松了一口气,纷纷在城头上谩骂讥笑起来。
史德统的忠义军作为皇帝的扈卫军队,自然轮不到他们攻城。阵中的党进悄悄地对一旁的石守信说道:“禁军也不过如此!”
石守信也是赞同的点了点头,对禁军的战力也颇为不屑。
诸大臣回到中军帐中,郭威问慕容彦超道:“听方才城头守军的口音,似乎是燕人?”
“正是幽州兵,杜贼从辽人那找来的援军,共约两千余人,由张琏统领,幽州兵骁勇善战,抵抗尤其强硬。”慕容彦超答道。
“陛下,不如再派使者晓谕张琏,许他不死。贼军困兽犹斗,若给出一线生机,贼军或许会放弃抵抗。”杨邠奏道。
“姑且一试!”刘知远点头道。
当即汉军使者站在城下,冲着城头上喊道:“大汉皇帝陛下钦言,幽州兵若能出城请降,许以不死,容许尔等回归故里,倘若不降,城破之时,必将尔等五马分尸!”
城头上的一位将军闻言嗤笑,此人正是来援的幽州兵马统领张琏。张琏高声回道:“请问尔主,繁台之卒,何罪而戮?”
当初辽太宗耶律德光任命的伪宣武军节度使,东京留守萧瀚仓惶逃离汴梁,曾留下一千五百名幽州兵帮助防守汴梁南城的繁台,及刘知远入汴,这些幽州兵不敢抵抗,遂向刘知远投降。幽州早自石敬瑭时就属辽人,有人认为这千五百名幽州兵留在中原,或许会谋反,为了消除隐患,刘知远便听信手下建议,将那一千五百名幽州兵杀了个一干二净。
如今刘知远又想招降邺都城内的幽州兵,然而在幽州兵眼里,刘知远早就失去了信义,谁能保证刘知远不会将他们诱降而出,然后斩草除根呢?
汉军使者讨了个没趣,狼狈而回,郭威在城下听着了张琏的答复,心中又想起史德统曾经说过话,施仁以合众,示信以行令,量刑以惩奸,心下一阵感叹,有‘智’不在年高啊!
刘知远听了使者回报,虽然愤怒,但也无可奈何,他只好继续按照高行周的计策,将邺都城围着数重,再将外壕加深加宽,增筑城栅,围而不攻,跟城内守军耗着。
然而邺都的守军却耗不住了,因为已经到了寒冷的十一月,城内的粮食日见稀缺,一到夜里,越来越多的守军缘绳而下,向汉军投降,然后如饿鬼一样往肚子里塞食物。只要不是傻子,都可以预料到,杜重威已经穷途末路了。
“邺都若是讨平,高卿当居首功!”刘知远举觞,亲自向高行周祝酒。
“臣惶恐!”高行周拜谢道。群臣也纷纷向高行周举觞,慕容彦超枯坐在一旁,心中怒火中烧,只能看着高行周如众星捧月一般,享受着上至皇帝下至群臣的称赞,自己却不敢稍露不恭之色。
“陛下,臣有攻城利器献于陛下。”内殿直韩训上前奏道。
刘知远闻言稍露喜色,抬了抬手,示意韩训展示。韩训当即命人取出一堆木质攻具,零七八碎的都是攻具模型,用软木拼接而成,虽然不见得威力巨力,但看那精巧造型,众臣交口称赞,韩训闻帐中众人称赞,面有得色。
不料,刘知远却说道:“守城之道,在于万众一心。城内军士若离心离德,纵是城高万丈,精兵十万,也是无济于事。攻城亦是如此,这些攻具不过是小道罢了!”
“陛下英明!”郭威说道,“孙子有云,攻城之法,为不得已。修橹轒辒,具器械,三月而后成;距堙,又三月而后已。又云,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而非久也。今杜重威已经穷途末路,城内士卒斗志已衰,臣以为再过不久,邺都将不战而克。”
刘知远听着高兴,连连点头。苏逢吉闻言,却一旁讽刺道:“看来郭副枢密还是应该多读点书,要不然只知蛮干,误了陛下的大事。”
苏逢吉的讥讽之语,令郭威心头又一次火起,这已经不是苏某人第一次冒犯他的尊严。郭威正欲出言反驳,却见史弘肇微微扯了一下自己的衣袖,这才作罢。
刘知远见状摆手道:“苏卿勿多言,郭卿年轻时是读过兵法的,其中微言大义,了然于胸,非寻常人所能比。朕能有有今日成就,郭卿劳苦功高。”
刘知远不想引起臣下误会,又对杨邠等人说道:“尔等皆是股肱之臣,朕愿与众卿共治天下。”群臣纷纷起身,然后齐齐拜道:“愿为陛下驱策,固我大汉,一统天下!”
史德统身为御前扈从,也有资格在末位就座,见得内殿直韩训摆弄的攻城模型,两眼直直的盯着那些器械,心吞口水。
刘知远所说的军心、士气,固然是攻守第一重要的事情,郭威所说不战而屈人之兵,当然也是至理名言。然而,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能多掌握一些利器,没有任何坏处。
随后刘知远与诸臣只是饮酒作乐,将那攻城器械之事抛之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