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十月二十五日,汉帝刘知远的大军终于抵达邺都城下。
刘知远一到城下,直接住在高行周的军营中,以此表明自己对高行周并无恶感,底下众文武大臣俱是官场‘老油条’,心下了然。
邺都城头上的守军,远远地望见汉军数万援兵奔来,旗帜鲜明,刀枪林立,本就心生恐惧之心,又见赭黄色龙旗来到跟前,惶恐不安起来。
刘知远坐在中军帐中,一言不发,文武百官侧立左右。高行周与慕容彦超二人拜倒在地,帐内压抑的气氛令二人心中忐忑不安。
“邺都城为何至今未破?”刘知远沉得住气,让二人跪了半天,才开口问道。
高行周身为主帅,又是长者,那慕容彦超却不知敬上尊长,未等高行周开口,却抢先说道:“陛下,我大军受钦命屯集城下,本可一鼓作气,将邺都拿下。但正当我军将士奋不顾身之时,高节帅却令全军围而不攻,只是每天挖壕筑栅,将我等当作泥匠役夫使唤,空费钱粮。”
刘知远见慕容彦超抢了发言权,又见高行周不急不躁,而是耐心地听慕容彦超说完,心中对高行周的评价更高了一层。
“高卿,你是主帅,你说说看!”刘知远点名道。
“陛下明鉴,邺都是河北首屈的坚城,本就易守难攻。况且杜贼早就怀反叛自保之心,广积粮甲,又阴结辽人,引以为援,士气正高。臣不愿看到将士徒劳无功,空洒热血。故而,臣围而不攻,广筑城壕,待敌……”
慕容彦超打断道:“哼,你与杜贼有秦晋之好,怕是另有隐情吧?”
高行周不愿当着皇帝的面,与慕容彦超吵架,伏身拜道:“陛下明鉴,我军来时,城中士气仍高,彼时契丹人还控制着相、洺、邢、恒等州,贼军以为有辽兵来援,拒不投降。今白沟以南除少数州县外,皆为我朝所有,邺都孤立无援,城中粮食将尽,只要我军再围上两月,邺都不攻自破。”
刘知远当然知兵,听高行周这么说,心中深以为然,暗道高行周不愧是沙场老将。他也不想当场斥责慕容彦超,便当众说道:“两位统兵在外,辛苦有加,今日暂且退下,朕自有计较。”“遵旨!”高行周与慕容彦超二人不知刘知远何意,只得退下。慕容彦超还想再申辩几句,见皇帝脸色不豫,将到了嘴边的话硬是咽回肚中。
待高行周与慕容彦超出帐后,刘知远对侍立一旁的几位重臣说道:“朕亲至邺都,不能不抚恤将士,尔等先代朕去各处营中探视。高老令公与慕容二帅不和,有悖征伐之道,尔等好生劝慰。”
“遵旨。”杨邠等人应道。
史德统刚将自己的人马安顿好,高怀德却来告知言高行周有请。
史德统也想去拜见一下高行周,刚行至高行周的帅帐前,见苏逢吉与杨邠二人结伴去探视高行周,便与高怀德二人闪到一旁,静静候着。
“苏公、杨公,老夫苦啊!”高行周苍老但不失洪亮的声音在帐内响起。
传来苏、杨二人的惊呼声:“高公请起,我等消受不得!”
高行周大概是向这二人跪拜,以高行周的资历向他们二人跪拜,苏、杨二人虽是当朝数一数二的大员,但也消受不起。
杨、苏两人一番劝说之后,高行周遂开始向二人倒着腹中苦水,言那慕容彦超根本就不将他放在眼里,数次挑事生非,侮辱高行周,高行周起初不想跟他计较。慕容彦超见状以为自己怕他,遂借着与陛下的关系,变本加厉,屡屡挑衅,饶是高行周气量高深,也是无处发泄胸中愤懑。
“老夫历数朝为将,世人皆知我心,我虽与杜逆有秦晋之好,但那是前朝之事。老夫公私分明,否则我早就借故推辞帅职,何故受此屈辱?”高行周越说越是气愤。
忽然帐内一阵更加激烈的惊呼声,嘈杂声中夹杂着杨邠的惊呼声:“高公,使不得呀,使不得呀……”
苏逢吉也在旁边惊呼:“快、快,将高公拉住!”
帐外的高怀德大惊失色,以为自己父亲想不开动了刀子,欲连忙入帐抢救,史德统却连忙拉住,对高怀德摇了摇头,指了指耳朵,让他稍安勿躁,继续倾听。
随后帐中重归平静,苏、杨二人见高行周欲意自戕,一把架住高行周,齐声说道:“高公今日所言,我等必会转奏上听,有我们二人作保,谅那慕容彦超也不敢诬蔑与你!”
“老夫谢过二位相公,纵死不敢相忘二公恩情。”高行周遂将手中的匕首扔了,拱手抱拳道。
苏、杨二人这便告辞而去,去向皇帝奏报去了。
高怀德见两人离去,慌忙进帐,见了地上的匕首急道:“父帅何苦如此?
这时高行周已经恢复了平静,他打量着进了帅帐的史德统,挤出一丝微笑:“这位这便是史将军了?”
“末将拜见高老令公!”史德统拜道。
“贤侄免礼!”高行周亲自将他扶起道,“果然虎父无犬子,令公史大人生得一员虎将啊!小儿回来与我说了在你营中种种,年纪轻轻就有此等本事和见解,真是后生可畏啊!”
原来高怀德回来之后,详细说了他在史德统军中之事,高怀德问及高行周之事时,史德统劝他要他拭目以待,其父必有所准备。
高行周闻言心中一惊,暗叹史德统小小年纪竟有如此之心术,其父又是陛下元从重臣,此子将来必不是池中之物。再看我儿勇则勇已……遂让高怀德好意之结交,高怀德也觉得史德统对他的脾性,自然同意。
“高公谬赞了,末将何德何能敢让令公以侄呼我。”史德统受宠若惊道。
高行周道:“我儿与你一见倾心,老夫托大就唤得你一声贤侄可好?”
史德统忙道:“能被高老令公看上是晚辈之福,高兴还来不及,岂有不允之理。”
史德统的目光在地上的匕首一扫而过,说道:“高公真能做常人不能及之事。”
高行周老脸一红,讪讪的摆了摆手!
高行周的所行,或者可以说装可怜,果然奏效。
刘知远深知慕容彦超理屈,命苏逢吉与杨邠二人劝解高行周与慕容彦超和好,又亲自将慕容彦超召到御前斥责,再命彦超向高行周赔礼道歉。慕容彦超虽然心怀不满,但还是照办,只得憋下心中怒火,一门心思想在皇帝面前立功,将邺都攻下,也好让那高行周见识见识自己的虎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