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木成舟
“舟儿,今日的功课如何?”江洵坐在厅堂之上,目光冷冷地看着堂下跪着的小孩子,大概有七八岁。江迟舟低着头,没有言语。江洵眉头一皱,眼眸中腾地升起一簇火苗。“啪”一掌拍在桌子上,大声吼道:“你有没有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
江迟舟身子一颤,眼眸中旋转着薄薄的水光,依旧低头不语。江洵狠狠地盯着那孩子腿上的泥土,“让你去学堂好好读书,是要以后考功名的,不是让你去那乡野之地与那些穷酸白丁在一起的。”
“他们都很好。”江迟舟嗫嚅着反驳了一句,声音低的只有他自己听得到。
“你说什么?”江洵一下子站起身,脸色气得发青。江夫人刚好从后堂出来,一见这模样,忙走到江迟舟的身旁,满眼的疼惜。“舟儿。”转而看着江洵,“他又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情了?”
“你问他自己。”江洵没好气的应道,怒目看着江迟舟。
“娘,我没错。”江迟舟轻轻扯了扯江夫人的衣袖,一眸的水光,格外的惹人疼惜。
江洵一听这话,气得浑身发颤,抖着手指说道:“你给我跪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起来。”说完,摔袖而去。江夫人也是不能违背夫家的命令,叹了口气,将江迟舟搂在怀里,心下疼惜,轻声自语道:“你这孩子……”
长大之后。
乡野水畔,一个少年拐着脚一瘸一拐的走着。从正面看去,少年面容清秀,总是透着温和的笑意。远远的水田里有农家人,小声聊着天,“唉,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可惜了,天生腿就有问题。”
“腿有问题倒也没什么,只是生在那样的家中,待他也……唉,怎么会摊上那样个老爹,哼,一天到晚装清高,还瞧不起我们这农家人。”
“嘘,你不会小声点。别让那孩子听到了,心里难受。”
“哦哦。干活干活,不啰嗦了。”
少年一步步走的艰辛,腿疼,心更疼。他努力了这么久,想弥补下爹爹对这里人们的态度不善。却是恶根种下,难以拔出。
下雨天,墨蓝的天空上游弋着乌色的云朵。
西城外的小镇上,湿意蔓延开来。淅淅沥沥的小雨说下就下,连给人躲的机会都没有。江迟舟走不快,伸手抹去脸上的雨水,微微抬头,感受这凉凉的感觉。天色渐渐暗沉,少年心下叹道:“看来今天是回不去了。”虽是如是说,却丝毫未见少年脸上有失落之色,反而是隐现出微微的笑意。
缓缓行进了些地方,看到前方有个破旧的寺庙,想不如去那里留宿一夜吧。
待走近了些,听见里面有人低声说话,似乎有些焦虑。刚走到屋檐下,雨帘在身后铺展开来,一袭白衣湿了大半,便有人猛地开了那破旧的木门,一不小心撞上了江迟舟。少年未反应过来,身子向后倾一倾,一只腿有些颤抖地站立着,扶住怀中莫名的人。
怀中的人反应过来,忙退后一步。少年定睛一看,是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子。正忙不迭的道着歉,“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有人在外面。”
“没事。”少年轻笑,轻声安抚,温润的嗓音透着雨意里薄薄的温凉。听得那女子默了言语,微微惊讶的抬头看眼前之人,只是一瞬间的目光交换,便有一股特属于年少女子才有的羞涩蔓延开来,微妙的感觉如那心湖荡开的涟漪,搅乱了湖中的宁静。
“你好像有些慌张,出了什么事情么?”少年话语温和,有种不属于此般年纪的成熟与沉稳。
女子这才又想起自己出来的缘由,皱了眉头,一双水灵灵的眸子盛着满满的忧虑。没有大户人家小姐那般的端庄,却是如那麦田中青青麦子般的灵秀清新。“爹爹他与我进城寻医,方才下雨,跌了一跤,脚踝处受了伤,疼痛难耐。这庙中太冷,我想去寻些取暖的东西。”
“可是你一个人夜晚独行,会不安全的。”
“我……”毕竟是年纪尚轻的小丫头,听人如此关怀,倒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微微垂了头,一双手背在身后,手指默默地搅动着。江迟舟并没有责备她的意思,微微摇头,“带我进去看看,或许我可以帮上什么忙。”
“嗯,好。”女子莞尔一笑,带着孩童般干净的欣喜。
推门入内时,江迟舟觉得似有什么想问,莫名地温暖,微微迟疑,“你叫什么?”
女子只顾着破庙内的爹爹了,忽地听了这么一句,先是发愣,继而一笑:“木棉铃。”
木棉铃……
记忆出现了小小的波澜。小云雀微微惊呼,江迟舟的心中有个温柔且温暖的记忆片段,而这些,可以唤醒他昏睡的灵魂,驱逐心魔。心魔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猛地魔气大盛,黑色的气体化成丝缕,生生地穿透江迟舟的魂灵。记忆猛地翻转。
“你们不许在一起!她只是乡野的一个村女而已,江迟舟,你给我听着,你是我江洵的儿子,是梅庄江家的二少爷。”
“听说江家大公子考取功名入了前三甲,真是厉害呀。”“是呀是呀,比那小公子强多了。好好的富家少爷不当,偏爱朝那乡野之地跑,一个受苦的贱命。”
西城里人来人往,那锦衣玉食的小少爷们,勾起戏谑的笑,在那高楼上咬着奢侈的食物,嚼着好笑的事端。一手揽过腰若柳枝的美人,就这那芊芊玉指扶起的酒盏啜上一小口美酒,酒香蔓延在美人的耳畔,那低低地笑声中掺杂着疑问的话语:“你说,他是不是自讨苦吃?真是贱命呢。”
“是,是,公子你说是什么便是什么。”娇柔的声音犹如从水中绽出,牵连着人心的温存,带着温柔的笑。
周围响起一阵哄笑,是,嘲笑。
“二弟,莫要再去当什么教书夫子了,大哥我给你私下寻个一官半职还是可以的。爹今日很是不高兴,你就莫要再火上浇油了。”
凭什么,凭什么我要跟着你们的步子走……心魔代替江迟舟发出低吼,叫嚣着心中的苦痛与挣扎。夜空冥身形迅疾的移动,忽地一跃而起,以手代刀,划开江迟舟魂灵周遭的魔气,幽蓝色的灵力如丝般直入他的胸膛。江迟舟紧闭的眼眸微微动了下,夜空冥一双眸子闪着薄冰般冷冽的寒气,定定地看着他,幽蓝的灵力似有若无地缠在周身。
似乎在牵引着他回忆起美好的画面,清凉地声音带着一丝王者的气势,道:“你在乎那些人的非议么?”
“我……”少年紧紧蹙眉,陷入痛苦之中。
夜空冥紧追不放,继续加重语气问道:“你真的在乎么?”
心魔发现江迟舟开始犹豫了,心下一惊,猛地化成一大团雾气,朝着夜空冥的方向飞去。小云雀见夜空冥正在尝试着唤醒江迟舟的记忆,此刻怎容有意外发生。便化出长长地灵力凝聚而成的藤条,缠住心魔。心魔咬牙切齿的低吼,一双空洞的眼眸死死地盯着挡他路的人。小云雀秀眉一挑,露出一个自信且不屑的表情,那模样分明再说,你以为我怕你?!
心魔自知他们一个拖住自己,一个慢慢唤醒沉睡的江迟舟。自己是拖不起的,它也空冥一遍一遍的询问下,江迟舟忽地一声大喊,“啊—”头脑中的记忆被搅乱的七零八散,心魔分出一部分窜入江迟舟的魂灵,击散他渐渐凝聚而起的记忆。江迟舟的魂灵暂时对心魔没有排拒感,便任它窜人了。
“你们还要继续的话,大不了我与他的魂灵一起散去。”心魔得意地低笑道,自是知道他们绝对不会拿江小公子的性命来开玩笑。
“你—你真无耻!”小云雀猛地逼近江迟舟的魂灵,狠狠地啐道。
“呵。”心魔低笑未应。
夜空冥松开了微微屈起的手指,江迟舟魂灵四周的幽蓝灵光渐渐化丝收回到他的手心。一双眸子漆墨一般的暗黑,透着月光一般的冷冽光辉。良久,严声厉气多少有些不甘,道:“我们走。”
“东家!”小云雀不愿就此放过这猖狂的心魔,不甘地唤道。夜空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灵力大盛,硬生生地将两人带出了江迟舟的躯体,灵光在床榻上闪过一瞬,两人便稳稳地站到了床榻旁。那作为替代的假人在他们出来的一瞬化为灵力分别入了主人的身体。
夜空冥知晓她的救人之心,沉静安慰道:“我会想办法的,定会有办法的。”
小云雀本来还是有些气恼的,却未料他一出来便是考虑到她的想法,这般言语,心下感动又开始泛滥了。偷偷瞥了眼一直将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江迟舟脸上的夜空冥,发现那张常年笑意盈面的男子微微蹙了眉,心下陡然升起一股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感觉,是,心疼?小云雀想及此,猛地一哆嗦,忙摸了摸鼻子,以此掩下那近日老是失常的神色与心思。
天哪天哪,是不是着魔了?小鸟儿在心里苦笑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