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86章 时间拉锯战

石作飞舟，掠过林竹、原野，跃过山梁、沟谷，极速冲向风隐台。三位乘客只怕它太慢！

戗锋知道会出事？会出什么事？峰怜猜不到，但不详的预感笼罩在她心头。以至于远远望见半空中层层叠叠如天上浮萍的琥珀色巨“盘”，她都毫无心情赞叹。

石盘在眼中迅速放大，让人生出迎头飞来、当头压下的错觉。盘子一反一正扣成一组，顶底间有相当间隙，但与盘子的直径相比足可忽略。靠地更近就能看清上下两盘夹着的回廊，夹心层竖直墙壁上开着的无数孔洞，以及进进出出的扶风氏。

越来越接近风隐台，土诚的魂能也快要无以为继了，难为他一路上玩命似的消耗魂能。驱动飞石的阵法忽闪忽灭，眼看就要坠地。一队穿着统一甲胄的扶风氏卫兵突然现身，齐刷刷抽出兵刃堵截上来！

“什么人硬闯风隐台？立刻停下！”

“别停！”妧嬣对土诚喊，转而对那群卫兵的头头亮出一物。“奉伴山氏族长垚厽之命，引修远镖军总教头弟子进城公干！信物在此！”

峰怜没想到妧嬣扯谎的本事居然如此高超，更没想到垚厽会把族长信物给她。土诚事前也毫不知情，不过一想到自己能有机会充当代表伴山氏族长的信使之一，他立刻感觉人格伟大许多，眼看坠毁的飞石都忽然稳当了。

一听对面来头很大，再远远看过信物，卫队长口气马上和缓许多：“身份无误，但各位不能就这样进去。”

“人命关天！你耽误不起！”妧嬣不依不饶。

“这样吧。我看这位小兄弟也累了，我们带两位女士进城如何？”

仿佛配合那人似的。土诚一顿，飞石触地，犁出一道深沟，然后他跟石头一起翻滚出老远，幸好峰怜、妧嬣及时跳离。半空中向下一看，土诚仰面摔在地上，她们急忙大声唤他。

“别管我，快进城！”筋疲力尽的土诚也只剩喊句话的力气了。

峰怜两人还没落地，扶风氏卫兵就接住她们直飞风隐台。虽然速度不比飞石，但也远远快过跑步前进。

“土诚？莫不是土诚石的发明人？”拉着妧嬣的卫队长问。

“正是。先不说这个。戗锋几日前是否来过？带着她妹妹。”

队长是个办事很有效率又很周全的人。他边挥手让副官去安排好土诚，边仔细回忆了下。

“戗锋总教头七日前来过，但他直接去了族长那。我是看过补录的进出人员登记日志上才知道的，并不清楚他妹妹是否同行。”

“带我们去见岚飍[xiū]族长。”

卫队长一听，面露难色：“对不起，我没这个权限。”

“那就赶紧去通报！人命关天！还要我说几次？”

扶风氏心想：这伴山氏娘们也太仗势欺人了！亏我还那么客气。

峰怜怕对方心生不满故意拖延，问过卫队长名字，向他解释：“青云队长，妧嬣平时不这样，可我们今天真耽误不起！还请您速速通报！”

戗锋七天前就到了，并且直接出现在扶风氏族长那里，可见他肯定遇到了无法解决的大麻烦！而这只会与仙音有关。后面的事简直不敢想了！

峰怜坐立不安，妧嬣转圈的速度快到脚不着地，两人掐着指头算时间。等青云折返，她们已经算错了好几次，手指头都掐短了半截，而岚飍捎来的话更让两人的心凉了大半截！

“戗锋总教头与仙音已离开三日，岚飍族长建议二位去他们一起长大的地方找找。但总教头一向来去成迷，所以她劝你们‘对结果要有准备’。”

最后这句明显是一语双关。听罢，峰怜作势欲哭，妧嬣神情萎顿。按说到这里青云算是交了差，可他一看两个女孩子如此神情，弃之不顾感情上说不过去。况且是土诚带她们来的，又有垚厽的信物，还跟戗锋很熟的样子，连岚飍族长待她们都十分客气，自己就更不能一走了之了。

“二位，你们……要不要去戗锋教头小时候住的地方去看看？”青云小心翼翼地问。

“你知道！？”卫队长一句话引得二女弹簧一样蹦起来，给青云吓退三步，他一时无言以对，只抬手朝脚下指指。

风隐台除了半空中族长住处、议事宫殿等各具功能的圆盘区“高庭”，地面另有规模更大的一片“铜钱草”。这个名“萍台”的城区，建筑物顶上盘子的结构不变，只是盘子下多了根石柄。这其中有普通居民区、商铺、城防军驻地等等。在铜钱草下面，深入地底的宽阔开挖区域，还有些不完整的盘式结构，宛如树洞里的木耳，这就是贫民窟“根叠”。无父无母的戗锋、仙音兄妹，小时候就住在城市最下层。

如果没有熟悉当地情况又对戗锋过往有些了解的青云带路，仅凭峰怜、妧嬣她们的话，只能在偌大的风隐台乱转。不过戗锋兄妹幼年居无定所，根叠城区太大，从哪找起呢？寻人这种事情，卫队长显然很有经验，他让手下向当地消息灵通人士打探，发动地头蛇的小弟一起找。很快就有人回报：两天前曾见到面生男子同一漂亮女子在附近出现。至于他们何时离开，以及之后去了哪，无人目睹。

青云赶紧收队，托各种关系去地上城挨个打听，忙到当天深夜却一无所获。疲惫不堪的一行人同回城防军驻地，卫队长不辞劳苦亲自安排食宿。席间，鼓励劝慰的话青云没少说，却只换回峰怜一问：“风隐台有墓地吗？”

这一问把饭局彻底搅了，他们马不停蹄又赶去“悬林”。那里有一片漂浮石头垒成的石林，是扶风氏特有的墓碑。每座碑都是下小上大，凭空翻滚的石块之间并不相连，据说这是回归天国的阶梯。悬林墓地有武木、文冢之分。前者的石柱越高，上面的石头越大，说明逝者生前灵力修为越强。后者墓碑最下面有石块堆积的长方形坟冢，其中埋着陪葬品，占地越大说明墓主生前地位越显赫。青云再次出面找到了守墓人，却得知这两天并无人前来送葬。

离开悬林的路上，峰怜又想起了什么，再追问道：“这附近有可以安静迎接曙光，俯瞰风隐台的林间高地吗？”

“有！在城南！”卫队长心说：你们这是真把我当免费导游了啊？却不敢表露，只好耐着性子赶去城南。

还未接近林间高地，峰怜面色大变！那是她在天歌岭夜色中常常听仙音睡前演奏的最后一曲！但这一次，乐音没了平时的美妙流畅，变得断断续续！峰怜暗叫不好！一口气狂奔上山顶，冲出密林的瞬间，她看到一个萧瑟背影紧紧抱着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因哀恸而剧烈颤抖……

“师父……”

峰怜低声轻唤，想迈步上前，脚却像定在地上，而心比脚更沉重。妧嬣、土诚等人也到了，可大家都不知道该不该打扰戗锋与仙音最后的绝别。

两个虚弱无力的音符响起，峰怜随之潸然泪下，她仿佛看见仙音微笑的脸庞向她说再见……满天星斗忽然化作拉长的光弧，峰怜伸手阻拦那些星光，不想却又触摸到一段段戗锋兄妹俩的往事……

为什么无法看听说的仙音能够拥有画面感如此真实的记忆？为什么她总是很容易发现美好、察觉危险？为什么她的乐音能影响花鸟虫鱼，让它们变成自己的朋友？仙音身上实在有太多未解之谜了，无论如何不能让这样神奇的生命在此随风散去！

峰怜努力挣脱出来，扑到戗锋身旁。平时没正经的师父此刻看起来就像个无助的孩子，而怀中的仙音正在化成星星点点的荧光！在峰怜眼中，此情此景刻骨铭心！父亲当年逝去的景象历历在目！难道她又要眼睁睁看着亲人生死相隔却无能为力吗！？

不！再也不要！

她未经戗锋同意，抢过仙音的手，在她的指尖弹出无声音符。对她的冒犯举动，戗锋错愕抬头，心碎、绝望、乞求、愤怒，各种表情在脸上掺杂一处，他却说不出一句话……看到戗锋这种悲痛欲绝的状态，妧嬣、土诚的心也好像一下死了一半。

“请让她试一试！”

妧嬣好不容易才吐出这句话，而土诚半鼓励半乞求的看着戗锋。若峰怜失败，让努力了一辈子的戗锋在最后时刻抱一丝不切实际希望的妧嬣，无异于落井下石，变相杀人！

心如死灰的哥哥扭头吞泪，无力地摆摆手。不知是表示同意，还是让外人走开。

同时，峰怜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跟随仙音一起飘离这个世界！她居然在这种时候再次跟仙音达到灵魂谐振的状态！可她在这最后关头还能做什么呢？仙音的记忆如万千流星划过身边，消失在比夜色更深沉的无尽永恒黑暗。

峰怜把心一横！奉上她心底最无法割舍的记忆——父亲与她相遇之后的点点滴滴，直至最后绝别！峰怜把这些记忆化成一个个生涩音符，透过仙音指尖，送进她心里。

两人的意识世界里。远远的，已经快消失的仙音忽然转过身来，嘴唇翕动。峰怜错愕！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听懂了仙音的话！这巨大进展吓住了峰怜——难道灵魂谐振会导致一方随正在死亡的人一起升天？不然她怎么能跟仙音如此容易的交流？

“不用担心，峰怜，只有我会离开。如果可以，真希望我们换个地点，早点相见。对啊，该先说你好，不过我其实早就说过了，不知你听懂没有？”

“你说我初次在天歌岭被你的音乐吸引那次？”

仙音点头，峰怜却摇摇头。

“我至今也无法理解。恐怕还不如天歌岭的一花一草，一鸟一虫听得明白。”

“试着再放空自己吧。空则灵，就能看到更真实、更广阔的世界。我本一无所有，反而收获颇丰。万物皆有灵，当每个灵魂都清澈如风，都彼此透明，各自的心意就能丝毫不受干扰的传递。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直到刚才还跟我分享你与令尊的美好记忆。对他的离去，我很遗憾。”

“既然这样，你还忍心抛下爱你的人独自离去吗？”峰怜质问，却不清楚自己问的究竟是仙音，还是父亲。

“我当然不舍得离开哥哥，可我的时间早就用尽了。你知道戗锋七式最后的永音可以禁锢时间，却不清楚他这么做是为了留住我，而且哥哥并未告诉第八式的存在，你能想象那是什么吗？”

“我不知道，但不管怎样！你不能放弃！活下来才有机会！师父是如此在乎你，你走了他还如何活下去？”

仙音凄然一笑。

“正因为他如此在乎我，我才不忍心看他继续透支生命力帮我续命。他没告诉你的第八式，就是共劫！”

“共劫？”

“共赴劫难，与我一同死去……”仙音哭了，“我只是个普通五行族，生命早该走到尽头。每当我快要死去，哥哥就用共劫为我续命。他为我付出了一切，我怎么忍心继续拖累他？”

难怪上次灵魂谐振引起误会后，戗锋再次现身时那么萎靡，原来他把自己的生命给了仙音……峰怜张了几次口，却说不出半个字。

“感谢你、妧嬣、土诚，让我的最后时光那么快乐。但我已经不可能再活下去了。就算哥哥靠共劫为我续命，能拖延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付出的代价却越来越大。峰怜，拜托你转告我哥哥：‘他的妹妹一生都因他而快乐’。最后我有两段记忆与你分享，希望你看后，不管遇到多大困难，都不要放弃复活令尊的努力。”

两点星光随即飞入峰怜眉心。

天歌岭，戗锋正跟一个㞭㟶人道别。峰怜认得那个㞭㟶人——正是武圣远卜！

“戗锋教头真打算隐退终老？”远卜问道。

“此番远卜先生前来，让戗锋对五式枪法有了全新认识，琢磨清楚前，我不会再问世事。先生保重。”

“保重！”

画面一转，又是一段记忆。还是在天歌岭，一老一少两个㞭㟶人站在更加年轻的戗锋对面，同样是在话别。其中之一手持的圣器正是匡天戟，可他却不是峰凯。

“戗锋教头，此番贸然造访多有打扰，还望见谅。”

“前辈哪里话？戗锋受益良多，感激不尽！”他对年长的㞭㟶武圣恭敬行礼，转头又问一位粗壮的㞭㟶少年：“峰凯，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有何不敢？日后我一定能胜过你和师父！”小个子㞭㟶人不服气道。

戗锋和年长武圣爽朗大笑，画面如涟漪散去，只留下峰怜不知是幸福还是感伤的泪水。再睁眼一看，仙音已经仅仅剩下空气中飘荡的一点流光！

峰怜狠狠一咬牙！

“归元法阵！三重魂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