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请客梨香院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这是柳永的一首《望海潮》，梨香院里多是一些读书人和商人。读书人分两种，一种是金榜题名之后前来挥霍的官人，要么就是有柳永一样经历的人，骨子里都有一股子风/骚之气。看到梨香院外繁华的杭州景象，他们眼前有景道不得，只能强说柳永词。自言自语，恍惚之间，仿佛他们天天想着贷银子捐班的人自己也是那风/流才子了。

不过柳永这首词写得确实不错。杭州地理位置重要，风景优美，是三吴的都会。

这里自古以来就十分繁华。如烟的柳树、彩绘的桥梁，挡风的帘子、翠绿的帐幕。

楼阁高高低低，高耸入云的大树环绕着钱塘江沙堤，澎湃的潮水卷起霜雪一样白的浪花，宽广的江面一望无涯。

里湖、外湖与重重叠叠的山岭非常清秀美丽。秋天桂花飘香，夏季十里荷花。晴天欢快地吹奏羌笛，夜晚划船采菱唱歌。

……

不过胡雪岩此时此刻看着张富贵满脸的笑意，心里只是噗通噗通地打鼓，而对这些有的没的风景却是毫不在意。

他想着帮蒋营官放贷4000两，这不是个小数目，丁掌柜的不在，必须得经过掌盘的同意。

想到张富贵对自己一向颇有意见，胡雪岩心中一时也没有好的办法，于是干脆打算请张富贵吃一顿饭。

下帖子之前胡雪岩好连把张富贵请出来的把握都没有。毕竟张富贵跟他的矛盾众所周知。但是没成想他自己只是随便地一说，张富贵就欣然允诺了，还指明要到梨香院里来。

梨香院是个销金窟，这个大家都知道。但是胡雪岩并不担心银子的问题。请人吃饭就是有求于人，人家愿意指名道姓花你的银子，那就是愿意给你办事。但是胡雪岩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这向来小肚鸡肠的张富贵为什么会对自己的态度这么好，还愿意跟自己同桌吃饭。这是他升了出店这七八年来从不曾有的场景。

梨香院一楼中央是说书的，二楼中央则是跳舞的。

说书的一老一少，三弦儿吱吱喳喳想着，小鼓“咚咚咚”敲着，男的张口叙事，女的旁敲侧击，听得一楼众人阵阵喝彩。

美丽的杭州辣妹趁着春风撩人，万花开放的好时候，个个卸了沉重的冬装，衣带飘飘，轻装上阵，把屁股和胳膊扭得风情万种。

胡雪岩和张富贵在二楼，胡雪岩心思有所疑虑，免不了朝着张富贵看了一眼。却发现张富贵已经如入无人之境，眼睛色眯眯地盯着中央跳舞的姑娘们，恨不得立马宽衣解带，留宿梨花院。

胡雪岩摇了摇头，一方面觉得张富贵这人变化太快，另一方面，张富贵毕竟已经是小六十的老头子了，竟然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在这梨花园里玩得起来，真是个老不正经啊。

二楼里不少人都在侧目相看，胡雪岩只得慢慢把自己的椅子往旁边挪了挪，又挪了挪，假装自己和张富贵不是一桌的。

张富贵心里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他已经拿住了胡雪岩冒收徐进三百两的小辫子，但是胡雪岩却尚不自知。

自己的对头有一个大把柄被自己抓在手里，他随时都可能被自己打一闷棍，但他自己却不知道这件事情。这种感觉真是爽啊，张富贵笑着。

基于这种心里，张富贵在胡雪岩前来请自己吃饭的时候，立马就答应了——我天天想着要拿住你，你还来请我吃饭，这是正儿八经的冤大头啊！

张富贵觉得胡雪岩是个傻子，这便宜不占白不占。所以他在吃饭前自己点了杭州花销最贵的梨香院。也真是年老了身体不行，不然张富贵一定点一个头牌让胡雪岩掉掉肉。

看着美眉撩人的舞姿，吹着梨花院二楼入窗的料峭春风，喝着颜色红润的葡萄美酒，嗅着四处弥漫的胭脂味，张富贵的脸上慢慢红了起来。

胡雪岩感觉时候差不多了，便试探着说道：“张叔，我想放一笔四千两的贷款，这事儿还得您同意才行。”

张富贵脸上一僵，心里顿时不乐意了：“胡雪岩你是不是人啊？四千两的贷款，我怎么就找不到这么大的下家呢？”他心知敢放言贷款四千两的，一定不是书生地痞，而是大商人或者官员，张富贵预计着胡雪岩这次又能捞一笔回头钱，闷闷不乐中张富贵淡淡问道：“给谁放银子啊？”

张富贵心里其实有数，这大宗贷款，要么是贩卖丝绸的，要么是置办小妾不想让人知道的……杭州城里有这个魄力的无非就是知府都统或者在杭州落户的湖州丝商。

胡雪岩的答案却是打出张富贵的意料。

“是一位湘军将领，姓蒋。”

张富贵一愣，问道：“什么？一个当兵的？”

胡雪岩看到张富贵这咋呼劲，顿时觉得这笔买卖估计难说了。

谁知道张富贵刚问完转头就乐了，但是他脸上两个枯黄荀红的腮帮子一起即落，那笑容也是一闪即逝。笑过之后张富贵装作忧心忡忡的样子说道：“这事儿可不好办啊！”

胡雪岩看到张富贵又哭又笑的，权当是张富贵换上了西洋人嘴里的老呆症，要么肯定就是被刘老六家的大狼狗给咬了，得了疯狗病。啊，怪不得我请这家伙吃饭他乐颠颠的就来了，还不嫌丢人的来了梨香院，原来是脑袋出了毛病。

但是转而听到张富贵说道“这事儿不好办”，胡雪岩眼睛一动，心里已经有了期许。这不好办就是可以办，胡雪岩十年来专门和人打交道，这点话音还是听得出来的。况且这种话他自己也经常说。往往说出不好办的时候，就是别人拉筹码的时候。

胡雪岩听出了语音，便立马按套路办事，问道：“您老觉得这事儿应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