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生死（上）

和梁斌道别后，洛阳只身来到了拆迁区。今晚的废墟不再沉寂，数个大功率的照明灯散发着耀眼的白光，将整幢小楼照亮。一辆黄色的拆楼挖机隆隆作响地驶向小楼，在众人的注视中正式开始作业。

曹老头居中站立，他穿着一件灰色的加绒西服，胡须也都经过了精心的打理。他望着开始坍塌的小楼，庄重低语：“老伙计，再见了。”

除了兴奋不已的开发商代表和包工头之外，最感到开心的就是社区民警老刘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死倔的曹老头会突然转性，他也不关心其中的原因。对他来说，只要楼拆了，曹老头不去上访了，他就能从这个巨大的麻烦中解脱了。

叶嫣然对刚刚到场的洛阳解释说：“曹爷爷是今天下午才做出的决定，拆迁方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赶来了现场。”

“哼，怕我反悔是不是？”曹老头换了身行头，精气神仿佛也回到了当年在商场打拼时候的水平，他说：“我这个人一言九鼎，不屑骗你们。”

开发商代表和包工头连忙讪笑着客套了两句，生怕曹老头再翻脸不认人。

“你为什么改主意了？”洛阳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对于身边的年轻警察，曹老头一改之前蛮横的态度，他坦率地说：“今天下午，小叶找我谈了很久。我这个无亲无故的糟老头其实就是太寂寞了。一开始，周围的邻居都说是我害死了儿女，谁都不愿意接近我。我这个脾气你也看到了，他们不理我，我也不理他们，慢慢地，连个理我的人都没有了。直到有一天，这块地方被划入了拆迁区，天天都有人来找我来求我。我知道他们心里都很烦我，可至少有人天天围着我转了啊。”曹老头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他面向社区民警老刘，道歉说：“对不起啊刘警官，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麻烦你……”

老刘听了曹老头的陈述，只觉得悲从中来。他长叹一声，道：“人都有私心，我也是啊，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洛阳问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曹老头苦笑说：“我这把年纪也没什么念想了，干脆找个养老院活到老死吧。”言罢，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纸条递给了洛阳，说：“我不知道我那个孙子现在在哪里，但是我知道，如果有一天他走投无路了一定会去这里。这是他爸妈生前居住的房子，名义上是我的房产，但实际上都是小嵩在用。”

洛阳接过纸条，将它紧紧攥在手心。

曹老头犹豫后低声问道：“你说，小嵩会不会死？”

洛阳把握紧纸条的右拳抵在心口，郑重道：“我向你保证，在法官给予他公正的判决之前，他绝对不会死。”

曹老头的眼泪夺眶而出，他弯腰鞠躬，恳求道：“求求你们了，请一定要把他活着带回来！”

晚上八点整，王晨熙把笔记本摊在桌上，向会议室内的众人说道：“今天虽然是絮樱值班，不过既然案子来了，大家也就都辛苦一下吧。”

裴毅荣拿牙签投了投牙缝，问道：“王处，这次又是什么案子啊？”

“半小时前城南发生了一起抢劫案，刑警支队在初期调查后认定，嫌疑人有可能继续作案。为了尽快将凶手缉捕，谭局指示，由我们大白鲨全权处理此案。”王晨熙对姜磊说道，“嫌疑人的体貌已经确定，你好好记忆一下，随时准备出击。”

“嫌疑人都确定了还要我来干嘛？”岳镇不耐烦地说道，“我刚才正在打晋级赛呢。”

王晨熙冷冷地看了岳镇一眼，吓得岳镇几乎想要钻到桌子下面去。

马芸芸在一旁打了个圆场，道：“王处你别和他计较，这孩子说话就是不过脑子。其实他可勤快了，今天也是我们当中第一个到单位报道的。”

王晨熙布置说：“岳镇，你今天晚上负责实时查看监控，务必摸清嫌疑人活动轨迹，为抓捕工作的开展提供支持。”

岳镇闻言一愣，他看向牟絮樱，小声道：“这不是牟姐的工作吗？”

“絮樱今晚有别的任务。”王晨熙对牟絮樱说道，“曹嵩你还有印象吗？通过工作，我们认定曹嵩最在意的人就是他的爷爷。我打算安排继凯去把他爷爷接走，这样我们就有了和曹嵩进一步交涉的砝码。”

“进一步交涉？”孟继凯皱眉道，“王处，你已经和他联系上了？”

王晨熙点点头，说：“在座的都是自己人，我就实话实说吧，曹嵩之前从来没有参与过直接的贩毒活动，他只是按照王春鹏的命令无偿赠送毒品，也就是所谓的‘散毒’。只要他有重大立功表现，我相信法院会对他从轻发落。他还年轻，有的是时间，没必要和王春鹏等人一起去死。”

牟絮樱握着笔杆的手微微一抖，她问道：“那我负责什么？”

王晨熙笑着说：“等到我们把他爷爷接走，曹嵩没了后顾之忧，我就有更大的把握说服他自首。到时，他会首先发送一批团伙成员的身份信息过来，我需要你对这些信息进行甄别和梳理，尽快形成报告，由我向谭局汇报。”

见牟絮樱没有异议，王晨熙敲了敲桌子，道：“姜磊、毅荣，你们两个跟我去城南办案，岳镇后台查看监控，马芸芸在家调度，继凯你去车库取车，尽快把人接走。絮樱，你先休息一下，晚上有你忙的。”

牟絮樱甜甜一笑，道：“那好，我先去给大家叫点外卖。”

王晨熙笑了笑，招呼着姜磊和裴毅荣立刻出发了。马芸芸走到岳镇身后，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嗔道：“你是不是傻？王处可是副处，你是什么，一个小小的二级警员，怎么敢和他那么说话！”

岳镇耷拉着脸，嘀咕道：“我知道错了。”

孟继凯苦笑着摇摇头，他看向牟絮樱，满眼的悲恸。

牟絮樱秀眉一挑，问道：“你怎么了，难道今晚你也要打晋级赛？”

孟继凯知道牟絮樱在开玩笑，可他一点也笑不出来。他突然走上前紧紧地抱住牟絮樱，把牟絮樱的脑袋埋在自己的怀抱里。牟絮樱推了推他，却见孟继凯纹丝不动。她红着脸，羞道：“你怎么了啊，平时那么正经，今天怎么在办公室里……”

孟继凯没有说话。马芸芸扯着岳镇的袖子将他带出了房间。

“如果可以。”孟继凯开口了，他的声音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才来到这里，沙哑而沧桑，他说：“我会早点告诉你我爱你。”

“现在也不晚啊。”牟絮樱幸福地把脸庞贴在他的胸口。

“如果可以，我会在见到你的第一天起，就告诉你我爱你。”

送走了孟继凯，牟絮樱用双手捂住自己有些发烫的两腮。她开心地说道：“那个榆木疙瘩今天吃错药了啊。”言罢，她看了一眼墙上的电子钟，见王春鹏的贩毒行动即将开始，她知道此刻已由不得自己深陷儿女情长。她迅速地收拾好情绪，恢复了冷静、理智的状态，拨通了王春鹏的电话。她说：“刚才大白鲨又开会了，王晨熙提到，他正在策反曹嵩。”

电话那头，王春鹏沉吟片刻，缓缓问道：“曹嵩叛变了吗？”

“王晨熙现在应该只是和曹嵩私下有过接触，但还没有说服曹嵩，这个人是杀是留，你自己看着办。”牟絮樱用纤细的手指抚摸着键盘上的按键，继续说道：“还有个不幸的消息。今天单位本来只有我一个人的，这样你们晚上行动的时候我就可以利用警务平台帮助你们查看警力的分布了。可是现在王晨熙叫大家都来加班了，我这边就不方便了。”

“加班？怎么了？”

“哦，城南发生抢劫案了。”

“好的，我知道了。”

牟絮樱挂断电话后又恢复了先前的笑容，她托着下巴，心想冬天是不是该给孟继凯添件大衣了？

就在这时，孟继凯走进屋来，跟在他身后鱼贯而入的全是荷枪实弹的特警。

牟絮樱惊讶地站了起来，问道：“出什么事情了吗？”

孟继凯抿着嘴，就那么无声地看着牟絮樱。他不想哭，却忍不住流泪；他不想说话，却不得不宣布命令。最后，他张开嘴，吐出了那句他早就想说的话。

“自首吧。”

牟絮樱锁着眉头，反问道：“你在说什么啊？”

“自首吧。”

牟絮樱用右手抓住自己的左臂，颤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孟继凯双膝一软，突然跪在了地上。他埋着头，用双手撑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呐喊道：“牟絮樱，你自首吧！”

牟絮樱微笑着，任清泪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