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特权
蔡厚仁的媳妇恍惚中看到蔡厚仁回来,撒开孩子一下子就扑了过去,戚戚然说道:“厚仁!那姓胡的看着像个翩翩君子,没想到竟是这样可取。他竟然把你告到了府衙!刚刚衙役都带着刑具来抓你了啊!”
蔡厚仁一听这话,心里立马就慌了。
他一直靠着家里留下的财产,过得顺顺当当,何曾经历过衙役抓人的场面。此时看着满屋子的凌乱,他的额头也是直冒冷汗,心下想着:“这胡雪岩真是跟我豁出去了啊!”
蔡厚仁自己心里自然清楚,上海道台一事拿出来吹吹牛还行,实际上那远在上海的道台大人哪里知道自己是谁啊?到了这样的关头,是不会有人来帮自己的。
如此这般想着,蔡厚仁也抱紧了怀中的妻子,落了几滴眼泪。
蔡厚仁的妻子哭了半晌,早已经没了眼泪。在蔡厚仁怀里抽噎了一会儿,她慢慢也静下心来。
忽然,蔡厚仁媳妇猛地仰起头,对着蔡厚仁说道:“对了,我那嫁妆还留着一直没有动。你要是现在把银子还了,应该就没事儿了吧?”
蔡厚仁一听这话,当下有点愣住了——老婆竟然愿意拿出棺材本?
要知道当初他要捐官的时候,她老婆都没有拿银子给他。此刻听到老婆对嫁妆松口,蔡厚仁激动得那叫一个龇牙咧嘴。
他说道:“这是自然,只是老婆,你真愿意把你的银子拿出来吗?”
他老婆点点头说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自然是保住你最重要。等你补了实缺,银子自然又回来了。”
蔡厚仁没想到他老婆竟然把自己看得如此重要,转念间不禁对自己年来流连花船的行迹感到内疚。
第二天一早,蔡厚仁就火急火燎地典当了他老婆的嫁妆,拿着银子去信合钱庄还了贷款。
收到了蔡厚仁还回来的银子,这件事也算结了。但是胡雪岩心里却一直放不下这件事。
胡雪岩觉得这件事情自己原先做的并不漂亮,甚至吃了蔡厚仁的闭门羹还很是丢人。但是问题出在哪里呢?之所以不漂亮,终究是因为自己过于投鼠忌器,害怕蔡厚仁所谓的那个道台亲戚了。但是这件事情最后也还是依靠着官府的威慑力才解决的。
自己害怕官府,所以收不了蔡厚仁的贷款;蔡厚仁害怕官府,所以蔡厚仁不得不还贷款。个中关键,就是官府。
想清楚了这一层,胡雪岩下定了决心,日后一定要在官府中攀上一条自己的门路。
……
当胡雪岩把手中的银票递进张富贵身前的柜台口时,张富贵拨弄着算盘的手微微颤了一下。
刚来信和钱庄当学徒的时候,胡雪岩看见张富贵就像看见皇上一样。但是此时的胡雪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穿着破烂,见了张富贵就躬身舔鞋的小学徒了。
柜台差不多有半丈高,胡雪岩把银票递进柜台之后直接用胳膊肘抵住柜台,手握拳撑住了脑袋,双脚叉着看起了门外来来往往的行人。
信和钱庄是杭州数一数二的大钱庄,不然当初心高气傲的胡雪岩不会选择在信和钱庄当学徒。与信和钱庄打交道的客户都是大客户,大到不需要亲自来钱庄办事,钱庄的人反而得上赶着去人家府上应酬。
所以信和钱庄巨大的店面里,并没有几个人,显得很冷清。
“这银子是哪一笔?”张富贵出声问胡雪岩道,说话时他深深低着头,看都没有朝柜台外看一眼。一方面是想在胡雪岩这个信和钱庄的新贵面前摆出高人一等的姿态,另一方面是看不惯胡雪岩此时此刻惬意潇洒的动作。
胡雪岩把手放下来,感觉脖子有点酸,于是晃了晃脖子,说道:“大前年给蔡厚仁放出去的那笔银子,本息一共七百二十五两,您入账吧。”
柜台后的小伙计赶紧从柜子里掏出前年的账本,翻到了蔡厚仁那笔贷款的一页。张富贵拨弄着算盘算了一小会儿,便开始入账。
看到张富贵的动作,胡雪岩砸了咂嘴。
一般别的出纳跑街来交接还贷的时候,张富贵看一下账就会立刻开收据。但是胡雪岩却发现每次到了自己这里,张富贵总是慢条斯理地,先是慢慢翻开厚厚的账本,然后一下一下打着算盘,再然把银子封存,银子入账,最后才会给自己开一张收据让自己离开。这当中的每一步,张富贵都会尽量做得慢些,更慢些。知道的以为张富贵在入账,不知道还以为张富贵是大过年的焚香沐浴在拜神呢。
虽然这过程也要不了一盏茶的功夫,但是对于胡雪岩这种风风火火性格的人来说,慢悠悠看着张富贵做完这些琐碎的事情,简直就是一种煎熬,还是小火干锅没油煎腊肉的煎熬。
但张富贵是信和钱庄的掌盘,也就是银行的副经理,除了丁掌柜,就是人家张富贵的权利最大。所以胡雪岩也不敢多说什么,每次都是慢慢等着张富贵慢慢地开收据。
眼看着街上的刘老六馄钝都卖出去三碗了,张富贵才递出一张收据。
胡雪岩收到收据之后便要离开。这时张富贵说话了:“小胡啊,小河直街上的粮油铺万掌柜想要贷一笔银子,你下午要是没事就过去看一趟吧。”
胡雪岩脚步一顿,说道:“这事儿啊,这年头粮油生意赚钱,应该没什么风险,我就不过去看了。下午我打算去醉月酒楼下两盘棋去,你直接让刘哥过去放贷就行了。”说完胡雪岩便踏出了信和钱庄。
迈出门槛的时候胡雪岩心里想到:“一个粮油店老板能贷多少钱?平白无故浪费我时间。醉月酒楼上消息多啊,我还是去那里听听有没有哪个有本事的秀才要捐官的好。”
丁掌柜看着胡雪岩的背影慢慢消失,猛地拿起算盘拍了一下。
柜台后看账的小伙计赶紧端过来一杯茶,恭恭敬敬放到了张富贵面前,说道:“掌盘的,您别和那小子置气,他算个什么玩意儿啊!”
张富贵对看账的话不置可否,只是粗粗地吸了两口气,然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喝完水之后他的胸口还是一起一伏的,显然情绪还是不稳定。
张富贵看不对胡雪岩很久了,这个店里人都知道。
店里的伙计们个个都是按点上班,按点下班的。但是胡雪岩却是个例外。
因为胡雪岩当出店这几年来,放得款多,而且还没有坏账,为人又热情爽朗,深得丁掌柜的信任。丁掌柜特地吩咐,胡雪岩不用按着钱庄伙计的规矩上班,只要每个月完成五十万两以上的放贷或者存款入账就可以自由休息。
店里的出纳大多都是按照跑堂的收集来的消息挨个儿试点放贷,唯有胡雪岩是自己寻门路放贷。但是也奇怪,店里四个出店,就胡雪岩放贷多,收的存款也多。
每每想着自己身为掌盘每天还要朝九晚五的按点上班,胡雪岩这个小毛头却天天趴在醉月酒楼上胡吃海喝,张富贵心里就很不舒服。
所以张富贵很记恨胡雪岩,尤其是记恨胡雪岩的小特权。但嫉妒归嫉妒,胡雪岩办事干净利索,饶是他张富贵手握掌盘之权,也没奈何胡雪岩的手段。
等呼吸平复之后,张富贵狠狠地说道:“别得意,总有一天你要载我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