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82章 蜃沙海之战（四）

食金蚁，这个活动于地下的庞大族群，外界对其知之甚少，它们的神秘不亚于埋骨虫、沙魔。

只要不误闯其领地，它们并不主动攻击其它生物。当然，没多人能确切知道食金蚁的地盘边界到底在哪里？等看到蚁塔，往往是为时已晚。普通人根本无力抵抗蜂拥而至的亡命攻击，所以两千年来，葬身蚁海的倒霉鬼不知有多少……

自从决定借用食金蚁的力量去对付沙魔，酒言很快再踏征途。同行的除了老搭档饭话、魔魇、何罗龟，还新加入了两人、一虫。人是金躩、鹰五，虫当然就是千军。

金躩力排众议主动跟来——过去几乎处处与她作对的穆月这次罕见第没任何表示。鹰五也是自愿，酒言对此欣然接受。师父孔石想要跟来——老六道实在放心不下爱徒，一心要用自己的通灵术帮忙，却拗不过所有人的反对，只能留下。临别之时又给酒言恶补了不少关于食金蚁的知识，这自然是他从御命千军那里获取的。

高耸碉堡似的蚁塔只是食金蚁庞大地下帝国露出地表的一角。把分散各处已知的蚁塔在地图上就近两两相连，即可大致清楚食金蚁在整个蜃沙海的分布——那是一张几乎遍布灵兽族、沙魔势力之外所有区域的庞大地下网！

有一种独特生物可以用来区分是否已进入食金蚁帝国的边界——蚁噬。它们是食金蚁的一个变种，不再集群行动，反而在蚁巢附近埋伏，以流沙为陷阱捕杀过往猎物——主要就是以曾经的同族为食。一旦遇到蚁噬就不要再深入，否则十死无生——但恐怕遇到前者，情况就已经很不妙了，酒言可是知道流沙陷阱的厉害。

食金蚁内部分为多个种群，彼此有些不同。按颜色区分，食金蚁主要有七种：红、蓝、金、绿、黑、白、晶。红色数量最多，蓝色毒性最强；金色甲壳最坚硬；绿色能喷射带有强烈腐蚀性的蚁酸；黑色力量最大；白色通体透明，善于隐形伏击；晶色速度最快。所有七种都有个共同特性——吞吃沙子，从中提取强化身体的物质，这也是食金蚁之名的由来。

蜃沙海没谁能弄清整个食金蚁帝国所有地下交通网的路线图，身为它们中一员的千军也不例外。但她至少知道目标的大概位置，该从哪里进入，怎么深入其中，如何避开蚁族巡逻兵。

食金蚁七支并不因为颜色相同就是毫无敌意的一群，它们的族群是以各自拥戴的蚁后为核心，其后大大小小的战斗就没停过，直到消灭某支蚁群的最后一员征战才告结束。

偏偏蚁后生育过程中会诞生新的蚁后，而这个未来的威胁在成年以前都不会被处理掉。等它成年就会飞出原巢穴，与来自另一种群的雄性交配之后，在某个地方潜伏下来，一场拼杀的隐患于是又就此埋下。

蚁后死前，可以把自己的意识传给它下属种群中的某个后代，而彼此的仇杀也将在继任者领导下延续——千军即是这样的存在——这也是为何要将一群食金蚁全部杀死才意味着战火熄灭。

从师父那里听到这些匪夷所思的东西，酒言实在无法理解食金蚁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生育、对抗方式？这完全是在内部不停制造惨剧啊？

孔石临别前反复向徒弟强调：“不要小看蚁后，她们有相当的智慧！千军绝不仅仅是御命，她算的上酒言的师姐！”

师姐……自己竟然有这么一个师姐……

不过想想也是。如果千军只是一头普通的食金蚁，她怎么可能成为师父的御命？又怎么可能取代食金蚁最强大的红蚁后？

“千军师姐，能感受到我的意识吗？”越发对这个食金蚁师姐感兴趣，酒言忍不住尝试去和她沟通。

“恩。”回馈的意识中有一种平淡但不冷漠的感觉。

这下好办了！酒言正有一大堆东西想问，干脆就一股脑抛过去，而这位师姐好像相当有耐心，有问必答。于是龙族小师弟得到了许多师父临别前没来得及告诉他的信息。

食金蚁是蜃沙海中，即沙魔之后出现的第二支族群，比灵兽族、埋骨虫、沙蛇早几百年。跟他们几乎同时出现的，就是其宿敌沙蝎。后者曾经是此地的第三大势力。

沙蝎自出现后就与食金蚁不停交战，但千军继承的蚁后等级非常低，所以并不清楚沙蝎将食金蚁视为仇敌的原因。她只知道沙蝎也曾在蜃沙海建立过一个强大帝国，只不过后来被食金蚁一族击溃。从此，沙蝎退化为纯粹的虫类，而食金蚁内部也就此分化。直到其他各族出现在蜃沙海，这种状况仍在延续。如果食金蚁没有分裂，别说他族无法在此地立足，恐怕灵兽山变成什么样都很难想象了。

……

怎么这里的每个种族都那么危险？沙蝎、食金蚁、沙蛇、灵兽族、沙魔、还有埋骨虫，个个都在威胁别的生物……

正想着，千军载着酒言朝下面飞去。这是沙海之中孤独屹立的一片枯木，扭曲树干上满是纹路，看上去就像干尸上的褶皱。在林地正中着陆，出现在特别小队面前的是一个被黄沙半掩的树洞。扒开沙土，千军带着一行人深入洞中。

黑乎乎的地穴内，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弯，千军却始终毫不迟疑。一路上枯死的根系随处可见，不时遇到坍塌的沙土挡住去路，显然这里已经很久没有活物。

“师姐，这究竟是哪里？”

“我以前的蚁巢。”千军的思绪里带着一丝缅怀和悲伤……

洞穴越来越开阔，树根也已不见，看来深入地下已经至少百米了。尽量把目力放到极限，凭借一些发出微光的石头，酒言看清了眼前这个大厅……或者应该说坟墓……

数不清的蚁族尸体叠着尸体……还保持着生前厮杀的姿势……到处都是散落的肢体……

千军从洞厅一侧的高台上静静俯看。如果她有表情，也许会流泪，也许会凝重，也许会颤栗……可她是蚁族，只能静静的看，默默的回忆……但从千军那孤独落寞的身影，不难读出她灵魂里的悲痛……

酒言等人都没打扰千军。所有人心里，都在重新审视食金蚁——这个形象早已固化的种族。他们现在才发现，对同处一片沙海的蚁族，没人是真正明白的。

千军并未停留太久，从高台纵身落下，带着众人进到一片更让人讶异的空间。在这个用某种蜡质材料修建的多彩虫殿里，酒言他们第一次见到食金蚁社会的核心——成熟期的蚁后！

虽然死去已经很久，但从那趴倒的尸体上，往日风采依稀可辨……红晶色的甲壳、带着绚丽红色花纹的巨大透明翅膀，仍然都在闪烁光芒。头部没有一个器官跟千军身后的异族相同，却显出精致的异族美丽！即便她的身体已经残破，但在那可以称为脸的部分，酒言等人感受到的依然只是安详……

一个生命，在忍受死前巨大痛苦时却能保持平静，完全没有狰狞扭曲，她生前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啊？

千军在逝去虫后前交叉第一对前肢，俯首片刻——那恐怕是蚁族的某种礼仪……

离开这间大厅继续前行。

之后不久，他们听到了奔涌的地下暗河传来的水流声。顺着河水一路行进，时而爬坡，时而下行，足足跋涉了两天！期间借由遍布河中的萤石微光，倒也不会遇上伸手不见五指的麻烦，酒言、饭话、何罗龟、鹰五几个反而能领略沿途从未见识过的瑰丽景色。

其中还有个插曲。酒言对遍布食金蚁活动范围的发光石头很是好奇，忍不住捡起一块向师姐请教。结果听完回答吓得龙族赶紧把它扔了！因为千军告诉他：“那是……某种排出物……”

“停下休息。”千军终于给了带队至今的第一个指令。

看来接下去的路就没之前那么轻松了！

在土中挖洞整休，千军帮毫无经验的几个新手掩盖掉他们的异族气味。两个时辰后，补充恢复完毕，开始踏足食金蚁帝国最强一支的核心区域——这一走就是整整五天五夜……

第六日，疲惫不堪的酒言等人来到一个像是种植园的地方。硕大的蘑菇，发光、不发光的各种植物长满上上下下所有空间。潜入小队现在所处的位置，可以俯瞰整个区域——开阔的足够容下一座城市！食金蚁帝国到底得有多么庞大，行到此处可见一斑！想到这里深处地下，更让人难以置信……

“你们中谁会用毒？”千军发问。如果答案为否，那她还有第二套方案，当然效果就差很多。

千军的计划很简单明了。这里是目标蚁后种群的食物种植地，如果有合适的毒物，那从这里开始着手攻击整个敌群；如果没有，就纵火焚烧——酒言可是个点火的高手，一旦成功吸引对方注意，趁乱突入，但那样做的风险远高于第一种方案。

幸好，这次跟着一个用毒高手！鹰五自然义不容辞，主动站出来。问清楚千军要什么样的毒药，他还体贴地给每个队员送上一份解药。

鹰五使用的毒起效非常缓慢，而且需要第二种扩散毒引发。他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让攻击范围尽量扩大，当所有敌人全部瘫痪，后面的就好做了。

千军的计划与鹰五的毒药配合得相当完美，种植园里所有能看到的蚁族已经全都趴下！小队长驱直入，进到蚁后所在的虫殿都没遇到任何阻拦！但酒言等人得手之后却遇到了麻烦……

并非那个巨兽大小的蚁后做了多强烈的抵抗，而是千军无法长时间控制并快速吸收对方庞大的意识——这可是在敌人内部最要紧的地方！拖久了可是会全军覆灭的！

“魔魇，把埋骨虫招来，一旦异族开始苏醒就发起攻击，不要多杀，只需要吸引足够注意力……”

“那没用。蚁族只有一个大脑，就是蚁后。一旦蚁后有危险，其他蚁族会不顾一切杀过来。”千军打断了酒言的布置。

“那怎么办？”

“那个~~~~如果把蚁后传送出去，你吸收完了再回来~这样~可以吗？”何罗龟瓮声瓮气地插话进来。

“这……倒还真是个好主意。”

得到千军肯定的答复，何罗龟立刻开始行动。先把蚁后、千军传走，随后是鹰五、金躩、酒言、饭话，留魔魇殿后。之所以这么安排，是蚁后的体型不下于魔魇的真身，传送她就带不了其他人。为了防止蚁后失控，鹰五要跟过去准备再次施毒令其瘫痪，而金躩也要赶回去布置人手在谜林盖应对。

乌龟君当晚得到了他有史以来最丰盛的大餐，可惜累惨了他根本无力享受……酒言、饭话和孔石派来的人都在尽心伺候何罗龟的八条胖腿——千军吸收完毕之后，他还要再次出马，冒险将千军送回去。孔石没有出现——他正在向千军道别……

蚁族要进化为成熟蚁后有两种办法：一为交配，二为吸收其他蚁后。千军得到了她母亲的传承，却没有吸收过其他蚁后，也并未接触过任何雄蚁，她一直跟着孔石。对千军来说，孔石在就是她的恩人，也是她的恩师。千军甚至从老六道身上感受到了父爱……这在蚁族看来根本就是不可想象的！

这么多年过去，孔石确实对千军有着深厚的感情。虽然彼此并非同类，但拥有智慧也就意味着拥有感情，那并不是不同的身体躯壳就能够阻断的。

当千军变成真正的蚁后，她就将与孔石分别。从此一个深居蚁巢，一个在灵兽族中了却余生。孔石几天里一直陪着千军，说了很多话，更喝了许多酒……

分别的一刻终于还是到来……

“走吧！我的女儿……你知道我给你取名千军，就是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回归族群，成为真正的女王！那里！才是你该回去的地方！我为今天的你……骄傲！”

孔石声音颤抖地艰难吐出最后一句话，却转过头没敢看千军，而别人都注意到了老人脸上点滴晶莹……

千军不再是当初模样，她现在已经完全是一个食金蚁女王该有的外观——在孔石眼里，那就是自己女儿出嫁的盛装……

千军已经能开口说话，但她望着孔石良久，只吐出两个字：“珍重……”

然后把原来的身体——晶莹中略带红色的蜕壳放到孔石面前，摆成宛如女儿拜别生父的姿势。新一代蚁后再次用前肢交叉摩擦几下，就伴着初生的第一缕阳光消失不见……

金色的光辉失去遮挡，洒在老人脸上。

带着泪……

分不清楚究竟是在哭，还是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