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初领任务
半两一日午时,趁着奴玉用膳不在降霄楼教习自己,含糊敷衍了白玉兰,独自去了冰室。
按白玉兰口头指引,找到了位置。
一座低矮的小房,只作地面上的标识,半两入内一层层往下走,空间愈广。
渐渐感到寒意,半两想自己应当多穿些衣裳再来。
找了许久皆是些冰柱巨块,好不容易找着了一处带门的隔间,推开见到了棺材。
为防明火引燃地下冰室,这里照明之物用的是荧石。比不得烛火明朗,只幽幽地散着光亮,在暗处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隔间内荧光与棺木相映,泛的是青黄的微亮。
半两呵气搓手,使力推开棺盖,一团水雾冒出。她掩住口鼻,不叫自己吸入了尸气。
铜铸鬼面狰狞露出,盖在元琅脸上。
“我给你戴上面具,一路上还算安心吧。”说着揭了鬼面,露出元琅的脸。苍白面容浮着一层冰晶。纵横刺目的斑纹蔓爬在她脸上。
隐约觉得微有异样,半两说不上哪里不对,不甚在意。
她探手进棺木里,取出一件小物,是那只养着虫卵的蛊鼎。
这两日心中悸动,想是虫卵靠尸腐之气供养,将要孵化。旋开鼎盖察看,果见卵色深黑近墨色,是幼虫要破卵而出的征兆。
半两将掌心一握的小鼎重又放回去,看向元琅静默的脸。
“这双虫蛊向来是培养母子虫,易施难解。你和那母虫都死了,却留了个不知有何作用的小东西,叫我很难办啊。”
躺着的尸身不会回应,半两气馁地撑在棺木边,从怀里取出那面铜镜,举到元琅面前
“这镜子也没什么特别,你这么贴身地收着,应该是你那心爱的徒弟送你的吧,我也不抢你的,还你。”
将要把它搁放在元琅胸前,镜面反射荧石,将一束明光投射在元琅脸上。
手上动作一顿,放下镜子凑到近处察看。
以前只当元琅中了毁容的毒,毒性侵蚀面部血脉,才叫她脸上布满青紫斑纹。如今一看可能自己同元琅都想错了。
青紫斑纹还和她平日所见一样,透着血脉的赤色。人死血凝,该是青黑了,却仿佛尸身未死。这是不可能的。半两立时便明白了,元琅并未中毒。
拿小刀割下她脸上一块皮肉,查验一番,算是清清楚楚了解了。
容貌损毁,不是受药毒侵害,是受了外部的伤。元琅脸上的纹路,是叫人在她无知无觉时,刺印在脸上的,难怪身为毒王,苦心研制多年,竟不能解。
半两嗤笑,笑元琅一生尽是被人蒙骗。
“你那爱徒,倒挺有意思。”
……
这日早训,除了一如既往被安排去亲受庄主教习,半两竟也领到了正经的任务。
跟着奴玉学了些字词,却还不能看卷轴上的详文。负责任务交代验收的管事,好心讲与她听,她聚精会神一字不漏的记进心里。
穆连芹散了众人,来到后殿。听见半两与管事再三核对的对话,也不驻足细听,转身离开。
庄内人各自为事,不应相互串联。且不说卷轴阅后即焚,擅自与不相干的人谈论各自事务,也是要受罚的。
穆连芹所立法度是彤瑜庄一切事宜的根本,尽管庄主随意恣肆,总在为她维持秩序添乱。
半两在庄内行事皆是例外,这本不叫她苦恼。奴玉看似纵容心里也有权衡,不然凭穆连芹一人操持,彤瑜庄也难以为继。庄内男女虽来自世俗,却都多少通晓事理,不行蠢笨之事,不然奴玉也容不得。
穆连芹只道半两由庄主亲自看管,自己大可不必上心。
她自认本心只要自我坚守,便不会动摇,可事与愿违。
……
你不说,他不会明白。
……
穆连芹连日里不断想起这一句,她又何尝不懂。
她明明知道释变与半两之间不会有情,而她竟只为那一点点亲近,思虑烦扰。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一抬头,就看见释变从房内走出,惺忪睡眼。他身上挂着松垮长衫,前胸袒露。
这里不是他自己的屋子。
二人相见,释变懒懒一笑致意。穆连芹垂目,微一俯首还礼。
屋里曼妙女子怀抱一袭长袍跟出,恍然不觉自己衣衫半解,肌肤暴露在晨阳下。
她半醒地抖开衣袍替释变披上,才看见穆连芹。躬身行礼,向穆管事问早。而那人却不及自己开口,便转身走开。
释变只道她看不惯晨起颓靡,自己又占用了姑娘不能早训。为女子整拢衣衫秀发,揽她入怀在额前落下轻吻。
“穆管事似是心情不大好。”女子有些疑惑地看他。
释变不答她的话,只含着笑。他知道穆连芹尚未走远,听得清这边的话。
女子又摊开手给他看,是一块纸叠,染着墨迹。
“你衣袖里还放着这物什,是那半两姑娘的吧。”
释变接过摊开,是半两所写的一面名字。他那日随意收起却忘记了。
他有意对女子说,也想叫穆连芹听见
“丫头跟着奴玉,学习倒也算是刻苦。”
女子听了掩唇而笑
“半两姑娘确实挺有意思,她那日来找我,还求我教她刺绣。”
“刺绣?”换释变一脸迷惑。
“你不知道,庄主教她习字,隔日还有琴艺棋艺样样都叫她学。庄主揠苗助长,每一样不过指点一二,她可不得求着别人仔细教她。”
释变听她细说,才知近来降霄楼里热闹,常有庄里人前去做客,实是做半两的老师,教导她习练各种技能。
不禁莞尔,对怀中女子说
“那你们可严厉些,丫头不好教。”
……
秦墨自门内走出,撞见释变。
二人皆是好奇,在这降霄楼里相见。
秦墨先发言
“半两姑娘请我来指教算术,现下在练琴吧。”
他抱以无奈一笑,飘荡在空中的如野马嘶鸣般的琴音,不必明说谁也懂得。
释变也笑道
“丫头住这,我还没来过。今天来凑个热闹怕是时机不对。”
秦墨拍拍他肩,甩着扇坠离去。
释变上楼的脚步,随着心惊肉跳的琴音,几步一顿。
早听见白玉兰的声音,恨铁不成钢的教训着半两。
叩门而入,见白玉兰怒不可遏地立在古琴边,掰着半两的手指搁放在琴弦上。
看见释变,他才恢复了些许,躬身行礼。
“早说过不必了。”释变再去看半两,萎缩着肩肘,一副惶惑模样。
不想白玉兰这样的好脾气,竟能对着半两发火。
白玉兰去给释变奉茶,半两得空歇下一口气。她揉搓双手,累倒是次要,指腹与琴弦摩擦得红肿起来,刺辣生疼。长此以往恐怕会磨出茧来,她想奴玉琴艺那么好,怎么不见他手上起茧,还那么细嫩。
见释变坐着一边看笑话似的,更是气闷地问他
“你来做什么,我忙得很没功夫招待你啊。”
“不用招待,我坐坐就走。只是顺道来看看你还缺不缺师父。”
半两打量他,以为这人不会学些教坊技艺,便问
“你能教我什么?”
“你可想习武。”
“不学。”
他哑然失笑,还真如奴玉所言她不肯,便作罢。
白玉兰端来茶盏,释变问他在这住得如何,有没有受半两欺负,半两反驳,他也应和,三人闲聊一阵,算是让半两多休息会儿。
得知半两与庄内人相处得还不错,本是意料之中,也放下心来。释变所见,半两是认真要学些东西的态度,有些许意外。又听闻她新领了任务,一切似乎顺顺当当,来这的目的达成,一盏茶也见了底,便要起身。
白玉兰送他至门外,婉言致歉,自己要照看半两练琴不好耽误,只送到这里。
释变笑说他本不用人送,告诉白玉兰再不要如此客气,推拒间屋内半两的声音传出来
“释变,释变你别急着走。”
她探着半个身,看向二人这边
“我刚想到,我不跟着你习武,但你得教我另一样。”
门口二人投来好奇目光,听她说下去。
半两不留迟疑的开口道
“房中秘术。”
……
释变愣了会神,脱口而出
“怎,怎么教?”
半两倒觉得他问的奇怪,一偏头眨眼,反问
“你说还能怎么教。”
白玉兰会过意来,脸上绯红,局促的不知道看谁。他觉得自己该离开,挪着步子要走,被释变拉回来。
释变有些哭笑不得,撑着门框看着一脸坦然的半两,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白玉兰愈发脸上红热,低头垂手又是那副维诺的模样。
“她都不羞你脸红什么。”
释变看白玉兰,气氛被他如此反应弄得莫名暧昧。
他见过不少女子求欢模样,像半两直愣愣说出口的也是没有。何况他心里也明白她不是那个意思。
“丫头,你脑子里在想什么?”他无奈地笑叹,“且不说这事不必学,你遇上心仪的人自然知道要如何。你这还没长开的小娃娃,我也没那心思。”
半两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体,问他
“你是说,我吸引不了你?”
……
奴玉乐不可支,笑得瘫软在卧榻上。
释变早知他会如此反应,撑着脑袋等他笑完。
半两本是拿一日里习练的字来给奴玉查验,有些不合格便趴在一旁罚抄。
她听一些来往降霄楼的姑娘公子说,有些不好上手的任务,便是靠美色诱人上钩,方知彤瑜庄内许多人,同拥花楼里姑娘们一样,床上伺候人的本事是要学的。想来两边本就是一样的出处,也不奇怪。
奴玉笑得累了,平复下来问她
“你要学取悦男子,找谁不行,偏看中了和尚。”
释变拿眼神制止他胡闹。
“我本也是想求白玉兰,可他那样子也不过一个小清倌,不见得知道多少。你说庄里,有谁比释变经验更丰富。”
奴玉更是笑得停不下,释变便说
“你不日便要下山去,做好手上的事再想别的吧,傻丫头。”
奴玉应和
“这样,你能把事情办妥贴,药庐我也替你搬来,你想学的我亲自教你。”
半两释变扭头看他,在练字的搁下笔问他
“你如何能教我?”
奴玉知道她的寻思,抚弄着衣袖一脸高深
“你以为取悦男人,只是陪睡这么简单的事?”
半两脸上分明写着,难道不然。
她是真有心学,盯着奴玉的神态想得出个所以然。
奴玉摆弄衣袖,在心里琢磨了片刻。余光见释变在神游。
片刻间有了打算。
递给半两一个眼色。
看着。
半两瞪大了眼看他。
只见奴玉起身,牵着衣摆跪坐到释变身侧
“……释变师父。”
听他这么唤自己,释变回神,已觉得不对。盘着腿坐不住,想要逃离。
奴玉又低低唤了一声,半两忽地全身骨头酥麻,骨缝里像钻进蚁虫噬咬,抓挠不得,心脏狂跳起来,耳根子也觉得发烫,要烧到脸颊上似的。
她见释变一软身子跌坐,颇畏惧无奈地强笑看着奴玉无骨的身躯攀上来,挣扎般地说
“奴玉,你别,别……”
“你怕了,怕怎么不把眼睛闭上。”
奴玉鼻息间逸出轻笑,一抹促狭挂在嘴边。
半两眼神定在奴玉身上离不开,他每分笑意如此明晰,垂散的长发被他一撩手挽至耳后,她心脏又是突的一跳。看他略一垂眸,再抬眼看向释变。
也不知是什么玄机,奴玉并没有多的动作,释变脸上再挂不住笑,整个人僵住,仿佛呼吸凝滞了一般。
立时运气,撑身站起,避开两步。
被释变推在一边的奴玉也撑坐起身,虽还笑着,但半两眼里他已不是方才那个鬼魅。
“你做了什么?你用药了?”半两瞪着兴奋的双眼,爬坐到奴玉跟前,而释变调匀了气息,叉着腰粗喘,看着奴玉将要爆发似地冒火。
奴玉少有地赔笑
“错了,就这一次。”
“什么一次两次!好玩吗?啊?”释变吼得震耳欲聋要掀了房顶般。
“释变,释变,奴玉对你做什么了?”
半两又好奇地去拉释变衣角,被甩开。
他什么也没做,便能叫自己起了反应,这才是大伤自尊。
半两简直要好奇死了,她头一次佩服起这狐媚的男人来。也许他本就是只狐狸。
“我要学,我回来你便教我。这叫什么?”
奴玉整着衣衫坐正,默然片刻回答她
“媚术。”
“什么媚术,就是邪门的勾人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