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灯下黑

桓玄既然派兵查抄了自己的府邸，那就说明要么刘迈暴露了，要么就是那小子主动出卖了自己。不管怎样，现在的建康城肯定是全城搜索自己这些人，出城是千难万难了。倒不如留在萧府附近，灯下黑----须知最危险的地方即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们留下来。”萧正峰沉吟一番，最后做出了决定。

“怎么，卫主，不走了，现在全城可都在通缉我们呀。”陈老六压着声音说道，语声虽小，但也可听出他语气中的紧张。

“怎么，老六，你怕啦。放心，有我也子在，保你平安。”萧也坐在方桌前，笑着说道。

“怕死倒是真的。”陈老六瞪了萧也一眼，“只是不想将有用之身白白送命，我老六更在乎的是卫主的安全。”

萧正峰放下茶碗，深深地看了陈老六一眼，以前他是自家府上门子的时候，就见他一天到晚点头哈腰，唯唯诺诺的。但自从他入了京口卫，像变了个人似的，说的话，也都是义正言辞的，对自己很是忠心。

见萧正峰看着自己，陈老六尬尴一笑，“属下一片赤诚，说话急了，并不是有意质疑卫主的决断，望卫主海涵。只是属下蹉跎了半辈子，一点小本事能够得到卫主的欣赏，属下只是想好好报效卫主您，您可要千万保重呀！”陈老六弓着腰，向萧正峰作了一揖，言辞恳切。

“没什么。”萧正峰微笑道，“做大事的，有时候不得不冒一些风险，须知高风险才有高回报。老六，你的好意我是知道的。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走吧，这里的确不安全，先找个附近的客舍歇息歇息再说。”

“诺。”陈老六躬身应道。

“嘿嘿，”萧也起身走过陈老六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头，“别动不动就紧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道成嘛，就是因为他没架子。嘿嘿……”

望着萧也的背影，陈老六拂了拂肩头的灰尘，啐了一口，“没大没小！”

萧正峰下得远江楼，正准备急步离开，但是就在他从楼道转身的时候，在楼廊将尽的一刹那间，迎面走来一个人儿，却让他呆住了。香风袭人，味道依旧。萧正峰不自禁地抬头望向来人，巧笑嫣然。面目似曾相识，只是物是人非，往日的情愫经不起时光的消磨，故人相见已是陌路。

萧正峰就那样默默地与王婧擦肩而过，心中的涟漪被理智的潭水消弭于无痕。在一刹那的惊诧之后，王婧迅速恢复了本色，她仍是笑语嫣嫣地与周边的女伴打趣调笑，一行人静静地走过了萧正峰的身边。

“哎，刚才走过去的那位公子，你别说，还挺俊的。”一名贵妇说道。

“怎么，春心荡漾了，小心赵大人知道，撕了你这浪蹄子。”另一名贵妇调笑道。

“什么啊，我是就事论事嘛！婧妹子，你说是吧。”

“嗯，还行吧。”王婧随意地敷衍道。

“怎么是还行呢？我看这京城中也找不出几个有他那种相貌的，俊美而又英挺，既有江南男子的秀美，又有北方男儿的豪迈。我看啊，嫁郎就要嫁此子。看他的装束，也不知道是哪家大人家的儿郎。”

“嘁，钱夫人，你花痴病又犯了吧，见个男的就变成话唠。”

“什么啊，人家说的是心里话嘛，看他面相，确实是个人中俊杰嘛……”

“人中俊杰？”王婧在心里默念了一句，“自己当年怎么没有看出来！嘁，也就是个黄门侍郎，现如今还被全城通缉。如果……”王婧若有所思，一个大胆的想法涌上心头。接着她又使劲地摇了摇头，这政治凶险，自己可不要轻举妄动，还是回去跟爹爹商议后再行动不迟。

宫城，太极西堂，桓玄一边观赏着歌舞表演，一边发出了数道敕令。他为了抓住萧正峰，已经连续派出了十路人马分十个方向追击，同时为了防止萧正峰还滞留在城中，除了王公府邸、官宦世家，桓玄下令挨家挨户搜查，尤其酒楼茶肆、客栈馆驿更是进行严密排查。

“道成，看样子，这次我们搞大发了，桓玄似乎发了疯，一直再找我们。”夜色浓重，萧也一身风尘，进了萧府后院的厢房中，脱下头上的斗笠说道。

“这----这可如何是好呀！”陈老六慌道。

“不要自乱阵脚，桓玄这么急，证明大哥那边进展得不错。他越紧张我们，我们一定要稳住，等着大哥打到这建康城来。也子，这一边客栈你估计他们什么时候过来搜查？”萧正峰犹自镇定，敌人虽然对茶楼酒肆进行了地毯式的搜寻，但只要抓住敌人搜索的空当，自己这三人还是可以有惊无险地逃过一劫的。

“我经过的地方都在城西，这边城南倒是没见他们有什么动静。”萧也回道。

“嗯，今天他们刚刚查抄过萧府，所以他们估计我们即使要躲也不可能躲在此处，不过以防万一，我们还是到城西去。”萧正峰心里已经决定好了，打算跟桓玄就玩一场老鼠躲猫的游戏。

“老伎俩？”陈老六问道。

“嘿嘿，老六，你学聪明了。”萧也笑道。

“嘁----少拿小老儿打趣，他们刚搜查过城西，料想也没那么快再搜一遍，这个我老六还是晓得的。”陈老六有些自得地说道。

“嘁----”萧也翻了个白眼。

“咚咚咚----咚咚咚----”房门响起了一阵富有节奏的敲门声。

三人面面相觑，自从清早萧府被查抄过一遍以后，这里基本上就是座废宅了。这时候光顾萧府的人莫不是梁上君子，可如果是梁上君子的话，他又何必敲门呢？三人的心这时不禁紧张了起来。

“嘘----”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萧也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他慢慢走到门边，趁着敲门声再次响起，猛然拉开了房门。随着拉门的动作，萧也手中的丧门棍跟着一举，就要挥下。“咦----奇怪，怎么没人。”

萧正峰来到门边，果然空无一人。他蓦然一低头，发现了门柱边有一张折叠的纸笺。

萧也俯身拾起纸笺，展开一看，摇了摇头，顺手将其递给了萧正峰。萧正峰定睛一看，那娟秀的小字，以前是多么的魂牵梦绕，只见上面写着两个清秀的小楷字----速来。

“道成，这谁啊，装神弄鬼的。”萧也气呼呼地说道。

“卫主，可是有情况?”陈老六颇为警觉地问道。

“嗯。”萧正峰低着头，心思急转，早晨见着了王婧，这入夜时分她就邀请自己到王府去。可是这是危难时候的搭救，还是请君入瓮？萧正峰苦苦思量着。王婧此女心思多变，萧正峰也已经不是当年初出道的雏儿了。美人恩重难以消受，去还是不去呢？

“卫主----”

“道成----”

“嗯----”萧正峰深吸了一口气，“走，我们去王司徒家。”

“怎么，不去城西了？”陈老六问道。

“嗯，不去了。”萧正峰答道。

如果王婧想抓自己，那么既然她能够猜到自己已经回到萧府，带人来抓就是，何必如此麻烦。萧正峰笃定，看来此女对自己还是有点情意的。想到这里，萧正峰再不迟疑，吩咐萧也与陈老六，三人稍事装扮，就趁着夜色，向司徒王谧的府邸摸去。

王谧的司徒府高墙深院，萧正峰等人围着宅邸绕了一圈，好不容易在后院发现了一处角门似乎没有上锁。三人如三条狸猫，蹿进了司徒府中。

“跟我来吧。”角门边早有人等候在侧，唬得萧正峰等人心中皆是一跳。

一路穿廊过道，萧正峰三人来到一间书房。书房背面是一副幽兰的屏风，屏风上头挂着牌匾，上书“中正平和”四字。室中的陈设简约而又透着富贵的气息，楠木雕花的书案上摆放着文房四宝，墨汁幽香，闪着盈盈的浅光。房檐下的两盏琉璃灯，映着屋中那水磨大理石，折射出幽幽的光亮，整个书房给人一种静谧如水的美感。

陈老六静静地站在萧正峰的身后，谨慎地望着房中的一切，摆出一副随时能拼命的架势。

萧也大咧咧地坐在紫檀木罗圈椅上，啜着香茗，他既不懂得欣赏，也没陈老六的紧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险来明日愁。天塌下来有道成顶着，他不愁。

“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传进书房，萧正峰连忙转身回头，一位年长者蓄着长须，虽穿着便服，却也掩盖不掉他身上透出的贵气，“呵呵，贵客来门，老夫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萧正峰以前当任黄门侍郎的时候，曾经跟王谧有过几次接触。但一来自己位卑职低，另一方面由于王婧的关系，萧正峰也不想与王家过从频繁。这一次，两人倒算正式见了面了。

“王司徒，在下有礼了。”萧正峰拱手作揖。

“萧大人快快免礼，快快免礼啊。”王谧虚扶着萧正峰，萧正峰就此站直了身。

“萧大人，如今满城搜捕萧大人，不知道大人做如何处置？”王谧单刀直入，开门见山地问道。

“实不相瞒司徒大人，在下逃命之人，实无去处。”既然王谧说得直接，萧正峰回的更是干脆。

“哈哈哈……萧大人真乃性情中人，难怪婧儿对你也是青眼相加啊。哈哈哈……”

“司徒大人过奖了。”一说到王婧，萧正峰显得略略有点尴尬，也许那个女子早已成为了自己的一种软肋----触之即痛。

“萧大人在京城中，不知道可知你姐夫刘裕将军的近况？”王谧转而问道。

“在下一路奔波，刚刚回到京城，没想到就遇到这档子事。有关大哥的近况，在下实在不知。”萧正峰打着马虎眼说道，其实他通过京城中的京口卫已经多少知道了刘裕的消息。臧爰情散尽家财----当然大部分是萧正峰挣得钱，帮助刘裕出钱又出人力，现如今应该已经拿下京口了。

“哦，老夫倒是知道一二，不知道萧大人愿不愿知晓。”

“在下洗耳恭听。”萧正峰面上恭敬地说道，既然你老小子愿意打太极，我萧正峰就看看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请。”王谧做了个“请”的手势。

“司徒大人请。”萧正峰礼让。

二人分宾主坐下，王谧手抚着长须，微笑着看着萧正峰。“萧大人少年英杰，而且有胆有识，这个天下恐怕以后都是你们的了。”

王谧的眼中闪着逼人的精光，萧正峰连道“不敢”，他的心开始跳了起来，这王谧如此看重自己，莫非……

“萧大人，你觉的我家婧儿如何？”王谧若有深意地望着萧正峰，眼角虽有笑意，却透着郑重。

萧正峰的心狂跳了起来，这是在选女婿的节奏吗，难道王谧真要将王婧许配给自己？可是自己已经娶了爰情了，自己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答应了，成为了司徒府的女婿，可是爰情怎么办？不答应，他会不会当场翻脸，将自己三人直接抓起来交给桓玄？萧正峰的心开始纠结了起来……

“嘿嘿，当然好了。可是道成已经娶了老婆了，王大人不会要将你家令爱给我们道成作妾吧。”萧也一直老神在在地坐在一旁品茗，这时候却突兀地说了一句。

萧正峰一面心怪萧也说话唐突，另一面他的眼前同时一亮----这货倒提出了个折中的好办法。

“哈哈哈……”王谧又是一阵大笑，“萧大人少年英豪，只是已经娶了刘裕将军的妻妹，老夫就不另生枝节了。只不过希望萧大人做个冰媒，在刘将军面前为我家婧儿说上几句，老夫也好亲自向刘将军提亲不是。”

“什么？！”萧也两个眼珠子差点瞪了出来。

陈老六站在一旁，也是一脸的错愕。

萧正峰悬着的心平静了下去，整个人也如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虽维持着形状，但却少了一股子气。这样也好，省得对不起爰情，萧正峰安慰着自己。他感到一种失落莫名其妙地萦绕胸间，虽然百般要求自己放下，但还是挥之不去。

“不知道萧大人意下如何？”见萧正峰迟迟不说话，王谧提醒道。

“哦，这样啊……可是王大人，您是知道的，我姐夫已经有正妻了，如果王姑娘想要嫁给我姐夫，只能作妾了……”萧正峰为难地说道，心中却道----就是让你知难而退。

“呵呵，这个我与婧儿已经商议过了，作妾也就作妾，其实这也是婧儿的意思。”王婧毫不迟疑地答道。

“王大人，问句不该问的话，我大晋物华天宝，英雄豪杰无数，就是这京城，年轻俊彦也不知凡几，为何单单看上了在下的姐夫呢？”萧正峰作着最后的辩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