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国手风姿
“主震场,第一百零四场,南越徐子峥对西楚班昇青,徐子峥胜——”
“主震场,第一百零五场,东陵东翎容齐对南越公孙樾,东翎容奇胜——”
“主震场,第一百零六场,北齐楚溪风对东陵慕容席,楚溪风胜——”
“主乾场,第一百零七场······”
“主坤场,第一百零八场······”
······
“报毕——”
“前十圣手名单公布!”
天下棋会进行到了第三天,终是迎来了终胜局前夕十进三的淘汰赛。
原本由于各地棋手良莠不一之故,经过一轮一轮的激烈赛局,优胜劣汰,有近百余位棋手被逐个淘汰出局,主震场择出前三,其他七个会场赛出第一,参加终胜局前一战——十进三。
第一百零九场,南越徐子峥对东陵东翎容奇。
话说这南越徐子峥,年刚满二十四岁,出身于书香门第,从小爱棋,也算是一个绝顶的棋术高手。在八年前的天下棋会中,他年刚十六,便因为战败了来自北齐的棋术顶级高手端木裴裕而一战成名。
可惜的是,徐子峥最后却因水土不服,最后一场对弈之前发了高烧而折戟于最后一战,败于北齐的楚溪风手下。
一个是棋术绝顶而盛名在外的南越才子,一个是无师自通而有棋术“天才”之称的东翎皇族王子,谁更胜一筹却是令所有人都好奇不已的。
支持徐子峥的人对东翎容奇都或多或少有几分排斥,纷纷以一种“东翎皇族的病秧子身子骨不好却还硬着皮头来参加棋会第一场便赢得辛苦到现在都不知什么时候就倒在棋场上”的眼神批研东翎容奇。然而,支持东翎容奇,赞成棋道择优天才择胜的人们则纷纷表示:“正所谓——泰峰不是堆的,神童不是吹的,该赢的还是会赢的,是他的还是跑不了的。”
对于外界的议论纷纷,徐子峥听过便一笑而过,而心中对东翎容奇却更加的好奇。而对于外界的异样眼神,东翎容奇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在棋盘局。
当第一百零九场正要开始时,东翎容奇坐在木质轮椅上,在东翎踏雪的陪同下,在万众瞩目之中,神色无波,慢慢地往棋场主震场行去。
棋场一众人齐齐发出一些低沉而意味不明的叹息。
此时,徐子峥早早便已坐在人员嘈杂的棋场上,正左手与右手对弈,听见一丝怪异的叹息,略微一抬眸,便见东翎踏雪陪同着东翎容奇,缓缓地朝他而来,徐子峥嘴角扬起一抹淡笑,眼神在东翎容奇略淡的容颜上不动声色地略一扫过,之后眼睛在东翎容奇腿上微微一停,眼中不知为何便掠过几分惋惜。
东翎容奇神色淡淡地抬眸,将徐子峥眼底的那抹惋惜尽收眼底,却只是默默地朝他一点头,之后,轮椅停在棋盘前不到三步的距离,微一抬手,风度十足地朝徐子峥行了一个揖礼。
见状,徐子峥淡笑起身,客客气气地朝东翎容奇的方向回了一揖礼,道:“北齐徐子峥,幸会。”
姿态文雅,不卑不亢,气质如云,站若青松,却也是出名的翩翩佳公子一位,确实不辜南越徐氏家族恭顺孝谨家风。
“东陵老十七,东翎容奇,幸会。”
东翎容奇白净的脸上扬起一抹浅笑。
东翎踏雪一眼略一扫过徐子峥,流波般水眸一转,便不再看徐子峥,只是垂眸极快地在东翎容奇身上重重一落,清水般的眸子忽地便显出一丝担忧,随即便不动声色地隐去。
“十七弟,皇姐先走了,有什么事记得要第一时间通知我。”东翎踏雪微微一俯身,在东翎容奇耳边低语道。
“好。”
东翎踏雪朝徐子峥敛衽为礼,便静静地往后退了开去。
徐子峥慢慢地坐了回去,将刚才落于棋盘上的黑白子一颗颗地拿了回去,一系列的动作刚一完成,便听耳边传来拉长的“第一百零九场开始”的声音。
“敌手棋局,子峥公子请。”
“好,十七皇子请。”
徐子峥食指与中指夹着白子,淡淡一笑。
“啪——”
白子在最左下角占了第一位。旋即“啪”一声黑子在右下角落下。
“十七皇子对北齐徐子峥?”
此时,万众寂静之下,眉目如画的墨家五公子负手缓缓朝着这处走来,身后屁颠屁颠地跟着容颜绝艳的陌华公子,众人纷纷回身,即刻脸色便显得一阵古怪,而当事人却一脸不以为意。
“今天这场应该还算是可以略微一看的。”
众人见清上陌华言笑晏晏,缓缓地贴近墨子卿,在其耳边低语,而墨子卿面色平静的微微一避。
是是是,略微一看,你倒是略给本公子看看。
“十七皇子虽是棋术天才,但论棋场对弈经验,十七皇子是远远比不上徐子峥,而徐子峥虽然棋艺高吵超,当论心思奇绝思维之敏,徐子峥却是比不上十七皇子的,所以说,这两人应该是水平相持而旗鼓相当,谁也不能轻易言胜,就此也可以判断,今日这一场棋局应该会是持久战。”
墨子卿刚一语落,便听身后有人大声接着说:“若是今日这一场是持久战的话,怕是对十七皇子是大为不利啊——”
闻言,墨子卿清泉般明丽的眼睛一下子便淡淡地往身后略一扫,却见安煦阳、年之遥和柳少顷三人齐齐朝着这方走来。
清上陌华顺着墨子卿的眼光看去,一扫而过便懒懒地收回。
这翰林院的两个小编修似乎每天都特别清闲啊,改天是不是要让翰林院那些老头子回去好好关照关照这两个呢?
安、年两个大公子丝毫不知道他们已经让记仇的陌华公子记住,犹自笑得没心没肺、语气洒脱玩闹。
“煦阳,你别胡说,十七皇子这么多场棋赛都比下来了,什么利不利的?”年大公子一脸怪笑,在安煦阳身后随手便推了他一把。
“你推我干嘛?难道不是——”
“难道十七皇子不能快刀斩乱麻?”
“你到底懂不懂下棋?”
“难道你很懂?”
“你不也不是很懂?”
“看来,你们还真是每天都闲着没事干啊——”墨子卿似笑非笑,“就不知道,这安、年两家的两位学士大人,到底知不知道他们家的两个大公子每日都这般气定神闲呢?”
闻言,对面的安大公子顿时朝墨子卿不雅的翻了一个白眼,没有好气道:“诶诶诶——墨五公子,咱们有话好说,不过你可千万别到我家老头子跟前乱说。”
“对,这做人啊,要厚道。”年大公子一脸的一本正经。
柳小侯爷闻言也连连摇头,无奈一笑,道:“小声点说话,煦阳你个大嗓门,没看周围人都在看你吗?你是来观棋而不是来捣乱的。”
“既然来了,便好好的看棋,不要东说西扯,尽说些扫兴的事情。”年大公子打哈哈道。
“对对对,此赛绝对值得一看。”
这两个贵族奇葩啊——却不知这份洒脱不羁可以保持多久呢?
墨子卿笑了笑,却一笑即收。
这帝京朝局暗涌,权谋顷轧,褚位之争眼下依旧如火如荼,而老皇帝心思莫测,四王东翎齐缠绵病榻,五王东翎苍一党虽然眼下占了上风,但六王东翎翼毕竟还是没有败,至少他在朝中的根基甚稳,而八王东翎夜像是从来便是支持东翎翼的,而九皇子东翎湛此去黔州只要没有大错,归来之后封王之礼必定会如期举行,只是他在朝中原本便毫无根基,就目前而言,苍、翼两王应该也没有太将他放在眼里,当然,东翎氏那对双生子却是同样深受老皇帝的喜爱,就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夺嫡那方面的心思了······
朝中局势不明朗,朝臣除了先前便已经站好了队的,近年来刚刚入仕的新贵却还在四处观望,齐家及其身后的队伍便在苍、翼两王间摇摆不定,而安、年两家这两个帝京小霸王可以在暗潮汹涌中保持这份张狂不羁,却只是因为安、年两家眼下在朝堂上依旧保持着中立,被视为纯帝党而深受老皇帝的信任······
至于柳少顷嘛,东阳侯府的小侯爷······墨子卿眸色微微一深。
东阳侯府,武将世家,自来便受多方拉拢却一直自立独然,而对于朝局之争也一向是置身事外清者自清,即使得罪人,但其因为背后有老皇帝撑腰,朝中却也没人敢轻易招惹。只要东阳侯府一直保持清正,蔚然独立,除非失去老皇帝的信任,东阳侯府在东陵就可以说是屹立不倒的。
墨子卿琢磨了片刻,一回身便关注起底下的战况来。此时,眼看着那三尺之局上战火愈演愈烈,黑白两子是愈落愈快而迅速相互包围纠缠,双方看似毫不思索径直便一步落子,而细细一看,这两人下的棋局却是步步埋线。不过,似乎这棋局有些熟悉啊······
墨子卿清眸倏然微微一眯。
清上陌华懒懒抬眸在三尺之局上扫了一眼,嘴角顿时似笑非笑。
此刻,徐子峥食指和中指捏着白棋,略一抬眸在东翎容奇苍白却异常沉静的脸上扫了眼,一抹惋惜一掠而过,却顿时又有一股棋逢对手之感油然而生。
“啪——”
棋盘纵横十九道,合三百六十一道,白子走“挤”“封”之道而处处紧逼,黑子走“并”“挡”之路而稳扎稳打。不一会儿,墨子卿骤一看细看忽地便睁大眼睛,即刻偏过头看向清上陌华。
“你看出来了,对吧?”
清上陌华微一颔首,旋即薄唇漾起一抹绚目的浅笑。
墨子卿倏时便在心中微微惊叹。
就在刚才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里,东翎容奇神思奇绝,一副珍珑棋局在其手下已初见端倪。只是这徐子峥太过在意输赢,眼下还没发现,墨子卿心中刚一这么想着,便见场中央的徐子峥面色微变。
嗯,此时发现怕是为时已晚。
此时,场上的徐子峥面色仅仅只是微一变便迅速隐下,然而心中却已是一阵惊涛惊浪。先前因为知道东翎容奇思维敏捷得近乎惊人,故而,他便特意细细地研究过东翎容奇最近几日下棋的棋路,发现东翎容奇习惯是以攻为守,步步扩大其棋局版图。于是,今日徐子峥的落子便都是故意反其道而行,原本步步紧逼是意图打乱对方思路,没想到现在却在不知不绝中,不,应该说在对方的诱导之下走出了百年难破的“天下第一棋局”。
不多时,场外每处便有低微的抽气声四处而起,声音中夹杂着惊叹更多的却是复杂。
“老夫没有看错吧?是珍珑棋局!”
一个年纪较大的老棋手出言便大声惊叹。
“对对对!真的是珍珑棋局!”
“哈哈哈······这么一个年仅十一岁的小皇子,真是难得!难得啊!”
“天才美名,不负众望啊!”
一些人赞叹归赞叹,却难掩眼神中丝丝复杂的探究之意。
此时,徐子峥看着对面的东翎容奇,心中已不能用复杂惊骇来形容了。
对面的这个年仅十一岁的东陵皇子,当初与其他棋手对弈,先是因身体不适导致前局的失意,却在绝境中布出了天下棋术诡局——“三劫连环”,就那样惊人的扭转整场战局。今日却是开局便环环相扣步步诱导,在他还未发现之前便已走出了“珍珑棋局”的主局,硬生生让他骑虎难下。
刚才他还在惋惜,既是天才,上天为何却从不眷顾?······只是,此刻看着对面的人撑着病弱之躯,面色苍白中却难掩丝丝兴奋,明明是手无缚鸡之力却似乎便要以局为谋,以棋为刃,狠狠劈开这三尺棋局江山,壮志满怀而一舒胸噫!
徐子峥心中顿时也涌上几分难以言述的豪情。
心思略一转,一颗白子毫不犹豫地落于中心天元处,仅差一子珍珑棋局便成!
徐子峥白子刚落,周围便响起一阵惊呼声。
而东翎容奇秀气却苍白的面容上,顿时便浮上一抹激动的潮红,众人只见他嘴唇轻轻颤动,却不知道此刻他心中多年来第一次掀起了一阵近乎翻天覆地的风暴。
七年了!整整七年了!自母妃去世,琢磨这盘珍珑棋局已整整花了他七年的时间,从小他自负天才,却苦于身体虚弱没能夜以继日专研,没想到终于在今日完成了此局,完成了母妃毕生心愿!此生不负!
“不负此生!”
东翎容奇大呼,几乎是靠着紧攥着掌心,才稍微可以平复自己此刻的心情。
在众人惊骇神色之中,东翎容奇坐于轮椅上,面色慎重地朝着徐子拱手一礼。
徐子峥面色不变,朝东翎容奇回了一礼。
安煦阳等人此刻几乎哑然无声。
众人看着场中的那两人神色镇定肃穆,慢慢也便都沉定了下来,心中一股难以言喻的敬重油然而生。
东翎容奇微一抿唇,手下微颤,最终,食指与中指间夹着的一黑子,义无反顾的落在三尺棋盘之上。
珍珑棋局此刻——大成!
无论徐子峥如何动这棋局,东翎容奇都可以轻移一子,便将一切棋局复原。
东翎容奇眼眶微微一湿,而徐子峥却也一笑释然。
君不见,拓大冲关成势,错杂蛟龙蟠屈。
这珍珑棋局,是火列星屯,万变化谋,妙算嘉立,斜飞正跳。而转眼一瞬,则万变皆归一。
这国手纵横,是决输赢成败,这棋局江山,为辨是非黑白。两贤既为各自山河,又强令南北,而黑白交分列阵。
不善!大善!
众人不禁抚掌大笑。
不多时,徐子峥心下蔚然而起,整了整衣冠,朝东翎容奇拱手一礼。
“容奇公子之棋力,子峥确实不敌,故在此拜服——子峥认输!”
蔚然大度,心宽四海,参透得失,宠辱不惊,此正是国手之风。
东翎容奇平复心情,肃然地整整衣冠,朝徐子峥拱手行礼。
“子峥公子,国手风姿,容奇拜服——”
东翎容奇语落,场上一报声呼起:“第一百零九场,南越徐子峥对东陵东翎容奇,东翎容奇胜——”
第一百零九场,尘埃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