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痴情错
“砰！”岚峰忽然听到一声闷响，接着便在模糊的视野里看到浅轩倒下了。接着便感到身上彻骨冰凉——这股冰凉让他狠狠地打了个冷战，清醒了少许，那难以克制的欲望也减退了许多。他赶紧抬头睁眼，没想到刚看清眼前的人脑中又是一片混乱，而且心中所有的热血都似乎要胀破胸口喷出来。
是铭！铭在这里！
铭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拿过岚峰悬在腰间的手铐，把晕倒在地的浅轩拷了起来——她刚才被打晕了。浅轩因为移动和震动醒了过来，看到铭后顿时气急败坏，“你……你怎么知道的？！”
铭对她轻蔑地一笑，“你要想算过我还早得很呢！后辈！”说完转身问岚峰，“你还可以支持吧？”
岚峰拼命地点头。因为药物的关系，他的视线依然模糊，看不清铭的眼睛。
“哼。”铭冷笑了一声，递给他一瓶冰水。“如果不行的话，就喝点这些。你的同事马上就要来了。你也不希望看到你的同事看到你在作不雅行为，对不对？”
岚峰赶紧把冰水接到手里。铭冷冷地朝他打量了一下，忽然转身就走。
“等一下！”岚峰赶紧抓住她的衣襟——因为药物的效力还在，他的手在剧烈地颤动，“你……刚才浅轩说的都是真的吗？！”
铭没有回头，只是一把打开了他的手，声音沉重锋利，似乎怒了，“你还是不知道……你早就该知道了！”说完飘然而去。岚峰想要追过去，却因药物反应而站立不稳，意识似乎又开始模糊，赶紧打开水瓶，往肚子里灌冰水。
诸平很快赶来了，把岚峰送往医院，把浅轩送去羁押。然后守在岚峰的病床前一言不发。他的心里充满狐疑。上次虽然是岚峰自己向他求助，但他看到现场的一些情况后已经很狐疑了。这次是一个女人给他打的电话，岚峰却说自己不知道她是谁——岚峰当时的状态已经十分之糟，几乎已经不能离开地下室，却说是自己出去找到一个群众，让她向他求助，几乎不能自圆其说。即便如此，他依然没有问岚峰。因为现在已经不能问了，也不能说。不仅仅是为了保护岚峰的“隐私”。因为能在这种情况下救助岚峰的肯定是和白袍教有关的人。岚峰能被白袍教的人救，一定会让人怀疑他和白袍教有什么牵扯。他可以完全相信岚峰，但别人不会相信。
岚峰知道他在想什么，深深地叹了口气，把一切都跟他说了——他觉得现在到了跟他说的时候了。诸平听了后非常震惊，半天作声不得。
“你怎么想？”岚峰看着他的眼睛，苦涩地一笑。
“我……”诸平也苦笑了一下，过了半晌才说，“就看你的。”
“你不怕我误入歧途，或者控制不了局势么？”岚峰这句话不仅仅是在调侃。老实说，他有点——其实是相当心虚。
诸平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坚定地说，“我相信你！”
岚峰一惊，然后笑得无比苦涩，但心里却出奇的宁定了。
因为现在大部分真相已经浮出水面，警方调查有了导向，很多细节事情也被调查清楚。原来当初白袍圣女是听说了周楠等人的名头，准备将他们收归旗下，才与周楠接洽——估计是浅轩为了方便自己复仇，向白袍圣女引荐的他们。如果他们和白袍圣女合作，她就掌握他们的所有的信息，并名正言顺地接近他们了。而周楠等人非常乐意靠白袍教这棵大树，浅轩趁机接近他们，挨个将他们杀死。她除了杀死他们，还杀了齐春（百花圣母）手下的一些喽啰，原因就是怀疑他们窥破了她的身份，或者对她有妨碍。而她之所以要隔很长时间再杀青芙蓉，则是为了找回她家传的密抄——据说青芙蓉是齐春的“书记”，齐春可能把密抄交给她保管。浅轩可能是不希望家中的秘术有一丝一毫流落在外，所以才要追回他们手中所有的密抄。以上都是他们根据调查的结果推定的，并没有直接的证据。他们希望通过审讯浅轩印证这些推测，并得到案发时的真实情况，没想到审讯浅轩时遭到了空前的阻力：浅轩对他们提出的罪名一概不认——有关她的罪行他们都没有找到直接证据，包括她承认杀死的张维良助理的尸体也没有找到。她要是抵死不认，他们暂时还真没有办法。更糟糕的是，他们连拘留浅轩的理由都险些没找到：浅轩竟然说是岚峰把她骗到地下室试图施暴，警方应该拘留岚峰而不是抓她。幸亏单忠雄挺身而出，提出各项法证，力证是浅轩意图迷奸岚峰。才让警方名正言顺地拘留浅轩。但到目前为止能定给她的罪名也只有非法拘禁和强奸岚峰未遂——这个理由不仅囧死，而且最终也无法给她定多大的罪。要想让这个血债累累的女人伏法并供出白袍教的有关事情，还有很多硬仗要打。
岚峰和诸平亲自去打这场攻坚战。浅轩却对他们视若无物，一会儿玩弄自己的发梢，一会儿数自己的指头上有几个簸箕几个斗。等诸平说了一大堆话之后，忽然答非所问，诡诈地一笑，“你想不想知道百花圣母是怎么知道你内心的秘密的？”
诸平立即僵住了。浅轩盯着他的眼睛，一双眸子宛如一对妖洞，似乎能把一切都吸进去，“我知道你很想知道……”
岚峰赶紧一推诸平，迫使他把目光从浅轩的眼睛上移开，“你不要被他骗……她老早就注意到我们了，知道你的一些事情也很正常，一定是她告诉百花圣母的！”
“你错了！”浅轩哈哈大笑，“我注意的人只有你而已……对你的朋友，我可没胃口……而且这些事情，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听到的吧？”
诸平皱着眉头，慢慢地点了点头。岚峰打了一个寒颤，正打算说什么，却听到浅轩又用邪魅的声音说——她的声音就像汪着毒药的蜜糖，里面还似乎飘出无数魔丝，“还有你，想知道白袍教的事情么？还有你的铭的真面目？对了，你不是说还想知道周楠死亡的真相么？不知道的话还会死不瞑目呢……”
听到这些后岚峰又感到心脏异样地跳动，赶紧把目光从她脸上扯回来，“那个谜我会自己解开。”
“不，你解不开。”浅轩冷笑着，一边说话一边咬牙，牙缝里冒出咝咝凉气。忽然戏谑地一笑，“那不如就打个赌。如果你可以解开那个谜题，我就把百花圣母看清你朋友内心的方法告诉你。”
岚峰心头一凛，却没有再看她，只是把诸平拉了出来。诸平若有所思，目光还在纷乱地闪动。
岚峰知道这代表他的内心已乱，赶紧捏住他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听我说，你不要中她的圈套，她要耍你……如果没有我在场，你不要一个人来询问她……他们这些人就善于玩弄人心，会让你不经意就踏进他们的陷阱！”
诸平的眉毛微微一颤，苦笑着说，“放心，我不会这么愚笨的。”岚峰陪着笑了一下，心里却知道糟糕了：如果他显得迷茫、彷徨，甚至崩溃地向他诉苦都不要紧。他现在逞强，反而代表情况很不妙——历来落入陷阱的都是自信自己绝不会落入陷阱的人。看来他得加油了！
岚峰一方面嘱咐警方加力寻找“火瞳妖狐”——岚峰曾经和这个女孩打过照面，知道她绝对不是浅轩。所以她就是浅轩的帮手，应该知道浅轩的所有秘密。既然如此，找到她后也许就能弄清浅轩所有把戏的秘密——虽然这样等于取巧，甚至也等于变相认输，但现在他也顾不得多少了。另一方面则加紧查找各种资料——包括古代的骗子方志、现代的诈骗案例，甚至魔术书籍，希望能找到能帮助破案的例证。
然而他查了一堆资料后依然一无所获，“火瞳妖狐”也迟迟没有落网。看来她应该是听到消息，藏起来了。侦破上的举步维艰让岚峰很是沮丧，在晚上再度在警察局外面的巷子里溜达。然而刚走到那段宛如鬼道的僻静路段，他就想起在这里看到大狗的影子的事情，顿时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今天……依然会看到那个影子吗？！
“咝！”岚峰倒抽了一口冷气——不知是巧合还是精神感应，眼前的墙壁上竟又出现了一头巨犬的影子！比之前似乎还大了些！
岚峰感到脑中一片空白，甚至准备立即转身而逃，却不知为何胸口涌上一股热流，竟坚定地朝那个影子走了过去。
“哈？！”看清影子的主人后岚峰不禁哑然失笑，接着甚至有了一种自我嫌恶感：这个影子的主人，竟然是一条小狗？！刚才那巨大的影子，原来只是因为灯光的折射——有个促狭小鬼，应该是它的主人，正拿着灯照着它，估计是想吓人玩呢！
岚峰又好气又好笑，一下下地拍着自己的脑袋：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就喜欢往神神怪怪的方向想，结果是自己造鬼骗自己……嗯?!忽然宛如一盏明灯照亮了黑暗，岚峰感到心头一片敞亮，接着几乎兴奋得要跳起来：他找到“天宫杀人之谜”的缺口了……他知道这件事是怎么回事了！
岚峰立即找到诸平，两人一起去见浅轩。浅轩见到他们略微诧异，但还是轻蔑地一笑。
“我知道‘天宫杀人’是怎么回事了！”蓝峰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的眼睛，“你是……”
“对不起，请不要说‘我怎么样’，请说‘嫌犯’怎么样，” 浅轩戏谑地说，“你们可不能随便给人家加罪名啊。”
“哼，”岚峰轻蔑地一笑，“就暂且说是‘嫌犯’吧……我们之前总是纠结于嫌犯怎么在空荡荡的郊外造出云彩，以及怎么在云彩里杀人，所以久久想不出是怎么回事……其实我们都错了，自己给自己造出了难题……周楠不是在被野外杀害的。他早就被杀害了……那个从云彩里掉尸块的视频是在摄影棚里拍的。所谓的目击者和这段视频的持有者都被催眠了，所以才认为这件凶案是在野外发生的……催眠术可以说是骗子的必备伎俩，相信你对催眠也很在行，对吧！”
浅轩一开始一脸不屑，之后却渐渐露出震惊和不敢相信的神情，听到最后更已僵住。
”我说的对吧？!”岚峰微笑着盯着她的眼睛，已经是完全的胜者之姿。
“哼。”浅轩悻悻地笑笑，“好吧，既然如此，我就告诉你百花圣母是怎么看清他的内心的吧……”说着转向诸平，一脸的戏谑和嘲弄，“其实真相很简单。在你谈到你的父亲和哥哥的时候，你有了一个微表情……那是男人被抢走喜欢的女人的时候才会有的愤懑和吃醋的表情，她就据此推出你的家庭隐秘。”
“什么？！”诸平如遭雷击，愣了半晌才大声说，“就这么回事？”
“是的，就这么回事。”浅轩眼中嘲弄和戏谑的味道更浓，“百花圣母真的是很迷心理学，有了钱后去美国进修过一些偏门学科，就包括现在还不被广泛认同的微表情学。而你当时表情，十分典型。”
诸平彻底呆了。
岚峰苦笑着看了看他，心想这再度印证了真相可能就在误解的左边。接着转向浅轩，“你现在可以说出一切了吧。反正你已经承认了杀死周楠的罪过。其他的再赖也没有意义了。”
“是吗？”浅轩竟又诡诈地一笑，“我可没说我‘用那种方式’杀了周楠哦……你自己不也是说是‘嫌犯用了那个办法杀了周楠’么？”
岚峰一时语塞——没想到又着了浅轩的道儿，不禁气不打一处出。然而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对着浅轩淡然一笑，“既然如此，也没有关系。我们一定会找到证据将你定罪的。也一定会把白袍教那群禽兽捉拿归案。只是你自己拒绝了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我倒为你可惜呢。”
之前他是迷茫过，慌张过，不自信过，甚至濒临崩溃过。但都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靠自己的努力，和警界同仁的帮助破解所有的谜团，就像他解开“天宫杀人”之谜一样！
岚峰立即火力全开地投入工作，却毫无征兆地晕倒在办公桌前。只是疲劳过度而已。不用在意——不管精神上是多么的振奋，身体却依旧不能被透支。诸平把他送回家，叮嘱他一定要好好休息。要是他再继续工作，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话，他一定给他绝交。岚峰拗不过他，身体又实在疲劳得厉害，只好躺在床上发呆——虽然身体极度疲倦，但他的精神依旧亢奋。不仅睡不着，思绪反而无限制地流泻，想到了很多很多的东西，想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其实，不管是白袍教的案子，还是浅轩的罪证，都不是什么难事。岚峰盯着窗户，慢慢笑的很苦。这些都和他皮毛不沾，他尽管去查，去抓就是了。真正难办的是铭的事情……一想到铭的事情，他就宛如陷入了冰冷的水潭，全身一片冰冷，心头却热得厉害，无节制地狂跳，身体还丝毫无法动弹。
铭说他早就该明白了……是什么意思？难道她早就用某种方式告诉他了么？一想到岚峰岚峰的心跳便达到极限，脑子也像被人硬生生地往外摘一样……他竭力想稳住这种失控的状态，死死地盯着窗户，想转移注意力。
咦？！岚峰忽然心头一闪，竟然从床上跳了起来，之前的疲惫也似乎不见踪影。看了窗户后他竟然想起来了……铭在诈死前，其实送给了他一个陶瓷做的晴天娃娃。当时他没有立即把它挂上，后来铭“死”了，他很伤心，又害怕睹物思人，就把晴天娃娃收到了最底下的柜子里。
他立即去那个柜子找，果然找到了它。它依然白白胖胖，依然憨厚地笑着，只是颜色有些发黄。它就是那种地摊上随处可见的晴天娃娃，只是头顶和尾部穿绳的洞口都被白蜡封得很小。岚峰盯着它看了一会儿，一咬牙，狠狠地把它摔在地上。
啊！有了！在一片碎瓷片里，赫然有一个纸捻。岚峰双手颤抖地把它打开，仔细看了一眼后，顿时如遭五雷轰顶，接着全身都失去了力气。
是铭的字迹。字迹散乱羸弱，行文也颇没有条理。可见她在写这个纸条的时候心里多么痛苦，心情多么茫然和迷乱：
“对不起……早该告诉你的……我一直犹豫该不该告诉你，但还是告诉你吧……其实，我的家族，是一个很坏很坏的家族……在你们的眼里，应该是邪门歪道……我不是去作山神的妻妾，我是被选作了家族的女首领，二十岁之前挂名和学习，二十岁之后上任……对不起，我之前会错意了，让你误解了。我想对你说真相，但是说不出口……其实说不说都一样，我必须得和你离别……我本来不想对你说的，但是我怕你伤心。之后我会‘死’一次，但是不要担心，我不是真的‘死’……其实我还有一个竞争对手，她和他的父母都很厉害。她家一直想剥夺我成为首领的权力，你去报警，使他们抓到了把柄，指责我家泄漏了家族的秘密……你不用自责，我知道你是为我好的，我其实很感谢你……他们打算以这个要挟我退出竞争。其实我不想当首领的，我一直都不想……但是我父母就是为了这个而生，我不能让他们失望……他们预备让我‘死’一次，让他们失去警惕，之后再找机会打垮他们，这样我就能当上首领了……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当首领……你可以来救我么？”
在这之后是一串泪痕，之后的字迹更加散乱，几乎像一群即将瘫倒的人，“其实，你不救我也没关系……其实我的家族还在和一个叫白袍教的、很坏的组织合作，贩卖一种叫僵尸粉的东西……那东西很坏……我只是好奇，才偷点出来研究，却不慎让你拿到了那个盒子，误食了那个东西，虽然只有一点点，但你之后的样子……我真是好心痛，好内疚……我是个恶魔，是个会带来坏事的人……你还是不要来找我……”
之后就没有字迹了，只有大片的泪痕，却比任何文字都能清楚地表达出她的心意。
她其实是渴望他去救她的吧……她在那之后一定一直在等……一直在等……
岚峰凝固般握着纸条一动不动，眼泪慢慢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在这凝固的时间里，没有天，没有地，甚至也没有他自己，只有海一般的愧疚和心痛。
她竟然老早就把一切告诉他了……一直在等他去救她……他竟然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