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活死人
诸平的伤口包好了。岚峰立即带着他下山去医院处理伤口，同时联络地方警局，去天功湖寻找那个堕水的家伙。诸平的伤口缝了五针，又打了一针破伤风针，医生便说暂时可以了，如果有异常情况再来就医。他说得轻描淡写，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岚峰和诸平都知道这只是程式化回答，诸平的伤口还会出什么问题还是未知数。对此诸平忍不住骂了几句，一边骂一边看自己的伤口。岚峰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这个人疯狂成这样，天知道会不会带着什么致命的、潜伏期长的病毒。而且就算只是狂犬病，潜伏期也不短，发作起来也致命。岚峰和他兄弟情深，也忍不住担心他以后会不会有危险，脑中忽然出现一张面孔，赶紧停止思绪，把那张面孔赶出去。
那是一张青灰色的死人脸，大大地瞪着眼睛，嘴里还含着血肉。换言之，那是一张僵尸的脸……电影里都说人被僵尸咬了会变成僵尸……那如果这个人真是僵尸的话，诸平会变成僵尸吗？
经过一天多的打捞，那人的尸体被找到了。因为他被卷入湖底的一个暗流，之后又被缠进了水草里，打捞人员费了好大劲才找到他。因为在水里泡了很久，湖水里的酸性成分又异常，当地的法医无奈地宣布此人的死亡时间已经无法清晰判定，会有一两天的误差。当地的警察觉得这没什么，因为这个人在死亡之前和岚峰和诸平撕打，大体死亡时间不难判断。岚峰和诸平却是大声叫苦——他们就得要清晰的死亡时间。因为他们不清楚这个人和他们撕打时是死是活！
这话当然不能对当地警察说。说了会被当成精神病。岚峰悄悄地叹口气，忽然发现诸平刚才竟然和他反应一致，不由得大为惊诧：难道他也怀疑那个人是僵尸了？
看来正是如此。诸平的表情清楚地说明了这一点。对此岚峰又惊诧又好笑，同时心头的怀疑和恐惧也更加浓烈——现在可不止一个人这样想了啊。
为了弄清一切，他们去了停尸间。此时天色已晚，但是他们为了尽快弄清真相，还是选择在晚上验尸——尸检报告已经有了，但他们目前没看到什么可用的东西，还要找一找有没有什么被遗漏的线索。
停尸房里，即使灯火通明，依然会有种说不清的阴森气息。岚峰和诸平心里发怵地看了一眼停尸床上的尸体——那具尸体依然处在肿胀状态，上面乱七八糟的伤口也被泡得变形，有的凹有的凸，看起来极为恐怖。当然了，他们心里发怵并不是因为这个。他们不知道看了多少恐怖的尸体了。他们担心的是他忽然坐起来。
这种怀疑十分无稽，他们自己也知道，但就是摆脱不掉它。因此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分离感，僵硬模糊地膈应在心里。
尸检报告显示，这个人年龄在二十五岁左右，是溺水而死。到这里岚峰和诸平又忍不住怀疑他是否真是在天功湖里溺死的——肚子里和肺里有很多水是不假，但如果他是活死人，那死后也可以呛水——当然了，这种想法荒诞不经，他们赶紧把这种想法赶走，但那种分离感也不免更强了。
这个人身上有很多处伤痕，软组织挫伤和刮擦伤都有。不过这些伤口不像是别人有意造成的——想到这里岚峰和诸平的脑海里顿时浮出一个画面——这家伙僵木地在碎石和乱树间行走，不管撞到什么都不在意。估计这些伤就是这样造成的。牙齿有裂痕和缺口，估计是咬噬硬物所致。岚峰和诸平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不管见了什么都不分青红皂白地乱咬——这种行为让他们不免又想到了某物，这次他们没等想法成型就把它踢开。
此人没有任何身份证件，头发和胡子有三个月没有剪的长度。衣服都极度破烂，没有钱包，但身上还残留着少许饰品：一枚戒指，一条十字架项链。诸平和岚峰本以为是便宜货，却惊诧地发现它们都是黄金饰品，其中一个还镶了钻。这就证明控制他的人可能不是图财——岚峰怀疑这个人和他之前看到的怪人们一样，是被祝融家族为了某种目的控制起来的。既然他如此贵重的首饰还在，证明祝融家族控制他是出于金钱之外的目的。可又会是什么目的呢？还把人弄成这种样子？
岚峰又是一激灵。因为他想起了小时候看到的志怪古书，说有些邪恶方士，会用邪法把人杀死，再驱使他的尸体为自己办事……呸！他赶紧敛正心神，暗暗责骂自己怎么又往僵尸那方向想。这世上不会有僵尸的，由不得他怀疑！
他们仔细看那些饰品，发现它们不仅材质贵重，式样也挺潮，所以怀疑这是什么品牌饰品。便留了了心，准备之后拿给鉴定师鉴定。然后再仔细地观察尸体。而现在能看到的似乎就只有被泡涨的肌肤，和乱七八糟的伤口了。但岚峰和诸平并没有就此放弃，继续检查，终于发现此人肚腹上的皮肉有一些古怪。
因为在水里被泡了很久，尸体的其他部位都挺软，这一块却硬挺挺的。岚峰怀疑皮下有什么异物，伸手去按。
“嚎……”
岚峰一激灵，赶紧缩回手，问诸平，“你发出声音了吗？”
刚才的声音听起来就像什么人在轻哼。
诸平一脸茫然，摊了摊手表示他什么都不知道。
岚峰暗叫奇怪，同时心里也更加发毛，加大了力度，狠狠往下面一按。
“嚎！”这次竟然是清晰的鸣叫。
岚峰闪电般缩回了手，回过神后已经贴到了墙壁上。诸平更是向后跳出了很远，还一个趔趄没站稳，差点摔倒在地：天哪！这次他们听清楚了……这声鸣叫是尸体发出来的！
发现了这一点后他们脑中一片空白，感到无数颗冷汗冰针一样从身体里凸出来，死死地盯着尸体，似乎已经看到他在慢慢移动，准备爬起来。
时间似乎只过去了一秒，对他们来说却像过了几千几万年。
“怎么了？”地方警局的小李听到声音有异，跑了过来。他们这才如梦方醒，虽然知道会被当成疯子和傻瓜，但仍指着尸体说，“他……他还会发出声音！”
地方警局的老法医赶来重新勘验了尸体，之后竟然笑开了，把岚峰和诸平都笑愣了。老法医朝他们瞥了一眼，然后皮笑肉不笑、慢吞吞地跟他们讲解，“哎呦呦……你们还年轻，经验不够，这么慌乱很正常。这个人啊，的确是死透了。他为什么还会叫呢？其实是跟尸体腐烂有关。人为什么会发出声音呢？不就是因为空气冲动了声带吗？这就是他鸣叫的秘密……你们可能不知道吧，人其实是从身亡的那一刻开始尸体就开始腐烂了，最先腐烂的是内脏。这个人泡在水中，尸体只能加速腐烂。而正因为是泡在水中的，内脏腐烂产生的尸气无法排除体外，所以体腔里就聚集了很多尸气。你们挤压尸体的表面呢，就引发了尸气流动。因为尸体里气涨得很满呢，所以尸气就从喉咙里冲了出去，牵动了声带或是因通过喉咙的狭窄处而发出声音……这个事情我经常遇到嘛，有时候只像小鸡叫，有时候就厉害了，可是像长啸哦……”
诸平和岚峰一声不吭地听着，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憋了一肚子的无名火——本来已经被吓了个魂飞魄散，还要被人揶揄和说教，真是极端不爽。而这位老法医也实在太刻薄了些，虽然挺有本事，但就是无法让人钦佩——有才无德的确是要命的事情。接下来劳法医还要说自己的“光辉往事”，诸平和岚峰赶紧截断他，叫他赶紧看看那块僵硬的皮肉有什么古怪。老法医虽然嘴巴惹人厌，做事倒十分干脆，三两下就剖开尸体的腹皮起出了一块组织，然后拿着它皱起了眉头。
“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岚峰和诸平赶紧凑了上去。
“是啊，”老法医拿着组织若有所思，“这块组织板结得好厉害啊……看来它之前受到了异样的伤害，然后长成这样了。”盯着它仔细看了看，忽然“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怎么了？”岚峰和诸平都是一惊。
“你们看看……”老法医的眼睛瞪大了，声音也有些颤抖，“这块组织的神经十分肿胀，神经节上还有钙化点……这会是什么造成的？”
他如此问道，却没有人回答他。也不会有人回答他。岚峰和诸平紧皱着眉头，盯着这块组织一声不出。他们觉得这块组织一定关系着莫大的秘密，却无法确定那是什么——它是揭开这个”活死人“的秘密的钥匙么？如果真是的话，他们该如何解读它呢？
老法医说他会好好地研究这块组织，一定给他们一个答复。这人看来真是无比热爱法医工作，说这话的时候两眼放光。岚峰和诸平暗暗骇笑，接着便去找珠宝专家鉴定他们找到的这些饰品。珠宝专家以看到这些饰品便眼前一亮，拿到放大镜下看了看后，对他们说这些饰品属于一个国际品牌，是站在潮流最前沿的那种，价位也很贵，比一般的黄金钻石饰品要高出一倍的价钱。但岚峰和诸平把这些饰品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都看不出它贵在哪里——要说知名品牌卖的是设计，那这些首饰的设计也没有什么出挑的地方，大概就是那种喜欢烧钱的年轻小傻帽才会买……
烧钱的年轻小傻帽？想到这里后诸平和岚峰都是心头一亮——这也许能成为寻找饰品主人的线索啊。然而这点光亮很快就熄灭了——因为喜欢烧钱的年轻小傻帽实在太多了。他们微微有些沮丧，也感到精疲力竭，想找个地方睡一会儿，却无意中发现值班的一个小警花在自拍。
现在的警察也喜欢玩微博，尤其是小女警。只见那个小女警把手机镜头对准自己的发卡，估计是想拍下照片晒到微博上。对此诸平只是揶揄地笑了笑，就想转头，却意外发现岚峰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小女警。
“怎么了？”诸平骇笑，心想岚峰不会也会看美女看迷眼吧。
“阿平！”岚峰低声招呼他，语气竟很是兴奋，“我想到了……一种可能找到首饰主人身份的方法！”
“嗯？”诸平顿时愣了。
岚峰也没有跟他多说，而是拉他到了一个有电脑的地方，打开微博的搜索拦，输入了这个饰品的品牌，和“晒”这个字。诸平一看便明白了，钦佩地朝岚峰笑了笑：他脑筋转得真快啊。现在喜欢烧钱的年轻人大多爱炫，买了贵重的饰品，一定会把它晒在微博上。
因为这个人头发和胡子有三个月没有修剪，所以他们假定他是在三个月前遭到了控制，所以就着力搜索三个月之前的微博。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搜出了很多条微博——现在爱炫的年轻人实在太多了。
对此他们只有苦笑，准备眯着眼睛一条条看，却冷不丁看到刚才那个小警花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凑在旁边偷看。发现他们惊诧地看向她后也没有窘迫，大方地微微一笑，“需要我帮忙么？”
诸平本想笑一笑说不用，岚峰却立即说好。诸平讶异地看向岚峰，岚峰撇着嘴推了他一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诸平立即明白了，接着哑然失笑：岚峰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想必他的眼睛也是这幅德性。他们都非常需要休息，再眯着眼看屏幕的确戕害人性，便不好意思地对小警花笑笑，“那就麻烦了……请问你怎么称呼？”
“我叫孙露。”小警花眨巴着眼睛笑了，“你叫我小孙小露都行。”
“哦。”诸平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不知为何，看到她的笑容他竟有些脸热。
岚峰和诸平便到当地警局的招待所睡下了。本来他们只打算小睡一觉，没想到一睡下便睡了个昏天黑地。到早上八九点钟才醒来——诸平醒得要比岚峰早，因为不是自然醒。他梦见故人了。让他烦恼心酸的故人。
他梦见他嫂子和他哥哥了。他一直把他们放在心灵的拐角，几乎从没有梦见他们，今天却忽然梦见他们，真是古怪。但是再古怪也古怪不过百花圣母——她怎么知道他和他们之间的隐情的呢？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看了睡梦中的岚峰一眼。他知道岚峰和祝融家族之间一定有隐情，说不定还是有关生死的隐情，他想知道，但是不会问。因为他自己也有不可说的隐情。之前他只是非常想知道百花圣母是怎么知道他家族的隐情的，而经过时间的推移，他的猜测和怀疑却已经胀大了不可控的地步，使他忍不住怀疑是不是一直有人在监视他的家族，甚至怀疑是不是家人和自己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曝光人前。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如果他的秘密已被百花圣母一伙知晓，现在的局势就完全不是如此。但这样也就让百花圣母的“特异功能”更加不可解释。而现在她死了，调查也几乎成了不可能的事情……
诸平深深地吸了口气，感到心里沉甸甸的。他想出去买点东西当早饭，却冷不丁看到窗外有个人影在晃。他一激灵，接着又感到脸热——是那个小女警孙露啊。孙露竟是来给他们送早餐来了。一包用塑料袋包得整整齐齐的油条，两罐热腾腾的豆浆。看到它们后诸平不仅脸热，心也跟着热了起来：如此懂得照顾人的女孩子如今已经很难得了……现在的女孩子，从来都不曾有过照顾别人的想法，有的连自己都照顾不周全，不让你伺候她就不错了。
岚峰也起来了，睡眼惺忪地走了过来，看到诸平的脸色，忽然坏坏一笑。诸平立即闹了个大红脸，下意识地摸了摸脸，在心里自欺欺人地大叫：笑什么，笑什么啊你，我很正常啊，你精神病啊……
但是实际上他是知道自己‘不是很正常’的，心虚地偷看了一眼孙露，害怕她看出来什么，那样他们就无地自容了。还好孙露的脸色如常，应该没有发现什么——大概因为她还天真烂漫，不知人事。诸平稍稍放了点心，拿起一根油条准备咬。
“不行！”孙露忽然柳眉紧蹙。
“怎么了？”诸平还在心虚，见她如此油条差点脱手。
“你们还没刷牙洗脸呢！不可以直接吃早餐！”
岚峰和诸平乖乖地洗漱干净，然后坐得端端正正地吃早餐——其实他们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但不知为何，看到孙露的目光后就身不由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