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僵尸行者
发现姜青云小时候岚峰的感觉不亚于高楼失足，对自己又气又恨。然而再气再恨也没有办法，只有想办法再找到姜青云的行踪。于是他便五感全开，在山野里竭力搜索。他这种状态像极了在竭力寻找猎物气息的猎犬，也很快感受到了一种气息，却似乎不是姜青云的气息。
这种气息他一开始没有意识到是什么，之后却感到全身僵硬：怎么会这样的？这分明就是他的“她”的气息！但是他不愿意承认——的确也不该承认。虽然他觉得这清清楚楚就是“她”的气息，但依然感觉到一种不同。如果说“她”的气息是清纯的冷泉，那这种气息就是被墨汁染过的泉水。他感到这股气息正慢慢地朝他包围过来，神经竟不由自主地起了反应——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却也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这两种感觉似乎搅合在一起向他袭来，锤子般一下下地撞击着他胸膛。又似乎像两只大手，像要把他撕裂一样往相反的方向拉扯。也许这就是飞蛾扑火的感觉吧。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失控感——因为飞蛾虽然都很怕火，但最终还是投进了火焰里啊！
然而他很快便觉得这种感觉有些夸张。毕竟他还好好地站着。刚才的感觉就像一场梦，但仔细一想又觉得它清清楚楚还在。就在这时，他似乎听到了一阵脚步声。这种脚步声很怪，听起来应该有很多人，脚步声却十分的整齐划一，听起来甚至重合在一起。岚峰警觉起来，赶紧藏到了树丛里——也幸亏藏到了树丛里，因为他接下来看到了一个之前他绝对不敢想象的一幕。
一开始，他只是看到一个人影，缓慢而又机械地走过来。这种动作很奇怪，看起来完全没有生气，就像个锈坏了的机器人，或者是提线的木偶，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接着，岚峰看清楚了他的脸。不看不要紧，一看他就感到一股凉气直透到骨髓里。这是怎样的脸啊……完全僵木着，就像死尸，眼睛虽然大睁着，里面却看不到任何生命的气息。他的脸上有血污，头发上沾着乱草，身上脸上都有泥垢。难以想象他就任由血迹和污迹存在，也不想着去擦拭它们，更难以想象他怎么不处理脸上的伤口。他的衣服也被刺木撕破了很多处，他就这样不管不问，而且毫不在意地继续在刺木中穿行，继续任衣服被刺木撕破。更怪异的是，他的鞋子已经破烂，有些地方已经露肉，他竟然也毫不在意地踩进刺木丛里，脚露出的地方立即被刺木撕破，他竟然也像感觉不到痛一样。
看到这里岚峰打了个寒颤，脑中忽然涌起了一个字眼：僵尸！
是的。僵尸。虽然他们不像电影里那样满脸血满嘴肉，但神情和姿态的确像极了僵尸。岚峰骇然发现他身后跟着一队这样的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神情和姿态和他几乎一模一样。岚峰毛骨悚然到了极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名词。
赶尸。是的。一群僵尸列队行走，不是赶尸大队是什么？但如果是赶尸，那赶尸的人呢？
岚峰忽然一个激灵，猛地朝身后看去。接着便感到天旋地转。
他的身后赫然站着一个黑衣女人。衣服黑地像黑夜，脸却白得像雪。而她的五官——一看到她的脸岚峰就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只巨大的毒蜂蛰中了要害，浑身麻痹，大脑麻痹，又感到身体一片冰凉，心里却沸热——这是梦，这一定是梦……虽然已经从一个孩子长成了一个大人，虽然轮廓已经有了很大不同，但是眼前的这个人分明就是那个“她”！
不可能的。他在心里告诫自己。首先，她已经死了。此外，眼前的这个女人虽然和她极为相似，但是感觉上却是天差地远……如果“她”是白天，那眼前的这个女人简直就是黑夜……绝对不会是她！
但即便心里的一部分很清楚，另一部分（而且是一大部分），却开始迷惑。他呆呆地盯着那个女人的脸，喉中滑出一句话——这句话宛如冰冷的幽灵，几乎是自己溜出来的，“你是铭……你是小铭么？”
是的。这就是她的名字，祝融铭。
那个女子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她的眼睛比黑夜还要黑，似乎是完全透明的，又像是一块反光的魔镜。魔镜深处似乎有光泽在打着旋儿，像两条有魔力的鱼儿，又像是两股毒药——然而不管它们是毒药还是魔鱼，它们都通过他的眼睛游进了他的脑海。他感到一阵眩晕，接着便感到脑中一阵空白。然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很快便刀锋般袭来，把他从空白中惊醒。
“啊？”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发现一切都不见了，自己则靠着树站着。刚才是幻觉么？怎么可能有那样的幻觉？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到背后冷汗涔涔流下。刚才肯定不是幻觉。他应该是接触到祝融家族的人了。那个女人和小铭如此相像就是证明……她为什么和小銘那么相像？是姐妹？双生姐妹？
岚峰忽然感到背后渗出了冰珠般的冷汗。不管她是谁，她都和小銘太像了。如果在以后的调查中和她狭路相逢，面对着一个这么像小铭的人，他还能保持冷静么？
岚峰回到百花堂的时候脸色灰黑，有着掩饰不住的沮丧。诸平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出了问题。默默地开始帮助他。岚峰跟他说他今天又把姜青云跟丢了。诸平说没有关系。“宁丢毋醒”是跟踪的规则。接着便旁敲侧击地问他到底在地方遇到了困难。岚峰并没有说，只是提起了自己次一级的迷惑：那个蛇女的事情。诸平知道他并没有说实话，也没有继续追问，只说自己想陪岚峰再去一次事情发生的地方，两人一起思考，看看能不能找出谜题的真相——真正的肝胆相照并不是什么都要知道，而是信任他，帮助他，不需要过问的事情可以一辈子都不过问。
诸平陪着岚峰去了之前“蛇女”消失的地方。他们一遍遍检视着那个小坡，那棵小树，还有那个被交织在一起的树冠覆盖着的，宛如一条隧道般的小道，觉得问题就出在这三个地方，却怎么也看不出问题。
“你在通过这个隧道的时候……视线就从她所在的地方移开了，对么？”诸平对那个“草木隧道”特别在意，却暂时看不出问题。
“是移开了……不过我觉得没什么影响。”岚峰凝视着小坡上的那棵树，“因为她是在我眼前消失的……我走进这个‘隧道’已经是之后的事情了。”
“哦。”诸平点了点头，又走上那个小坡，站到树下朝四周看。四周都是绿树，虽然分布匀密，但之前的间隙也是一目了然。很难想象一个人，而且是穿着刺眼的白衣的女人可以瞬间消失不见。他虽然是勘察现场的高手，但遇到这种情况还是感到无力，揉了揉头发悻悻地说，“这的确是挺邪门，但绝对不是法术一类的……我觉得顶多就是魔术！”
但即便就是魔术，他们现在也无法破解。他们又在现场转了一会儿，实在没发现什么有用的，只好悻悻地回去。还好这里的景色不错，空气也清新，并没有给他们的心情雪上加霜。
这里虽然有些阴森，但是草木还是长得很繁茂很精神，刚被雨水洗过的枝叶绿油油的——是的。昨天这里下了雨，有些雨水还汪在洼地里。一个小虫从他们眼前飞过，飞机低空飞行般掠过水洼。岚峰下意识地朝水洼看了一眼。这个水洼虽然不深，却是明亮如镜，清晰地映出旁边草木的倒影。
“啊！我明白了！”岚峰几乎是大叫了出来，人也跳了起来。
“怎么了？”诸平吓了一大跳。
“我明白了！”岚峰抱住他的肩膀，用力地摇晃，“我明白了这个骗局是怎么回事了！多亏你提醒我！多亏你提醒我他们用的是‘魔术’！”
诸平依然不明所以——没办法，他的头脑就是比岚峰慢半拍。
“你还记得之前有个很火的魔术……让汽车和飞机凭空消失的魔术么？”岚峰激动地说，“跟这个差不多吧？那个魔术师利用的就是镜子和光线的反射！”
“嗯？”宛如一股冰冷的水线直射脑海，诸平也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个“蛇女”根本不是消失了，而是走到了镜子后面！
魔术的奥义，就是舞台上得有很多乱人视线、分散人注意力的东西。而这里到处是树木，非常符合条件。她的同伙应该只是找了一面可以遮住她身体的镜子，把镜子的一侧挨到树干上，再把底座调整好角度（底座应该是藏在草丛）里，让镜子里映照到和树旁原有的景物差不多的镜像——在这种环境里应该不难做到，反正到处都是差不多的草木。然后那女人再把岚峰引到这里，故意和他拉开距离，再躲进镜子后。在岚峰看来就像是忽然消失了。之后他受惊，从“树木隧道”里穿过去，那女人和同伙就迅速地搬开镜子，丢下一条小蛇，再到之前选好的另一个地方，藏在镜子后。只要角度选取准确，因为镜子的反射，他们所在的地方看起来就是一丛草木。再加上四周全是草木，即使事先知道内情，恐怕在短时间也难以找到他们。更何况岚峰受到了惊吓，已经无法完全冷静，绝对无法看出破绽……
想到这里诸平忽然一激灵，感到另一个问题也迎刃而解——浅轩恐怕也是用这个把戏“消失”的吧。他想对岚峰说，却觉得恐怕已经没有必要了。一直比他脑子快的岚峰应该早已想到了。
在浅轩“消失”的洞口，两旁的石壁凹凸得很厉害。浅轩只要躲进石壁里凹进去的地方，再用镜子挡住身体（现在想来那面镜子应该是早就准备好的），只要角度找得准确，镜子里反射出来的就是对面凹凸的山石。当时又是黑夜，岚峰又受了惊，绝对看不出破绽。而且就算镜像和原来的山石有什么不同，岚峰第二天恐怕也无法记得。
想到这里诸平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这哪是茅山术，根本就是利用现代科学耍的骗术。不过仔细一想也不奇怪。有时候骗术就是科学的变种。古代的骗术是根植在古代的科学里，现在科学发展了，骗术也要与时俱进——想到这里，他不禁又对古代的骗术产生了好奇，非常想知道古代的骗术是什么样子。
虽然他们并没有在确定蛇女身份和寻找浅轩上有所进展，但起码找出了骗术的秘密，还是很振奋的。凭着这股振奋，他们应该可以趁热打铁，再下数城——岚峰是这样想的。然而之后却发现不是。发现那个长得很像小铭的女孩之后，他就陷入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状态——就像被一种无形的黑沉阴冷的力量环绕着，束手束脚，精神混沌。这种状态显然对查案不利，于是又被诸平抢了先头——当然了，实际上他是要帮助他。
他找到了确定姜青云去了哪里的线索。主要是凭灵感。碰巧和姜青云打了个照面，看到他的脚上沾有泥尘。他便假装要和他套近乎，掏出纸巾给他擦了鞋——当然了，这种方式很是肉麻也引人怀疑，他便假装自己“极需发财运”，需要姜青云介绍其他大仙给他认识——也倒也说得过去。
而他给姜青云擦鞋的目的，就是收集他脚上的泥土样本。他这阵子有留意百花堂附近的自然环境，惊诧地发现这里简直能作为自然研究的样板——附近有很多的独特的植物和泥土。所以如果能采集到姜青云脚上的泥土样本，也许能确定姜青云去了何处。
诸平立即把样本交给了大刘——为了方便查案，他们还是选择暂时不让身份曝光，做什么依然是悄悄的。大刘立即把这个样本转交给了鉴识科的老专家老孙。
别看老孙一把年纪了，却很善于用现代科学破案。他先分析了姜青云鞋子上的泥土成分，发现其中一部分是普通的泥土，而另一部分在这里非常少见的红棕土。老孙立即调查这里的土壤分布。他调取了本市自然科学院去年对本市附近的土壤的调查报告，发现普通的泥土应该就是百花堂附近的泥土——百花堂是姜青云天天活动的地方，有这些泥土并不奇怪。而那些比较罕见的红棕土，则是分布在离百花堂较远的地方，而且主要分布在一个山沟里——这里就可能是藏人的地方了。然而地点虽然确定了，但要搜遍整个山沟还是有点难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