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斗诗

众人面前，萧正峰努力克制着，淡定----保持微笑----贵公子做派。

“爰情，这是我为你写的一首小诗----暖日熏杨柳，浓春醉海棠。悠然凌空去，有待乃芬芳。赠君香君名，怜我孽海情。萦萦复萦萦，涕泪满衣裳。未饮情先醉，夜夜惊未央……”何无忌肆无忌惮地举着纸张念着他写给臧爰情的情诗。

萧正峰一个脑袋“嗡”地一声陡然变作了“两个”大，这是要斗诗的节奏啊，按照京口人的习惯，如果受到挑战的人如果不能和诗原韵----按照对方诗作的格律韵脚、平仄乃至内容意境，再作一首的话，就算输了。

输了的一方，轻则罚酒数觥，重则由对方提出索要输者的一项物件。萧正峰的心抖了抖，如果这何无忌向自己索要臧爰情，而臧爰情又心甘情愿，这可如何是好？

清风送爽，天气怡人，温度更是适中，但这时萧正峰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斗大的汗珠。即使搜索枯肠，他也和不上何无忌做的这首小诗啊。

“何公子，我家夫君今日出来未带笔墨，能否将你附有诗作的纸张赠与我夫妇，待我家夫君回去后，将和诗写于背面，再送给你以作应答，您看可否？”臧爰情满面含春地向何无忌建议道。

萧正峰望着臧爰情面对何无忌那可人温柔的样子，心里就像有千万条抓钩挠着心肺，胸膛间就像要撕裂开一般，可是----可是为之奈何！真斗不过人家啊。

望着萧正峰那满面涨红的脸以及臧爰情希冀的目光，何无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这熟妇的温柔体贴、大方得体让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爽快，本想彻底搞臭这姓萧的，可是……

“那好吧，既然夫人发话了，何某今日就给夫人这个面子。”何无忌洒然一笑。

何无忌将手中附有诗作的宣纸丢在了萧正峰的面前，片纸不着力，风一吹就向远处飘去。臧爰情轻踮着脚，抓住了纸，却没有维持住平衡，“哎呦----” 萧正峰及时地将臧爰情接住，臧爰情顺势倒在了萧正峰的怀中。

“萧郎----”

“爰情----”

四目相对，脉脉含情，两相拥抱，无语胜似千言万语，一切芥蒂顿时消弭于无形之中。

“阿嚏----”萧也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一对狗男女，真是绝配，嘿嘿……”

萧正峰在京口没有宅子，所以他与臧爰情还是窝在了姐夫刘裕的家中。刘裕虽然现在已经官拜建武将军，彭城内史，但是原先的几件大草房并没有因此而整饬翻盖，只是在后院的地方加盖了几间瓦木的房子供萧正峰夫妇居住。

掌灯时分，后院萧正峰夫妇的起居室中，刘裕夫妇与萧正峰夫妇围坐在四方桌前，萧正峰拿着何无忌诗作的白纸，就着烛火反复仔细地熏烤着。

“大哥，出来了。”萧正峰将写有诗作的白纸背面递给刘裕。

用葱白汁写就的字，在烛火的烘烤下显示出棕褐的字迹，密密麻麻的小字布满了白纸的背面，刘裕看着上面的文字，时而皱眉，时而欢喜，众人看着他的表情也甚是紧张。

“怎么样，大哥？”等到刘裕看完，萧正峰迫不及待地问道。

“嗯。”刘裕沉吟着理着思路，“刘毅、王元德、王仲德、诸葛长民、魏咏之、孟昶都答应起事。只是最近桓玄刚刚窃据帝位，为了达到震慑的效果，他大力清洗了北府旧将，吴兴太守高素、将军竹谦之、参军刘袭以及孙无终将军都被他杀害了。所以无忌想联系上一些北府旧将，是千难万难，人人杯弓蛇影，都想明哲保身啊。”

“夫君，当初你在舟上击败孙恩，回到朝廷为何将手中的兵权交出啊。手中没有足够的兵马号召，我们起事，恐怕响应的人也不多。”臧爱亲不无担忧地说道。

“夫人无须担心，当初交出兵马只是为了麻痹桓玄。现如今桓玄恶迹已现，正是我们反攻清算的时候到了。索性道规正在青州刺史桓弘的府上任参军，他与刘毅是同僚，加上主簿孟昶的配合，青州我们不难拿下。诸葛长民时任豫州刺史刁逵的参军，只要计划得当，拿下豫州首府历阳也问题不大。至于京口……”

刘裕眼望向萧正峰，继续说道：“道成，明天你以我的名义拜访驻扎在京口的宁远将军檀凭之，他跟我是老乡，也是袍泽，纵然其他的北府旧将不敢参与起事，他也一定会答应的。我向桓玄请假，将养身子，不好到处走动的。”

“知道了，大哥，檀大哥是个好人，我晓得的。”萧正峰微笑道。

檀凭之虽然出生贫民，但是却是天生的谦谦君子，当初自己家都揭不开锅了，硬是挤出一点钱财拿来接济刘裕家。如果拿人比较，只能是刘敬宣能与之媲美，只是檀凭之出生草根，有如此高尚品性，更是难得。

一想到檀凭之，刘裕也是笑道：“当初道成拿钱向刁逵赎我，我们三人的缘分就此结下了。如果这次起事能够成功，我刘寄奴当千百倍地偿还给你们。如果败了，我们哥仨也不失在黄泉路上结个伴。”

“呸、呸、呸----”臧爱亲连吐了好几口，“夫君，不要说不吉利的话，有道成在，我相信他会保你平安的。”

“姐，我家道成保护姐夫平安，谁来保护我家道成啊……”臧爰情假装不满，撅着小嘴不干了。

“让那个何无忌保护他，我看甚好。”臧爱亲瞪着自己的亲妹妹，眼中却是满满的慈爱。

“姐----”臧爰情跺着脚，“你到底希不希望妹妹幸福啊……”

“好的，好的，姐姐错了，错了，你幸福，你幸福啊……”

面前两个至亲的女人撒娇打诨，刘裕与萧正峰的心里充满着甜意。即使为了身边的女人，让她们过上幸福生活，自己也得昂着脖子----干了。

“道成，除了联系檀凭之，你还得让京口卫送我的一封手书给青州的道规。”

“大哥，我亲自去吧。”

“不，你还有重要的任务，刘毅的族兄刘迈正是桓玄跟前的红人，你去联系他。如果能策反他，我们里应外合，那么起事就容易得多了。”

“嗯，刘迈此人我还多少有些了解，等我联系好了檀大哥，马上就出发。”

“嗯。”望着臧爰情有所埋怨的目光，刘裕一脸苦笑，“爰情，我知道你埋怨姐夫我，可是一则我手底下的确无人可用；二则此事事关重大，弄不好就是灭族的风险，如果不是骨肉至亲，我也不敢用他；三则道成的能力我是知道的，此事非他莫属，最不济也可全身而退。”

“大哥，你放心好了，保证完成任务。”能得到刘裕的夸赞，萧正峰满脸兴奋，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你呀----”臧爰情摩挲着萧正峰鬓边的乱发，“还是个孩子……”

萧正峰握着臧爰情的皓腕，“我不在的日子，别给我戴绿帽子……”

“哎呀，找打……”

“哎呀，谋杀亲夫啦……”

望着萧正峰与臧爰情你追我打，满屋子乱窜，刘裕夫妇一脸会心的微笑，这对小夫妻俩，真是绝配！

联系檀凭之共同起事的事情，萧正峰干得非常成功。老檀人真的不错，萧正峰没说几句话，檀凭之却情绪激动了起来----面对桓玄篡晋的大逆不道，他想举事已久了，只是苦于没有个带头大哥，当然他承认自己不是那个当带头大哥的料。既然现在寄奴敢挑起这个重担，他自无不可地要跟着一起干的。

当晚萧正峰将满意的答卷上覆给刘裕，刘大哥很是快活，与萧正峰在后院就着臧爱亲亲手酿的米酒，嗑着萧老夫人亲自采摘的花生米，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一夜畅谈，第二日春光灿烂，这一天萧正峰的休假刚好结束，应该启程回京了。萧正峰与臧爰情两情相别，自是一番难舍难分。但是天下无不散的筵席，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在臧爰情依恋的目光中，萧正峰踏上了回京的路程。

现如今的京口卫已有千人的规模，萧正峰又任命丁旿与潘十二为新任队主，他让池重等五名老队主带着各自京口卫分赴青州与豫州，配合各地行动。让萧且与潘十二留守京口，一方面秘密训练新入卫的人，另一方面辅助刘裕起事，自己则带着萧也与丁旿回京。

丁旿是那种实诚汉子，以前在长生军中就和萧也相识，如今故人相见，两人虽然交流不多，却是肝胆相照。

丁旿与潘十二一样，以前参加长生军，起初只是想混口饭吃，后来因为有膀子力气，又在常年打杀中造就了一身本领，得到孙恩的赏识。但是他们都浑浑噩噩，不知道为谁而战。其实对他们这种人来说，他们根本不相信孙老道的那一套----身前刀枪不入，死后荣登仙界。

现如今他们加入了京口卫，萧正峰救了他们一命，一方面他们要报恩，另一方面萧正峰对他们说，京口卫的目标简单而又宏大----只求天下一统，天下没有战乱，普通老百姓都能吃饱肚子，所以京口卫要以杀止杀。

萧正峰讲得不是什么玄乎的大道理，非常质朴，但是丁旿和潘十二都相信他了，丁旿当时就说道，“嗨，像我们这样的粗人，没啥大的理性，就是想吃饱肚子，料想全天下的老百姓都一样。如果能让吃饱肚子，谁他妈造反啊。卫主既然想让全天下的人都吃饱肚子，我们就真心实意地跟你干，至死不渝……”

潘十二见丁旿说得冠冕堂皇，连忙点头表示同意，当初在长生军中，这厮就是因为一身好力气，深得道主的信任。如果不是那一身的肌肉太过剽悍，道主就要收他作为自己的娈童了。自己除了百般武艺，在嘴皮子上可是比他老丁强多了，这下在卫主面前可要好好说道说道。可这回，老丁话虽糙理却对，一时潘十二也找不出好的词汇，只好点头表示赞同。

萧正峰回京的一路上有两大杀才保驾，无论是普通路人还是蟊贼，看到他们二人，都躲得远远的。一位长得脸如饼铛，奇形怪状；一位凶神恶煞，一身横练肌肉。这两位主，一看----嘚嘞----百分之一百不是好人。

萧正峰难得享受这路途之中的清闲，感受着这美好的春光。他心里盘算着怎么去游说刘迈，这个刘迈虽然见识卓越，但是过于谨慎。须知谨慎过头了，就是胆小，胆小的人一般不会做太过冒险的活的。

京城建康华林园中的一处凉亭之中，当初司马元显就是在这里被刘迈带人抓获的，现如今它的主人换成了桓玄，桓玄这时正在此处召见刘迈宴饮。

桓玄喜欢召见各种人一起饮宴，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平民百姓，大家坐在一起相互之间探讨文章诗词，古董字画。当然桓玄挑选宴饮的客人有自己的标准，就是你家非富即贵，家中要有珠玉宝石，名贵字画才行。

如果够上桓玄的标准，他就会邀上你参加宴饮，当然要带上自己的传家宝，供大楚皇帝赏玩一阵。如果宝贝够分量，大楚皇帝桓玄会亲自跟客人手谈一局，皇帝陛下会出同等分量的宝贝作为彩头，谁赢了棋局，对方的宝贝就归谁。

手谈的结果是可想而知的，不管双方棋力如何，谁也不敢顶着脑袋，真赢了大楚皇帝桓玄，所以基本上只要桓玄看上的东西，到最后都会入了自己的私人藏品室中。

桓玄也不知道从哪打探到消息，说刘迈手上有一尊汉代的玉鼎佛，所以他特意将刘迈召入宫中询问消息的真实性。如果确定了，他就又要与刘迈手谈一局了。

刘迈最近很得桓玄的赏识，原因是他自己喜爱收藏古董，他也知道京城中有哪些达官贵人家有这些玩意，所以他跟在桓玄的身边，就有意无意地向桓玄透露藏家的名姓，让桓玄得了不少好处，没想到今天轮到自己了。

“臣是有这个玩意，如果陛下喜欢，尽管拿去就是。”刘迈虽然心中不舍，但答得干脆。他要显示出与那些王公大臣有所不同----他刘迈觉悟性就是高，皇帝陛下根本不需要手谈，他就可以主动献上宝物。

“好，好呀！”桓玄叹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是个干吏啊。刘迈，我打算外放你到竟陵做个太守，你意下如何？”

皇帝陛下放自己外任当官，居然咨询自己的意见，这让刘迈有点摸不着头脑。

“刘迈听从陛下调遣。”刘迈赶紧跪奏道。

“唉，桓伟死了，桓石康年轻冲动，也不知道能不能担起荆州刺史的大任啊。竟陵隶属荆州，你可要好生经营啊。”桓玄若有深意地望着刘迈说道。

“微臣一定肝脑涂地，为陛下分忧。”刘迈心思活络着，让自己辅佐桓石康管理荆州，难不成下一任的州刺史会落在自己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