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61章 魔魇

逸水川，养育九亿灵兽的母亲河。一带碧水发于极东扶桑山，蜿蜒而出。过葬龙冢、穷奇关、吞无界，一路汇集大小支脉无数，渐成汹涌之势，蜃沙海就是她漫漫旅程的第五站。

逸水川在蜃沙海的地表径流行程并不长，但地下暗河水量丰沛，这段暗河水系有个别名——莹河。相比险阻重重的地上，莹河担负的地下水路交通才是蜃沙海出入外地的通渠。世代勤勤恳恳，精擅深挖洞、广积粮的犰狳一族，千年来从未间断开拓莹河的流域范围。地下种植园、地下水库……各种浩大工程让他们以较少人数跻身蜃海八族之一，更孕育出黄沙之下的河畔城市——谜根洞，同时此地也是蜃沙海对外交通的枢纽，其地位在四城中举足轻重——这就要谈谈引酒言进入六道世界的孔石之先祖了。

孔石祖上曾求学于六道、乃至普通灵兽族心目中共同的求学圣地——麒麟泊，之后数代在蜃沙海的建设中都颇有作为，由此初步奠定犰狳一族在蜃海八族中的地位。

除了早年负责兴建大工程，孔石前辈的最大功绩就是办教育。谜根洞是仅次于麒麟泊的六道文化繁荣之地，通灵、机巧、建筑、医药、拳术等在蜃沙海的传播可谓有声有色。蜃海八族以智慧和才能跻身灵兽山六十强，全赖犰狳族祖辈超前的眼光——从某种意思上讲，此说法并不为过。

谜根洞作为学城自然是由大批潜心六道之人构成，犰狳族在它的建立过程中居功至伟，但留下的规矩偏偏是教习委员会托管制，城主只是个学术头衔，并无多大权力。要在谜根洞服众，必须是六道领域有建树的学界泰斗。孔石在六道之术上造诣颇深，精研通灵、医药、玄典三系，继承城主之位，成功延续了家族辉煌。可惜到了孔石这一辈，已经是一脉单传，偏偏他的儿子又是损器，也难怪老六道一把年纪还要涉险去给洞山寻觅奇草神药……

其实孔石留下的家底相当丰厚，即便他入了土，也足够托人照料洞山。也许是多年离家，心里觉得亏欠，或者是不甘后辈无法延续家族辉煌，反正孔石近几年旅行都为了却最后心愿——破解损器天生的灵魂缺陷。这大概也算是他身为学城通灵一系首席教习总长，挑战学术难题的一生执着吧。

原本固执的老六道没想过会成功，却未料到大半辈子都居无定所的通灵六道作为最后一次的远行，不但真治好了儿子，达到他在医药学上的最高成就，还收获了一个了不得的龙族关门弟子，更亲眼见证那小子超越自己，创造了六道通灵术的奇迹！甚至当初师徒俩草草拟定的高难度交易，都让他帮师父变成了现实。于是钻研通灵术过二百年的孔石颇有老当益壮的架势——在人生末路却意外成了大赢家，谁不开心？

身为孔石最得意弟子的酒言，此时正跟他的第一个使令“亲切交谈”。

谜根洞一间用符咒特别改造过的死牢里。符咒也是六道术中的一科，专门对付游魂而创。当初峰怜在西木栈装神弄鬼时，那个被找去的六道就会符咒术。面对埋骨虫这样的东西，符咒应该最有效——是应该，不是一定，因为没人活着回来告诉六道们答案，更何况现在目标是埋骨虫之王“魔魇”！

经过孔石事前补课，站在牢门外的酒言已能在体内感受到另一个灵魂——却没有波动……那就是魔魇的。就像自己的灵魂空间被拓展出额外的位置，他能任意控制这个灵魂，甚至让它毁灭！

饭话曾跟酒言形容过拥有使令灵魂是什么样子，但前者只是驱使，却无法摧毁，看来六道才是整个通灵体系的核心与最高位者。但让酒言疑惑的是——以怨念凝成的埋骨虫不是说没有灵魂吗？那自己感受到究竟是何物？这连孔石也无法解释，难怪他们对魔魇如此忌惮。峰怜曾说鬼种生物除了种子并无实体，那种子在自己手中，牢里那个发着幽光、僵硬蜷缩在角落的小东西又是什么？

埋骨虫之王就像是重重黑雾聚成的大堆谜团，周围看着酒言的目光都有几分激动、忐忑和迫切，但使令的主人站立良久都没行动。

酒言脑子里杂乱无章，之前与魔魇交手的一幕幕让他对魔魇忌惮不已。若不是他修习的是独特的灵传术，若不是饭话一直跟在身边，若不是玄武大帝知道他要去蜃沙海提前做了两手准备，若不是巧遇孔石学过六道通灵术……一个条件缺失，他酒言就是埋骨虫之王腹中的又一个冤魂！他根本就没真正击败魔魇，让其成为使令只能算运气。想到这些，酒言当然后怕——体内那个灵魂就是一颗不定时炸弹，他数次都忍不住想要立刻毁掉它！

深吸一口气，酒言强行压下纷乱思虑，向魔魇的灵魂发出了第一道讯问。

“你就是魔魇？”

酒言相信自己带上的波动应该有居高临下、掌控生死的蔑视感，却没料到对方回以完全的不屑！

“你不用在我面前装强，龙族，我能感受到你的恐惧。即便一年只能给你一个恐惧的理由，你也能有上千个。就继续恐惧吧，那是如此的美味~呵呵呵呵~”

第一次听到魔魇的声音，弥散的死气带着透骨冰寒，它有如死亡本身，与其相关的一切都让人想逃之夭夭。

但……它能感受到我的思想！？师父不是说六道对使令之间不同于御命、朋守——使令只能单向被动接受命令吗？

“你面对的是虚空，而你只是萤火——自以为很亮，自以为光代表活着，却不知道暗也有生命，正盯着浑然不觉的你……”

这话有点难以理解……或许是说，之前没人感受到埋骨虫拥有灵魂，是因为它们的灵魂是以另一种我们难以察觉的方式存在的？就像超过耳朵感知范围的声音？大概就是这样。但，峰怜如何能感受到迥然相异的魂能波动？也许以后有机会问她本人。先夺回话语主动权再说！

“魔魇，你别太嚣张！不了解你又如何？你的性命现在掌握在我手中！”

“无谓的威胁。我比你更了解死亡——那不意味终结，我的身体就是由这样的存在构成。”

“你不怕死亡又何必跟我说这个？”

“你不怕死就会自杀吗？愚蠢！”

酒言没抢到主动权，好像反而更加被动，魔魇却似乎找到了乘胜追击的机会。

“即便你不杀我，我的时间也不多了。在形势不利时，示弱也是个选择。”

它快死了？不行！不能被它牵着走！

“你究竟在耍什么花招？先前为何向我师父和饭话求饶？”酒言绕到另一个话题发起反击。

“埋骨虫失去命种，身体就只能依靠本能行事。没有我指挥，身体如果攻击谜根洞，很可能被打散。所以我选择成为使令，借六道之手让它停止动作。成为你的使令是为了自保，再从长计议，不然六道万一真找到破坏命种的办法就不妙了。不得不说那个风雪兽帮了我一把——它将命种带在身上，给了我附着到它后代的机会。所以命种已经空了，六道无法再通过破坏它杀死我，而我可以用现在这个身体等待你苏醒。我相信你不会轻易杀掉这个成了人质的小东西，但没想到你是如此废物，这么长时间才恢复过来，城外的身体因为长期得不到补给，已经快饿死了。”

身为使令，真是嚣张的没边了……不过事实细节竟然如此复杂？反复推敲后，酒言并不能找到魔魇话中的漏洞。埋骨虫的身体是紧随酒言到达这里，之后再没离开过，自然是白白饿了几个月……如果真让它活活饿死，万一身体死亡，魔魇的灵魂跟着消散，酒言付出巨大代价得到的第一个强力使令等于什么都没干就丢了，那他真是折本折大了！

不能看着魔魇活活饿死，但真把埋骨虫喂饱了，酒言也不放心。况且魔魇可是埋骨虫，是要吞噬灵魂的！拿什么喂它？酒言决定先停止讯问，把目前所得情报跟孔石他们汇报下。

暂时离开死牢，众人聚在一个议事厅中。

“酒言你别急。虽然我没养过埋骨虫，可如果它们真是一种特殊生灵，那世间生灵皆有魂魄——植物有一，动物有二，人有其三。埋骨虫并非单单噬人，所有普通生物皆有魂能，无非魂能强弱有别，不妨给它换换口味？”

师父到底是师父！他还真解决了埋骨虫的口粮问题！只不过……不知是魔魇真得饿疯了，还是谜根洞的蘑菇提供的魂能实在太少，或者埋骨虫的肚子根本就都是无底洞？反正魔魇一次就清空了小半个谜根洞粮仓！等它给了酒言一个吃饱的信号，谜根洞主的老脸都快皱巴成核桃皮。

这种食量……酒言根本养不起啊！还是在它再开饭前，抓紧时间把想知道都问清楚吧！

又一次面对魔魇，似乎双方从之前的彼此交锋中找到了些默契，酒言放松了许多。

“你是如何附着到饭话孩子身上的？”酒言确实无法轻易杀掉这个“怪孩”，那毕竟是好兄弟的孩子，如果能把它从魔魇手中解救出来再好不过，所以酒言先问这个。

“这得从埋骨虫的诞生说起了。蜃沙海并非灵兽族最早定居，这里原是沙魔的地盘。借龙战争期间，从五行族独立出来的沙魔与灵兽族交战后被驱逐到北部，但他们从未放弃过夺回失地。埋骨虫就是沙魔创造的兵器，自然继承了五行族能量生物的特性。我们可以能量形式分化成长，附着到某个灵魂上也不在话下——当然是更弱小的灵魂，类似于……夺舍。”

也就是说饭话的孩子已经死了！？酒言立刻涌出无尽的杀意！

“没脑子的家伙就是这么容易冲动。风雪兽的这个后代是最弱小的一只，如果不出意外，根本就会成为死胎，我夺舍算是帮了它——又正好作为跟你谈判的筹码。”

跟魔魇打交道实在很费脑筋，酒言感觉自己每一步都被对方吃得死死的。

“埋骨虫不是没有智慧吗？魔魇你是怎么拥有智慧的？”

“哼~各个都是自以为聪明的家伙。沙魔也认为我们埋骨虫毫无智慧，但事情总有例外，而我就是那个例外。漫长岁月中，我吞吃过数百万活物，渐渐拥有了智慧，却发现同类都被沙魔奴役。于是我暗中行动，策划了一场埋骨虫暴动，从此我族获得自由，可惜之后并未找到一个跟我相同的存在。”

如此说来魔魇还真是个了不起的家伙。非但如此，其他埋骨虫都听命于他？而自己正是掌控这支强大力量的主人？这对生活在蜃沙海的灵兽族而言可是惊天的大好事！酒言一时对这个新发现兴奋不已！他急不可耐就想从魔魇身上挖出更大的好消息。

“想要利用我们？没那么容易！”埋骨虫之王毫不客气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你这傲慢的家伙！你可是我的使令！”

“不错，我现在成了你的使令。但你想驱使我，我还有余力反抗！别忘了——你是萤火，而我是虚空！不是弱小的死灵！大不了你毁掉我！到时候你什么也得不到！”

酒言得到了一个强力使令，却正因为他太强大、太特殊，以至于无法像一般使令那样任意差遣……

“好吧。我们兜了半天圈子，是时候说说你的最大筹码了。”

“你还没蠢到不可救药的程度。”

魔魇你这家伙！傲慢也得有个限度！究竟谁是主人，谁是使令？现在算啥？坐地要价？

“坐地要价也看对象，如果你没有足够能力，连跟我交易的资格都没有。我之所以费这么多心思，就是看中你那怪异的魂能修炼法门。”

灵传术？这跟灵传术有什么关系？

“之前你那御命突然爆发出超乎想象的实力，才侥幸击败我。虽然吞吃过数百万生灵，拥有他们的庞大记忆，我也不明白你是怎么做到的，但你的能力可为我族所用。身为埋骨虫之王，我最大的期望就是让同类拥有未来。埋骨虫除我之外都没有智慧，即便获得了自由，他们也依然浑浑噩噩。一旦我死，埋骨虫就是一群只知道吃的蠢货。所以，我要你像激发风雪兽那样，让埋骨虫再次进化，成为真正拥有未来的强大一族。作为交换条件，我可以作为你的使令，听你差遣。”

听到这，酒言都不得不对魔魇肃然起敬。他并不是个只懂杀戮的贪食虫，而是一位背负全族未来的强者！这样的存在成为自己的使令或许真是酒言之幸，他拥有与自己平等对话的资格完全绰绰有余，反倒是酒言拿不出足够的筹码。

“我知道以你现在的实力还达不到我的要求，因此，我会保护你，直到你成长到那种程度。”

“保护我？如果我看的没错，你附身在这个‘怪孩’身上，恐怕连以前百分之一的实力都发挥不出来了吧？你莫不是想让我现在就恢复你全部实力吧？那可不行！我不能纵虎归山！”

酒言现在都搞不定魔魇，一旦让埋骨虫之王的灵魂和身体重新融合，说不定他这个主人就做到头了，到时候所有宏伟设想统统打水漂！

“我是埋骨虫之王！我有我的尊严！说出去的话自然算数！你不用担心我许的都是空头承若，两全之法我已替你想好了。把空命种放进我的身体里，这样它就能被我重新驱使，再不用你为养活它费心，我会令其主动离开去觅食，而我的灵魂作为使令继续受你掌控。今后你与那个会空间术的王八一起行动，需要我的力量时把身体传送过去即可。”

看起来真是个两全其美的双赢办法。但就因为太过完美，反而让酒言下不了决心。

“我会考虑，之后给你答复，今天先这样。”

酒言有些狼狈地败下阵来。面对埋骨虫之王远远超过自己的智慧，酒言只得再次召集谜根洞六道一起研讨对策。不曾想，知晓他与魔魇交谈内容后的学城人，各个兴奋到癫狂！

不知者不怪，其实灵兽族在蜃沙海的生存状况远比酒言想象的更艰难。他们从不知道埋骨虫与沙魔的关系，当然之前完全估计不到酒言捡到的宝贝价值如此之巨大！现在好了！在沙魔统治的领地，有着众多宝藏。如果能掌控埋骨虫，那蜃沙海中隐藏的许多危险都不再可怕。若是能击败沙魔，到时候整个蜃沙海都是灵兽族地盘，他们的生存空间将极大扩展！获利之丰足以令人发狂！无怪乎各个在场的灵兽族都好似打了鸡血！连城主孔石也彻底无法淡定！议事厅里一时乱作一团！

好半天，七嘴八舌的吵杂议论声才在孔石的再三喝止下平息。

“酒言，你真是蜃沙海的福星啊！想不到啊！想不到！我孔石竟然有这样的福气！”边说，老六道边用一种恐怖的狂热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酒言，看得后者心里发毛。

“师父。徒儿鲁钝，现在都无从判断魔魇说的是真是假，还请您定夺。”

“我们认为魔魇所言八成是真。但事关整个蜃沙海，已不单单是谜根洞能决断。我想让你随我去一趟谜林盖，在四城峰会上与蜃海八族共同作出最后决定！”